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晶
(中南民族大學,湖北 武漢 430074)
“跡象,指表現出來的不明顯的現象,可借以推斷事物的過去和將來”[1]。鐘孺乾在書中提出“落筆成跡,因跡生象”這一繪畫概念,是把繪畫思維中的基本元素統稱為跡象,認為“跡+象+X=畫”[2]。它同樣適用于手工、藝術設計等,不再是特指繪畫的跡象論。
“跡”,在《說文解字》中寫道“步處也”[3],指的是步子踩過留下的痕跡。跡象論中“跡”指在繪畫創作中因使用不同的材料、工具和運用不同的工藝、技法等進行完全操作或部分操作的過程中產生的筆觸、線條、筆墨、色彩等痕跡,通常指的是肌理、紋理、質感等。用現代漢語說,“跡”就是一個物品運動于另一物品過程中而產生的摩擦痕跡。
《漢語大詞典》中對于“象”的解釋之一就是“跡象,征兆”[4]。《繪畫跡象論》中是指最終的藝術作品,包括風格、構圖和形象,指的是自然形象、藝術形象及其樣式、形態。對繪畫來說,“象”是指整個繪畫作品的構成、構圖等。總之,“象”就是藝術家們最終展現的作品。
跡象論中認為“跡+象+X=畫”。其中“X”指的是觀念、境界、情感、美、文化以及一切你想(或別人以為你想)表達的內涵和意義。“X”不是偶然出現的,它屬于精神層面,是作者和觀賞者根據自身情況和審美境界所賦予作品的,用“跡”和“象”來表達內在的“X”,讓作品不再是表面單純的視覺形象,而是一個充滿靈氣和生命力的“孩子”。
壯族織錦是中國四大名錦之一,唯一的少數民族錦,具有獨特民族風格和濃郁的民族本土文化氣息。壯錦中的蛙紋既是壯錦的標志性裝飾紋樣,更是壯族先民崇拜的圖騰。
跡象不僅僅存在于繪畫之中,它也在裝飾紋樣中顯現出來。紋樣中所用的材料、工具、技藝、顏色、質感、肌理等就是“跡”,它的圖案形象、構圖、輪廓則是“象”,而它的內在文化底蘊就是“X”。蛙紋就是把跡象進行規律化所得出的結果,它也是“跡+象+X=畫”的產物。
壯族織錦由于當時的環境因素和材料、工藝技術的原因,它的紋樣表現形式呈幾何化,線條的經緯交織和色塊組成它特有的形式語言特色,而它的“跡”就表現在材料、技法、工具、顏色、肌理上。下面主要從線跡、線的材料、制作工具、織法和顏色幾個方面來闡述蛙紋的“作跡”過程。
2.1.1 線跡
線是壯錦里最基本的元素,蛙紋是經線和緯線交織成點,變成線跡,再織成面。壯錦中蛙紋簡單且抽象,經與緯之間緊密交錯,不失其形,突出了線跡的作用,也展現出蛙紋生動活潑,復有跳躍感,而不是一個靜態的線性符號,成為具有獨特的形式語言特色。
2.1.2 線的材料
壯錦的用線經歷了一個發展的過程,它以樹皮、麻、蕉、棉、絲等作為紡織原料。不同的線織出的不同的蛙紋帶來的“跡”亦不同,觸感不同、痕跡不同。麻的特質在視覺上空間間隙大,觸覺上不柔軟,展現出蛙的皮膚紋理;棉在觸覺上是柔軟的,視覺上比麻紋理緊密,體現出蛙的柔感;絲視覺上比棉、麻更加精致,觸感上也更光滑,跟觸碰肌膚似的,表現出蛙的膚感。線的材料不同,帶給我們不同的想象空間和視覺、觸覺感受,也展現出跡象表現的多元化。
2.1.3 工具
壯錦在發展過程中,相關織錦工具發展齊全,它們運用杼與梭來引緯,用杼對緯線施壓;采用定幅筘來打緯,提高了蛙紋形象的完整度和精密度;桿綜和框綜使得蛙紋在織造過程中線不易打結,減少錯誤;竹制漲口器一般與織錦機配套操作,可以擴大織口,減少摩擦;紋刀把線挑進緯線里,來回交織;打緯刀將布打緊。整個過程在織機上操作,才能織出這樣平整獨特的蛙紋[5]。而且織機不斷創新,和其他輔助工具進行編織創造出具有深刻意義的蛙紋。工具的不斷更新和發展,制作工序由簡單到復雜,讓蛙紋的質感、形象更加突出,整體更加立體完善[6]。
2.1.4 織法
壯族織錦采用二梭法、三梭法與四梭法。其中的三梭起花最能代表傳統壯錦紋飾織造的技藝特色。四梭法較為繁雜,難以操作,一不注意就會使得蛙紋在織造過程中出錯,產生其他的“象”;而二梭法又太過簡易,只織正面花緯和平紋地緯,織出的壯錦太過松散,“跡”顯得隨意,喪失了壯錦蛙紋精密美妙的藝術特色。三梭起花分織花緯、地紋緯和織平布紋散步,比二梭起花多了一步地紋緯的編織過程,此“跡”讓蛙紋更精致,更具活力。織法的改變創造出新的跡象,展現了織造人對技藝的要求,對蛙紋制作的講究,對工藝和思想境界的追求。
2.1.5 顏色
色跡的表達方式有很多,不同的色跡產生不同的跡化效果。蛙紋的色跡就是運用色塊之間的“沖突”帶來豐富的視覺感受,達到強烈的視覺反差,鮮明的對比讓蛙紋的“跡”更富有感染力,表達人們對自然、對生活的美好祝愿[7]。
蛙紋的整個作跡過程能明顯的表達出“由跡生象”的理論,蛙紋在“跡”的展現過程中,運用了線跡、工具、技藝、色跡等來展現蛙紋的“象”,展現象之本質。跡為象做鋪墊,跡創造出象,跡就是象。
壯錦中蛙紋由所有可視之“跡”創造而成,“由跡成象,象由跡生”。蛙紋所特有的“跡”根據實與虛的形象構建出它的造型和輪廓。它所展現出來的視覺審美要從它的形、圖進行分析和研究。
2.2.1 圖像
蛙紋的形象由于工藝技術原因簡化,是由幾何構成,整個造型方方正正,但特征明顯。蛙紋基本上是“線跡”產出整個形象,取舍得當,加上色跡和材料,蛙紋的皮膚肌理也展現出來,神態像是在準備跳躍的感覺,生動活潑,蛙顯得靜動有序。純色為底的壯錦上交織著絢麗色彩,整個蛙紋就神形具備。
2.2.2 構圖
壯錦中蛙紋的構圖基本上是對稱統一,條理與反復。二方連續的手法布局,讓蛙紋重復且對稱排列在織錦上,整個畫面效果和諧統一,給人以協調、整齊、純樸的視覺美感,展現壯族人民期望著生活的豐富多彩。骨架構圖則是按照規定好的骨架空間,織入蛙紋,對稱放置,且有條理的反復,整個畫面飽滿縝密,具有很強的層次空間感,節奏統一,繁而不亂,讓人感受到規范而又嚴謹的“象”。
由此可見,“象中有跡,跡成象,象即跡”。跡與象的生成是同步發生的,沒有先開始的跡,就不會創造出現在的象,象生于跡但又與之共同“成長”,它們之間的關系密不可分,彼此“扶持”。跡是構成象的因素,象是跡的反映,是不可分割的整體。于是,由跡象構成了繪畫的視覺整體。
一個紋樣的產生必有它的緣由和因素,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我們所不知道的深層次意義。壯錦中蛙紋的生成有很多內在的文化因素。蛙紋展現了跡象論中“跡+象+X=畫”的結構。蛙紋中的“X”包含很多方面:生殖崇拜、神話傳說、審美體現等等。
2.3.1 生殖崇拜
生殖崇拜,指人類對于動物的生殖器官和自然繁殖能力的崇拜[8]。蛙紋在壯錦中的地位主要來源于壯民族對蛙濃厚的崇拜文化,而其深層次的原因可能與原始的生殖崇拜觀念有關。
那個年代希望有較多的勞動力,蛙肚大且產卵繁多,用蛙紋來象征著多子多福,并且認為蛙口與女性生殖器官相似,希望女性能更多更好地產下子嗣,繁衍后代。我們常見的孕蛙圖,展現了青蛙繁衍的能力,是壯錦紋飾中生殖崇拜的代表性紋樣。他們會在結婚的被面上織上蛙紋,預示婚后多子多福;運用在生活的用具上、服飾上,展現他們的生育觀和繁衍思想。蛙紋在壯民心中已經成為一種代表其民族文化的特殊符號。
2.3.2 神話傳說
壯錦中的蛙紋除了反映壯族對生殖崇拜的現象,還展現了壯族歷史悠久的稻作文化。壯民為了祈求風調雨順、糧食大豐收,他們開始根據自然界的規律進行相應的聯系,而產生蛙神。“娃婆節”就是典型的蛙圖騰祭祀儀式。在祭祀中,壯民會在身上畫上深藍色或黑色的蛙紋圖案,以示對蛙神的尊敬[9]。
壯族地區的神話中,有許多蛙人成親的故事,還有一些歌謠來形容蛙神節日的全過程。那時的人們認為青蛙與雷神有特別的關系,每當蛙鳴不停響起時,就說明要下雨了,而下雨常伴有打雷、閃電,所以覺得青蛙是雷神的孩子,蛙神可以呼風喚雨,壯民常常靠蛙鳴來判斷天氣的變化種植農作物,期盼風調雨順,事事平安。蛙紋創作于對神明的敬畏。
2.3.3 審美意識體現
蛙紋的創造過程中,壯民賦予了蛙各種文化內涵,運用諧音象征的表現手法來建立實與虛的關系,就像“蛙”與“娃”同音代表著繁衍求子;用類比把相同或類似的物體賦予蛙紋的吉祥含義,蛙的肚子大,與孕婦的肚子聯系在一起,希望自己的子嗣多并有所傳承;采用比擬的手法來寄托情感,注入美好愿望,把蛙與雷神聯系在一起,認為蛙與風調雨順有關,希望生活美好,豐收無災。在壯族的服飾上,他們對于顏色的運用也有屬于他們自己的風格,未出嫁的少女用粉嫩的顏色,出嫁的女孩用一些安靜的顏色,小孩子用活潑的顏色,老人用古樸的顏色,沉穩的顏色用在男士身上;重大節日上他們會用黑色表示尊敬,而且蛙紋用在服飾上可以驅邪避災,這也展現了壯族人民的審美意識。
隨著對蛙紋賦予的重重含義一代一代的傳承,蛙便成為了具有標志性的圖騰符號,具有某種深程度意義的圖騰。這一圖騰符號就是壯族人寄托情感,求得神靈的庇佑,求得平安順遂,逐漸克服對未知的恐懼的圖像化反映。
蛙紋作為跡象分析時,明確的表現出因跡成象、跡之象、象之跡等理論。不同的跡創造出不同的象,而有什么樣的象就會有什么樣的風格,由象升境,跡象蘊含境界。蛙紋在整個作跡的過程中,包含了壯族人民對蛙的尊重,對神明的敬重和對生活美好向往的期待。跡象不再是單純地用來解釋繪畫方面的理論,它賦予了設計一個新的研究方向,我們對藝術、設計方面的研究會更加的多元化,對一個事物的了解會更多面化。蛙紋中的跡象不再是簡單的點、線、面,它成了一個動態的活動,有了屬于它自己的運動軌跡,有了屬于它自己的跡象表達,不再是一個靜態的裝飾紋樣。蛙紋的跡象蘊含屬于它自己的文化內容和精神境界,它所要表達的都建立在跡象的創作中。蛙紋的跡象表現就是“跡+象+X=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