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規避風險，不如學習應對

錢文丹

不管是在家還是在校，孩子的安全問題一直是成人最關心的話題。

成人傾向于將事情劃等級，什么可以玩、什么不能玩，都有界限和約束。我們認為危險的事，盡量不讓孩子碰。孩子眼中卻少有安全概念，任何事情只要引起他們的注意，都會成為他們的“玩具”。

有時候，成人越是禁止的事，孩子越想嘗試，因為去嘗試、去體驗正是孩子們了解這個世界的方式。當他們體驗之后，會自己判斷，得到自己對世界的理解和認知。成人的禁止和打壓，可能會讓孩子失去對世界的探索欲和好奇心。

禁止和規避風險是很難的。那么面對危險，芬蘭學校如何引導孩子的安全意識及鍛煉他們的應對能力呢？赫爾辛基大學教育研究人員卡塔雅及其合作者認為，芬蘭學校主要從以下三方面加強孩子的安全教育：技術安全、人力安全和教學安全。這確是我在芬蘭學校看到的現實——

技術安全? // 成為技術的朋友 //

芬蘭孩子自幼兒園起頻繁開展手工活動，對于剪子、刀具、針線、顏料等工具的使用，從小就開始鍛煉。當我帶著中國教育者走進芬蘭幼兒園，他們不免擔心：“兩三歲的孩子拿著剪刀，傷到自己怎么辦？”

“受傷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我不能因為害怕受傷而剝奪孩子探索的機會。兩三歲的孩子雖然拿不穩剪刀，但你可以看到，他的小手在使用剪刀的過程中感受用力后的變化。這種嘗試的過程讓他有掌控感，對他很重要。”園長這樣講述。

走到戶外，我們看到孩子在園內滑冰、滑雪。幼兒穿著溜冰鞋的樣子，讓人既感嘆他們的勇敢，又不免為他們的安全擔心：“鞋子上的冰刀那么鋒利，摔倒受傷了怎么辦？”

“只有經過摔倒，才能學會走路。我們不擔心孩子們摔倒。”芬蘭幼師回應。

這樣的情景在芬蘭小學更為常見，芬蘭孩子從一年級開始便“真刀真槍”地做手工、木工。讓全球教育者羨慕的是，幾乎芬蘭每所學校都有兩間手工教室：一間是輕手工教室，類似于服裝設計室，里面有針線、毛線、布匹、縫紉機、紡織機、電熨斗、染布材料、編織地毯等。另一間是重手工教室，類似于生產車間，里面有電動車床、刨床、鋸床等設備，墻上掛著護目鏡、防噪音耳機、錘子、木銷子、手工鑿子、電鉆等，柜子里放著各種釘子、螺絲、刀子、刨子、鋸子，四周還存放著大量實木原材料。

我第一次走進這樣的教室時，感覺自己仿佛來到了真實的生產車間。不過，對芬蘭孩子而言，在這樣的空間內學做手工、木工已經習以為常了。

讓中國家長擔心的問題又來了：“安全如何保障？”我們的觀念往往是要避免一切可能性的危險，百分百安全后才能讓孩子去做這件事。但芬蘭人不是這樣的，家校以及整個社會能達成一種共識，就是受傷、有危險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成人能做的是帶著孩子們事先學會自我保護、學習正確使用工具的方法、教會孩子在適當的時候向他人尋求幫助。也就是說，與其規避風險，不如掌握應對風險的能力。

為什么相較于其他國家，芬蘭更容易達成這種共識呢？第一，芬蘭社會的國民受教育程度相當高，整個國家25-60歲的人口有近44%的公民受過高等教育。第二，即使孩子受傷，絕大多數的芬蘭家長也不會鬧，這背后有一套支持體系，比如家長為了孩子健康的請假機制、孩子就醫的免費醫療機制等。

這種看到教育本質后的淡定和家校聯合提供的支持系統，讓芬蘭教育者可以遵循教育的規律做事，讓孩子有更多機會去學習做技術的朋友，而不是一味回避危險。

人力安全? // 強化人與人的關系 //

技術安全畢竟是看得見的安全教育，芬蘭還有看不見的安全教育，就是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安全性。比如如何避免校園霸凌、如何保護孩子隱私權、在社交媒體上如何保護孩子的肖像權等。這個層面的安全教育才是校園文化形成的關鍵。

先看校園霸凌。芬蘭很多幼兒園和中小學都在實施一個叫KiVa的反霸凌項目，教師會免費收到芬蘭圖爾庫大學專家團隊研發的資料包，師生通過情景模擬、游戲等方法學習人的多樣性、情緒的多樣性等，將焦點從惡霸轉移到校園霸凌行為的旁觀者，來減少校園霸凌。芬蘭教育專家米茍則提出：“芬蘭學校的學習空間本身就可以讓霸凌無處可躲，因為大面積的玻璃窗讓孩子活動的場地一眼可見。有任何事情發生，周邊的同學或是教師都容易發現。”

再看孩子的肖像權。雖然芬蘭大部分幼兒園有通過社交媒體記錄日常活動的習慣，但所有的圖片和影像資料都不可以出現孩子的臉。一旦出現，家長可以起訴教師侵犯孩子的肖像權，這對教師來說是嚴重的教學失職。以我家孩子為例，他從兩三歲起就被告知，任何人不能對著他拍照，現在四歲的他，一旦看見別人拿攝像頭對著他，就會回一句：“不可以拍照，謝謝。”

即使是幼兒園內一年一次的成長記錄照片（幼兒園請專業攝影人員進園拍攝），教師也會提前發通知單詢問家長意愿，比如你家的孩子是否參加小組照、是否愿意與其他朋友合照、不愿意與誰合照等。

還有隱私權。在北歐，教育帶有很強的社會福利屬性，教育部門和社會福利部門緊密合作以促進孩子的成長，隱私權的保護意識也滲透在各個環節。比如孩子在婦幼保健中心的資料是否愿意跟幼兒園系統共享、孩子在幼兒園的成長記錄是否愿意跟小學系統共享等，所有這一切如果家長說不同意，學校系統就不能向外界透露任何資料。

年幼的孩子還不了解世界的復雜，而這樣一層層的保護措施，為孩子創設了一個有安全感的環境。

教學安全? // 用安全感和幸福感促進教學 //

隱性的安全教育，除了人力安全之外，還有教學安全。芬蘭圖爾庫大學教育專家埃拉及其合作者指出：“教學安全是指學校安排教與學的方式，它包括學習內容適宜學習對象、教學規則和公平、教學過程中全納不同學習者，讓孩子為自己發聲和發展影響力，培養責任感和獲得同伴支持。”

簡單來說，就是教師在安排教學活動時，要考慮到適宜、公平、互動三大因素，營造有安全感的教學氛圍促進學習。比如在合適的年齡段給孩子提供適合他們階段性理解的、科學的性教育;比如一個班級有需要特殊教育的學生，教師要關注到他們，并給他們相應的學習支持和個性化輔導;比如要構建合作學習模式，讓學生之間相互給反饋，加強同伴互動和支持。

教師做這些無非是讓學生回歸到人本身。學生感受到被關注、被重視，滿足安全感的需要、歸屬和愛的需要，他們才會有強烈的動機去追求和實現自我價值，即通過學習提升自我。

最后，概括來說，芬蘭的安全教育遵照的理念是：與其規避危險不如學習應對危險的技能;教育者和家長愿意給孩子提供一個允許試錯的環境，讓孩子在試錯之中學會自我保護;成人知道給孩子恰當的提醒、常識指導和支持，讓孩子發展他們的覺知能力。

就這樣，安全教育像閱讀和數學一樣，內化在芬蘭學校生活的每一天。

（作者系芬蘭教學法協會創始人）

責任編輯：谷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