無解的美國難題

拉斐爾·蓋格爾、克里斯多夫·魏希曼 南之瑉

被肢解的美國靈魂

兩年前拜登選擇的口號被很多人認為過于夸張——“為美國靈魂而戰”，就好像他已經預見到自己上臺時會發生什么：美國新冠死亡病例達40多萬，每天都有約4000人因新冠肺炎死亡;經濟衰退，1000萬人失業，100萬小企業在疫情中關門歇業;特朗普支持者發動暴亂，首都仿若戰區;白人至上主義迅速抬頭。

拜登反復說到這種靈魂。他作為美國最代表和解、慰藉和治愈的政治家，相信人性本善，以至于很多民主黨人擔心，為了治愈這個國家，他甚至會赦免暴君特朗普。

自160年前的內戰以來，美國社會還從未像今天這般分裂。不只分裂為民主黨人和共和黨人治下的美國，很多美國人還認為拜登“不是我的總統”，相信特朗普關于選舉舞弊的陰謀論。“不是我的總統”，這句話背后隱藏著能撕裂美國的爆破力。

如果美國真的有靈魂這種東西，那它肯定已經被肢解成塊了。

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拜登相信他能粘合起美國的靈魂。78歲高齡的他試圖模仿同時應對世界經濟危機、二戰和法西斯的危機管理專家——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

拜登和副總統哈里斯在上任第一天，就忙著頒布一系列法令——重新加入《巴黎氣候協定》，解除“穆斯林禁令”，在全美公共交通工具和聯邦政府大樓中強制佩戴口罩，提交新的移民改革計劃。他們就好像想從美國人的記憶中將特朗普抹去。

然后，就是兩大危機——疫情和經濟衰退。拜登想加快疫苗分發速度——在100天內完成1億次疫苗接種，統一防疫措施，加快開放中小學，用1.9萬億美元的緊急救濟金救助受到疫情影響的美國人、企業和鄉鎮。在經濟方面，拜登和哈里斯決定采取與奧巴馬–拜登政府在2007—2009年的“大衰退時期”不同的措施。這位新總統表示，那時的經濟拯救計劃不夠果敢。此外，他們還想擴充“買美國貨”行政令的內容，特朗普的這份國家主義政治遺產得以保留。

如果他們做到了這一切，接下來就需要面對一個實質性的大工程——在就業、環保、“種族正義”、移民等方面，將美國改造成一個更加公平的國家。然后，還要安撫世界各國，證明美國作為一個可靠的合作伙伴，回來了。

總體來說，這都是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被寄予厚望的環保就業項目

在賓夕法尼亞州，石油企業遺留下了約50萬個鉆孔，無數甲烷從中逸出。用水泥封住一個700米深的鉆孔至少要花費1萬美元，而早前特朗普頒布的法令為工業界免除了一切責任。

“現在，拜登的數十億美元項目來了。”當地人勞莉·巴爾充滿信心地說，“他想在美國封住無數遺留的鉆孔，而這會創造數十萬工作崗位，石油工人會變成鉆孔封閉工。一切就像登月一樣充滿雄心壯志。”

拜登和哈里斯在上任第一天就啟動了改革。

共有1萬億美元被投入到建設基礎設施和發展新能源上。僅僅加州就有35%的路面狀況十分糟糕。

拜登團隊決定將就業和氣候保護結合起來。夠宏大，夠綠色！可讓特朗普支持者和左翼都滿意。他們想推動7000萬棟建筑和商店安裝隔熱層，促進風能利用和電動汽車的發展，建設海上風力發電站和50萬個新的充電站，創造數百萬個新的工作崗位，建成一個碳中和的美國。拜登團隊競選顧問雪莉·古德曼說：“我們可以在環保上再次成為世界榜樣。拜登目前每次和外國元首會談，都會講到氣候問題。”但這就意味著，美國必須以身作則，比如在軍隊推廣電動汽車，建設一支綠色的軍隊。“這樣就能在國會贏得跨黨派的多數。”因為這些最終都意味著就業機會，包括共和黨議員所在的州。

新總統將想盡一切辦法團結多數，達成妥協。他認為，如果公民有了工作，看到了改革成果，就會信任他開展其他大型改革。他就不會再像他總被嘲笑的那樣，只是一個治愈者，而會是一個夢想家，一個社會革新者，一個小羅斯福2.0。

難以兌現的“種族正義”承諾

1619—1865年的奴隸制時期，是美國歷史上最黑暗的一頁。但是，奴隸制賠償和相應的司法改革是拜登團隊希望放在最后考慮的。對此，有很多來自左翼的建議：減免大學債務，提高最低工資標準，為社會弱勢群體修建福利住房——但在“社會福利”一詞都會被理解為“社會主義”的大環境下，這一切都太難推進了。奴隸制賠償制度可能分裂民主黨，卻很受共和黨人歡迎，因為他們認為這樣一來，下次大選他們就贏定了。

28歲的德勞瑞恩·霍爾梅斯無法理解政黨領袖在奴隸制賠償問題上的遲疑。在各種數據統計中，不管是個人資產、失業率、死亡率還是如今疫情中的生活狀況，非裔都處于十分糟糕的境地。他和數千活動家不要求用現金支付賠款。他們想得到無利息的貸款，希望能免費上大學，想要非裔擁有優先地位，因為他們近400年間都落在后面。“這才是拜登一直在說的‘種族正義，也是我們讓他勝選的原因。現在，我們要他兌現承諾。”他的語氣肯定，幾乎是在威脅。

霍爾梅斯在美國社會屬于左翼，很多民主黨人位于中間，同時特朗普的支持者還從右部向拜登施壓，整個國家的各個方面都在對他生拉硬扯。拜登本人是偏左的，他的民主黨人也追隨著他。拜登團隊計劃實施覆蓋每個人的擴展醫保，規定最低15美元的時薪，去除每人5萬美元的大學債務。他們認為，反正右翼不管怎樣都會大喊“社會主義”，那樣還不如干脆實施更偏左的政策，惠及所有在特朗普時期受苦的人。

揮之不去的恐怖陰影

新澤西州特倫頓的亞基·迪亞茨在恐懼中生活了四年。特朗普執政時期，美國移民局（ICE）的士兵將大量移民驅逐出境，讓他們和孩子分離開來。她害怕得幾乎不敢走出房門，不再散步，不去參加家長會，也不和孩子去游樂場。

和1100萬“無證件移民”、很多穆斯林和非裔一樣，迪亞茨的生活中充滿了深深的恐懼。拜登上臺后，恐懼消散了一些，但要心態完全放松，還需時日。“這種恐懼在我內心深深地扎了根。”她邊說邊環視大街上有沒有ICE的白色車輛。

她來自洪都拉斯，她的兄弟、父親和姐夫都被家鄉的青少年幫派殺害了。五年前，她帶上自己的三個孩子逃過邊界線，來到美國，“卻只是換個地方繼續恐懼。”拜登上臺后，又有一大幫洪都拉斯難民啟程前往美國。

美國士兵從阿富汗返回紐約。拜登上臺后，美國在外交和安全政策上的單獨行動將會減少。

在美國出生，卻不受歡迎：美國和墨西哥邊境柵欄上被驅逐出境者的臉

奧巴馬曾將超過300萬移民驅逐出境，拜登也不能確保難民都能獲得居留權，但他曾承諾會顯著增加接收難民的人數，會保護孩子，會給1100萬非法移民美國國籍，人數之多在這個移民國家歷史上前所未有。美國想重新開放。對于很多美國人來說，拜登時代的開始意味著暴政的結束：不再獵捕移民，不再用籠子裝移民兒童，沒有骨肉分離，不再繼續對墨西哥修邊境墻。

拜登宣誓就職那天，2.5萬名國民警衛隊士兵在華盛頓嚴陣以待，是美國在阿富汗和伊拉克駐軍總數的五倍。人們害怕再次出現像1月6日國會大廈暴亂那樣的暴力沖突。這一天，美國人本該團結在他們的新總統身后，本該開舞會歡慶，現實卻是要擔心國家政權失控。而拜登的前任，那個紐約房地產經紀人和真人秀明星，選擇了遠離就職典禮現場。

拜登–哈里斯政府的第一天，只要美國首都能差不多維持和平，就值得擊掌慶賀了。

跌下神壇的脆弱民主

在對外關系上，拜登對華對俄都將更加強硬。和特朗普一樣，拜登也會試圖保護美國工業。“德國人必須理解這一點，因為在他們從全球化中獲利的同時，美國的工業規模卻縮小了。”政治學家克魯夫·阿什布魯克說。拜登必須關注這一點，否則“又會有人到國會大廈前抗議”。

拜登希望在全世界塑造新的美國形象：更加謙恭，注重和解。畢竟特朗普的四年讓人警醒：如果美國不和歐洲一致行動，就會有其他國家這樣做;如果西方找不到問題的答案，其他國家就會創造我們不得不接受的新現實，比如俄羅斯、土耳其、伊朗和中國（編注：原文如此）。

不管怎樣，如今美國的狀況實在無法成為世界的榜樣。“也許，這能引發全球思考，我們的民主抵抗危機的能力究竟如何？”阿什布魯克說。這可能是一種新形式的美國領導：拜登可以用親身經歷講講民主有多脆弱。

[編譯自德國《明星》]

編輯：周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