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慧敏
(景德鎮陶瓷大學,江西 景德鎮 333000)
從北歐女陶藝家的發展中思考中國女陶藝家的出路,有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是相似的經歷。回看北歐的藝術發展史,在經歷過“二戰”之后,北歐各國作為戰敗國背負著巨額的戰后賠償,當時的北歐人也經歷過物資極其匱乏的年代。經過幾十年的艱苦奮斗,北歐的經濟水平位列世界前茅,北歐設計也在國際的舞臺上熠熠生輝,北歐的陶瓷產品成為世界追捧和學習的對象。在這個方面,中國經過幾十年的改革開放,經濟發展以驚人的速度進入世界各國的視野。中國人民對日常用品的需求不再是滿足基本的生活需要,而是向更好更美的方向發展。二是對家庭的依賴。中國人共情感強,很重視家庭的溫馨以及家人帶來的溫暖。另外,中國長期“男主外女主內”的社會分工使女性的對家庭的依賴感更強。北歐人對于家庭的依賴多是來自于自然環境的約束,北歐長期處于寒冷黑暗的自然環境,在一年中有九個月是晝短夜長的冬季,只有三個月是陽光明媚、溫暖清爽的夏天。所以北歐人不得不在家庭中完成大部分的個人活動,對于家庭的依賴程度也是可想而知的。
中國的陶瓷設計的大環境遠遠不如北歐國家。首先,中國的陶藝設計在歷史發展上落后一步。清廷長期的閉關鎖國政策使中國人的思想長期處于封閉狀態,中國陶瓷設計多迎合于貴族階級的審美需求;新中國成立以后中國陶瓷的發展也經歷了陣痛,相對來說發展是極其緩慢的,甚至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曾經“傲視群雄”的景德鎮十大瓷廠相繼關閉。而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北歐五國為主的陶藝家在全球范圍內內掀起了一場以“為日常生活創造更多美”為口號的北歐設計浪潮。他們以自己的地域特色和文化背景為基石創造出了追求簡約、自然、樸素等特點的設計產品。手工陶瓷作為常用的生活用品在這場設計風暴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其次,受戰爭影響,中國傳統手工陶瓷工藝傳承遭到破壞。中國是“二戰”的主戰場之一,在經歷過戰爭的摧殘下中國的傳統文化和傳統的手工藝都受到了相當大的破壞。在全民戰斗的大環境下,經濟的極力倒退,個人人身安全都難以得到保障。在這樣的情況下,人們對于日用陶瓷的需求也很大程度地降低了。反觀北歐國家在近代歷史中很少作為戰爭的主戰場地,所以傳統的文化和手工藝保存得十分完整,雖然經歷過“二戰”后的經濟蕭條,但是陶瓷手工藝的復蘇也較中國輕松很多。
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說道:“形的概念也是完全從外部世界得來的,而不是在頭腦中由純粹的思維產生出來的。必須先存在具有一定形狀的物體,把這些形狀加以比較,然后才能構成形的概念。”
丹麥的陶藝家瑪麗·蘭歐·佩德森的茶包系列茶具,是設計師以現代化的審美在日常生活的基礎上制作出的一系列新穎的現代陶瓷作品。這一系列的茶具,壺體乍一看像是一個粗布縫制的零錢袋,但實際上是陶藝家先用布藝縫制成型后再利用模具翻制而成的陶瓷產品。壺體與把手是分開制成的,在壺體翻模成功以后,把手與壺體用泥漿粘接而成。把手的光滑與壺體的紡織品的自然肌理形成明顯的對比,壺體肌理的顆粒感使人產生觸摸的沖動,在布藝邊緣縫合縫隙的細節方面,這種自帶的生活氣息帶給現代人無限的溫暖。讓布藝的溫暖與陶瓷的清冷,布藝的粗糲與陶瓷的細膩形成鮮明的對比。特別是壺口的木塞蓋的設計,木塞的生活氣息感自然地將充滿設計感的時尚陶瓷藝術品拉回到現實生活的實用器具中來,給陶瓷制品注入了生活的溫度。
另一位丹麥的女陶藝家皮婭·布斯楚波所創作的紙船造型的陶瓷杯盤也體現了設計師的創新精神。造型輕巧的陶瓷紙船盤,是用大片的泥片在折痕處切開并用泥漿將其上下粘接而成的。泥片的輕透和折痕的配合,使整個形狀富有簡約凝練的時尚氣息。陶瓷紙船咖啡杯與紙船盤是同系列產品,杯體是通過泥片卷制而成的,杯墊與紙船盤的成型方式是相同的。咖啡杯整體施以青色的秞料,在同一個作品中將青色的清新俏皮、紙船折痕的活潑時尚融合在一起,作為生活常用器皿給生活帶來陽光與樂趣。美好的器物總是帶給人以美的體驗,皮婭·布斯楚波的陶瓷器皿便會給用戶帶來這樣的使用體驗。這種充滿童年記憶的造型,方便人們生活的同時,更容易帶受眾回到無憂無慮的童年時代:在陽光明媚的時光里,衣角在微風中擺動,那時的你與兒時的伙伴蹲在小溪旁,手指尖感受到溪水的淡淡涼意,將手里的紙船放入流動的溪水中,小船慢慢飄走,你在目光所及的地方慢慢長大。
北歐五國:芬蘭、丹麥、瑞典、挪威、冰島,因其獨特的地理位置,地域遼闊、氣候比較寒冷,北歐人民在一年中有一半的時間在經歷著嚴寒的冬季。在這樣的自然環境下,造就了北歐豐富的自然資源,同時北歐人對于自然的依賴和熱愛也是在風光綺麗的森林、山川和積雪中逐漸加深的,大自然是他們寶貴的靈感來源。
“藝術家熱愛自然,不同于藝術愛好者或行家熱愛藝術。藝術家越是熱忱而迫切地追求自然,便越是精力展現出個人的分辨力——這種分辨力來自他的天賦,越是充分地程式化,而這種程式化又有悖于他的意愿。行家和藝術愛好者只是為著滿足自己而熱愛藝術;藝術家卻總是感覺面對著無法解決的難題。”
芬蘭陶藝家亞達·拉維的燭臺,輕薄的陶瓷器壁上用鏤空的方式雕刻著雪花、條紋、波點,燭臺的口沿線條自然。當燭臺里的燈光被點亮后,暖黃色的燈光透過晶瑩的器壁投射出來并映出片片雪花剪影。芬蘭一年中大半的時間都是嚴寒的冬季,寒冬陰冷,常年飄灑雪花。因此,芬蘭人在家里的時間非常多,人們對家庭的舒適和溫馨要求比較高。在寒冷的冬季,室外大雪紛飛家人在溫暖的壁爐旁感受著不一樣的溫暖。這時的燭臺泛著暖黃的燭光,陶瓷器壁上的雪花隨著燭光的跳動而上下左右靈活的飄動,口沿上自由斑駁的線條更像是氣候轉暖時積雪逐漸消融的邊緣線。在溫暖的環境里把大自然賦予北歐人最特別的場景搬到自己的家里,亞達·拉維以這樣的方式來建立自然與人類的更多的溝通與聯系。
馬克斯·J·弗里德倫德說過:“逼真絕不是藝術的全部,如平庸之輩天真地想象的那樣;但逼真也是重要的,是達到效果不可缺少的條件。”對陶瓷造型的把控是另一個極其重要的能力,它不僅和日常實用功能直接聯系在一起,而且也十分考驗一個陶藝家的個人審美的高低。在當代的陶藝界中有不少陶藝家在做仿生類型的陶瓷器具,但是對于自然和生活的逼真復制并不是一個日常用瓷的終點。在一個實用又美觀的手工日常陶瓷面前,是不需要任何語言去描繪它的用途,也不需要任何的夸贊,它的使用頻率已經完全回答了所有的問題。
“藝術家的命運就是發現自己面對一些難解的問題。”生活是藝術創作的基礎,即使藝術家在腦海里創造了屬于自己的世界,但是人的身體對食物水分的需要使任何藝術家都不能完全從生活中剝離出去。北歐的藝術家和設計師對生活的熱愛從一個個完美的北歐設計中就能體現出來。北歐設計一直秉承的設計理念是“把繁雜的生活簡單化”,他們的產品也是為所有的北歐勞動人民所設計的。在這樣一個民主、平等的國家,對生活的尊重也是對大眾的尊重。王受之教授說:“在北歐你會發現他們的設計作品很獨樹一幟,但大量平淡無奇的設計出現在歐美國家,而韓國這些地方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而在北歐好像很難看到平庸的設計。”
芬蘭陶藝家亞達·拉維設計的牛奶罐,其開口的牛奶盒子的造型源于日常生活中常見的被打開的紙質牛奶盒,這件陶瓷作品是亞達·拉維在生活的經歷中找到的靈感:在生活中,紙質的牛奶盒子被撕開后放置在桌子上是每個家庭中最稀松平常的事情。在最簡單的生活中去尋找設計靈感是北歐女陶藝家對生活的熱愛的呈現。同款方形的牛奶杯打破了傳統圓形杯沿的固有形狀,與牛奶罐的形狀相呼應,同時也為日常生活增添了不同的審美樂趣。
瑪麗安·哈爾貝格的陶瓷作品以“四兩撥千斤”的方式存在于虎視眈眈的各國陶藝作品之中。她的作品多為輕巧的手工成型的方式呈現,配合藍色青花童稚的線條,沒有景德鎮畫工常年作畫后自帶的匠氣,更像是孩童在短暫的、無意的創作中繪制而成,線條與圖案簡單又不失靈動。裝飾圖案全部源于現實生活中常見的裝飾紋樣,配合自由輕巧的陶瓷器型,其整體風格讓人感受到清新自然的藝術風格。瑪麗安的作品不似藝術品那樣讓人感受到強烈的距離感,但是又區別于常規的生活器皿。高于生活器具的生活氣息而自帶高級感,使生活陶瓷的藝術欣賞水平又提高了一個層次。她的作品從陶藝藝術向生活陶瓷用具過渡,在生活用具中又具有明確的藝術氛圍。“我是正常的”是一系列的花瓶,瓶身的圖案有礦泉水瓶、墨水瓶、易拉罐等。瓶子巧妙地與裝飾結合,瓶身自然的形態,繪畫輕松又具有活力的線條讓花瓶與生活中最常見的物品緊緊地鎖牢于人們熱愛生活的觀念中。瑪麗安的作品最重要的不是制作過程中遇到的各種難題,而是從生活中找尋到的各種奇妙的靈感。
馬克斯·J·弗里德倫德:“我們將藝術家這樣一概念與優秀的物質、罕見的天賦、一種靠勤奮和經驗也得不到的能力等觀念相聯系。藝術家的活動似乎是不可控制的,也不能歸入一般類型的實用,必需和賺錢的活計。比起藝術家來,工匠更深受惠于社會和社區,且兩者的受惠方式也不同。”
藝術作品在生活中的應用似乎是生活陶藝家的首要工作。手工陶藝家對作品的手工參與、情感注入和對生活的思考是必不可少的,但是一個優秀的陶藝家也一定是完美主義的身體力行者。畢業于丹麥皇家藝術學院的基爾戈·拉森和蒂娜·多科索在陶藝的創作中對藝術的完美追求在她們的“教條07”作品中體現出來。在創作過程中她們遵從內心對于生活陶瓷的想法——全程蒙住雙眼,拋除流行時尚,忘掉自己是陶瓷設計師的身份,完全把自己當成是一個單純的手工生活陶瓷的創作者,僅僅跟隨內心對泥土的喜愛,用自己的雙手和自身身體的部位進行創作。這種對于創作過程的態度是對自己內心的尊重,也是對藝術的完美追求的強烈表達。
工業革命的成功,陶瓷生產行業也正在受益于工業革命帶來的便利。在現代化生產的陶瓷產業里,機械快速、準確地制作出一批又一批的精準陶瓷器具,然而讓人不得不思考的是:在這樣的生產過程當中,人工的作用往往只是簡單的確認現場是否一切正常,那么人作為高等動物的主觀意識和主觀能動性在這里顯得已經不那么重要。大批量生產給人們帶來了便利,同樣也對人們的審美的提高帶來了致命的沖擊,人不應該成為機器的奴隸,思維的麻木才是社會麻木的本質原因。手工日用陶瓷是人類真實情感的表達借助泥土這種滋養萬物的物質載體呈現在人類日常生活中來。情感交流是社會大眾的基本需求,這也是手工陶瓷無法完全被工業生產完全取代的原因。
歌德曾說過:“沒有比藝術更可靠的方式逃避世界,也沒有比藝術更可靠的方式聯系世界。”無論是北歐的女陶藝家還是中國女陶藝家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以自己對藝術的理解與世界建立聯系。女性陶藝家以其獨特的感受力去感受世界、以特殊的觀察視角去觀察生活,女性的細膩情感在手工日用陶瓷的領域里發揮了無限的作用。中國的女性陶藝家除了在對生活的熱愛和思考之外,還有優秀的動手能力做支撐以及強大的傳統文化背景做承載。所以,中國女陶藝家的手工日常用瓷也會在不久的將來以全新的面貌,在國際陶瓷界創造出屬于中國女陶藝家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