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珵
在教育資源薄弱地區,孩子們如果喪失了內驅力,心頭的荒蕪可能將命運推向貧瘠的未來。如何將期待注入那些同樣清澈的眼眸,如何用柔聲喚醒那些尚且懵懂的心靈?這正是途夢互聯網生涯教育平臺公益項目(以下簡稱‘途夢)致力的方向。通過‘一塊屏的鏈接,途夢試圖幫他們找到驅動人生的‘必需品。在途夢負責人、南開大學學生創新創業指導中心主任王建鵬眼中,這是跨越數字鴻溝的可行之策:讓他們有更多機會接受完整教育,而非只有刷題或放棄兩種選擇;讓校園教育為成長鋪路,對每個孩子都該是一樣的。
讓孩子們相信,“我能夠成為他”
在高校做生涯教育時,總會有大量學生咨詢我,老師,我的專業畢業后能從事什么工作。久而久之我感到,許多學生在踏入校門時是非常迷茫的,這種迷茫造成了大學生活狀態不佳,找不到理想和方向。于是教研室探討的話題是:這群迷茫的學生是怎么來的?他們中小學的成長路徑是什么樣的?
2015年,南開校友楊雪芹找到我,聊起了支教工作的經歷。在瀾滄江邊的鄉鎮中學里,她帶的班從全縣最后一名變成第一名,但仍有許多孩子讀了一兩年初中就出去打工。他們并非因貧窮輟學,而是不知道讀書有什么用。他們周圍的環境里,沒有繼續深造的選項存在,沒有人活出不同的樣子。
當學生看不到未來的多種可能時,就更容易接受眼前的選擇。那么能否讓他們看到不一樣的生活、產生學習動力呢?懷著期待,我和雪芹一拍即合,共同發起了途夢項目,計劃邀請各行各業的職場人,借助互聯網向偏遠地區學生分享自己的職業路徑和人生經驗,來幫他們打開眼界,豐富職業選項。
盡管迫切,但推進非常謹慎,如果實踐沒有理論模型,項目會走上不科學的歧路。我們從社會認知理論發現了途夢的課程依據:它強調人對于某件事情的興趣,來自對自我能力的評估和對事情結果的期待。比如一個孩子立志做特警,他要有足夠的信心,覺得成為特警能夠實現自己的價值、讓自己過上良好的生活。在這些因素的加持下,他會對特警職業產生強烈的興趣,并有勇氣持續為夢想努力。而做出判斷的關鍵條件,是過去的學習經驗,即他對特警的了解和認知有多少。學習經驗包括兩種,一種是親身體驗,另一種是替代經驗。對于教育資源薄弱地區的孩子來說,他們沒有條件體驗真實的工作場景,替代經驗就成了鼓勵他們的良好途徑,也就是途夢的方法。早期邀請嘉賓時,我們有意識地偏向同樣從山區成長起來或者家庭資源不夠豐富的嘉賓,讓孩子們相信,“我能夠成為他”。
隨著分享的推進,途夢直播課圍繞著“平凡人的偉大故事”和“偉大人的平凡故事”兩個維度展開。平凡人分享的意義,在于讓學生理解每一種職業都值得被尊重。當今社會提到某些職業,就會浮現出刻板印象,不是每個學生都能從事所謂“高大上”的職業。怎樣選擇適合自己的工作,在平凡的崗位上體現價值,是他們必然會面對的現實問題。我們邀請嘉賓的前提就是,必須熱愛自己的職業,在展現環節,嘉賓能將職業自豪感傳遞出來。好比一種集體敘事,當許多人都在講述一個職業的榮譽感,就會讓更多人平視這份事業,給學生們播撒下不帶偏見的職業觀的種子。
有影響力的人物,能夠更廣泛地帶動學生,點燃他們的小宇宙。我們會匹配相應內容,來完善同主題下職業經驗的鏈條,幫孩子增強自我效能感。
親自按下點燃燃料的按鈕
途夢發展兩年后,我對喚醒孩子內在動力有了更深的感觸。原來談起生涯教育,會重點考慮三個問題:“我是誰”“我要成為誰”“我能做到嗎”。但“怎么做到”的中間路線,是較少被提到的。就好比給孩子的職業想象添加各種燃料,告訴他這項也好、那項也棒,但這些概念永遠停留在他的大腦中,他對能否實現的回答并不肯定。旁人眼中的“我”和自己眼中的“我”不一致,孩子對“我是誰”的回答就是模糊的,而這種自我同一性的建構,是人成長中最重要的問題。如果沒有完成的話,人就很難做出理智的選擇,比如陷入自我懷疑中、加入不認同的團體或者喪失勤奮感。
為了使孩子能將外在輸入和內在認同達成一致,我們在初始的“三問”里增加了兩個中間環節,即“我能做到”“我達到了”。前者是動力系統,相當于讓孩子親自按下點燃燃料的按鈕;后者是反饋系統,幫孩子在執行中不斷獲得正反饋,促使堅持下去,并根據實際來調整行為。
以此反觀課程設計,新的分享模式形成了。一次,阿里巴巴達摩院的人工智能科學家來做分享,一名中學生非常喜歡人工智能,還留言提問。專家回信時寫,“你問得非常好,我是如何解決的”,最后附上一句“我在達摩院等你”。可以想象得到,這樣的肯定對孩子的鼓勵有多么強大,孩子的成績短期內突飛猛進。我們愿意搭建各種平臺,幫孩子不斷在小目標的完成中實現“我達到了”,繼而強化整體的目標感,大聲說出“我能做到”。
要和孩子談事業,停留在職業上其實還不夠:就好像告訴孩子,世界上除了工作就沒有其他東西,而且孩子對職業復雜度的認知也不夠深。于是我們引入了傳統文化、博物館等課程,給鄉村學校上音樂和美術課。通過增加認知的維度,讓孩子們擁有多種視角來解讀自己的處境以及未來的發展。
去年,一位學生來信表示,自己初中上過途夢的課,可到了高中發現沒有這門課,要申請把課程引到學校去。那種積極性,令我們印象深刻。廣州市知用中學是和我們合作比較久的學校,通過測試顯示,學生成績和自信心都有所提升,對生涯概念的理解也深化了。而學生從開始上課時打鬧、起哄,到后來聽得特別認真,是更為直觀的轉變。自主的種子一旦被播種下,就會具備勃發的力量。
呵護孩子對真善美的追求
如果說有挑戰,往往來自和學校老師的溝通。幾乎所有地方都能實現網絡化,但很多學校的新媒體教室都閑置著。特別是在“停課不停學”前,我們的一個必要工作就是教會老師使用軟件。不過這不是最大的困難。途夢會接受基金會或是企業捐款服務指定學校,當我們和學校對接時,發覺一些學校和老師對自己的學生并不抱有期待。從校長到班主任,學校的態度是“我們的學生成不了那樣的人”,如果不是有捐款,學校絕不會花費時間和金錢來做生涯教育。
公益事業的難點,有時恰恰體現在思維層面的碰撞上。理論界有個“生涯成熟度”概念,意思是為下一個階段即將面臨的角色以及所需的能力做好準備。假如準備去打工,你是否了解真實面臨的情況?接下來需要做哪些準備?一位金牌快遞小哥在分享互動環節給我的觸動很大。學生問:“我希望將來能從事快遞員工作,您有什么建議嗎?”他思考了片刻說:“成為金牌快遞員后,公司希望我向管理層轉型,但我發現自己不行。如果說給建議,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增加知識儲備、鍛煉能力,當機會來臨時,才不至于像我一樣抓不住。”
生涯教育對成績的改變或許未必那么明顯,但學校應該提供接觸機會,對孩子來說,這不僅是一份職業,還意味著一生的發展。快遞小哥給建議的那一幕,對孩子們形成了無聲的沖擊,他們需要了解一項職業好的和不好的方面,以判斷走上平凡的崗位后,應該如何為下一階段做準備,跟現在的學習方向會產生怎樣的關聯。技術不斷更迭的時代,教育要賦予孩子一種元能力,讓孩子無論做出什么樣的選擇,未來都能更加從容地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孩子對真善美的追求,超過了成人的想象。疫情常態化后,我在重慶一所中學開展線下生涯探索課。其中涉及一個職業拍賣游戲,目標是成為屠呦呦這樣的科學家,如果拿到了相應的卡片,就能實現夢想,競爭十分激烈,經過比賽有了勝出者。游戲中有一項規則是,沒得到卡片的學生可以選擇抽出額外的卡片,但會付出相應代價。一個孩子踴躍參與,而他抽出的內容是:你能夠實現夢想,但你會成為道德敗壞的人。大概就是這樣的設定,當時現場一下子變得很安靜。其實孩子選什么并不重要,關鍵是孩子會不會猶豫,以及選完以后的狀態是怎樣的。結果那個孩子立刻表示我不要。我追問原因,他說:“我想成為屠呦呦的原因是能夠用科學造福社會、改善人類生活,而不是損害別人的利益,如果要變成一個損人利己的人,我不會喜歡自己。”說罷放下卡片,轉頭就走掉了,沒有絲毫猶疑。那種真誠感,就像一枚炸彈“嘭”地炸開,整個課堂全部都能感受到,老師和校長無不動容。
有時候,我會認為,可能由于教育資源的缺乏以及內卷之類現象的盛行,會讓孩子們多多少少產生功利想法。但我發現,每個學生對于依靠自身努力有所收獲以及對真善美的內在追求,是非常真實的。這也正是教育要呵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