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有言

張映姝

甘草

瓊庫什臺有江山之美

你來，仿若未來

若沒有斷腸之傷，也許疼和愛

只差了一秒

那么，留下你的暖，你的胃

和盤山路的眩暈、失重

以極端的方式，讓時鐘

停擺三次，或者360秒

如果永遠只是多一秒

我擁有的，不過是路邊那株甘草

沉默的甜蜜和憂傷

黃芪

記憶滾動，先于腳步抵達

童年，蟄伏于體內的痛

在時光的酒窖中，被愛與人性

發酵、提純、滋養

當你微笑著說出，你比神高一點點

偶爾，你會發泄一兩句深埋的怨恨

這時，你比信徒更虔誠于內心

忠實又矛盾地愛，愛俗世的哲學

你迷信自己的宗教。我默默聽你說，默默地

就像那片黃芪，碧綠

在喀拉托海邊的秋涼里

紫菀

光的閥門失靈。黃金的芒針

穿透阿爾泰山的腹部

迸射，翻滾

白樺的葉子，金的火

歐山楊的葉子，紅的火

莢蒾的燈籠，是飛濺的火

一叢紫菀，煢煢的身影

多像我，一個拿不出獻禮的人

卑微的，虔誠的，捧出

一顆金色的心

海棠

夢的種子，埋藏在青色的草原

蕩漾賽里木湖的藍，圣潔、澄澈

叩問怪石峪的滄桑，溫柔、堅定

呼喚西天山銀色冰川，和松濤陣陣

夢的種子，孕育于此——博爾塔拉

一尾魚，一只羊，一匹馬……

推演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大道

一株酥油草，一畦紫蘇，一片棉田……

當一匯成百、成千、上萬，力量的聚變

讓古老的孛羅，扇動騰飛的羽翼

今天，夢的種子，在一朵海棠花的

綻放中，又一次發芽、抽條

它的舊夢，早結出飽滿的果實

它的新夢，讓萬畝海棠展露嬌羞的面容

揚起芬芳的、如畫的旗幟

博樂啊博樂，生長博大的歡樂

海棠有夢。一朵海棠的夢

跨越千年，從先秦，迤邐而來

海棠由夢。萬畝海棠的夢

已然啟程。融入一個更大的夢

成為一個偉大的夢的一部分

孛羅，博樂，追夢未止

如云的海棠，盛開絲路

西府海棠，垂絲海棠，貼梗海棠，木瓜海棠

如海的海棠，盛開絲路

北美海棠，高酸海棠、紅葉海棠

古今與中西，絲路視野

綻放于一朵朵海棠的甜蜜中心

海棠，海棠——

你的花香，再次彌漫這青色的草原

我知道，夢的豐美果實

就在不遠處，閃閃發光

鼠尾草

透亮的金，從天空流瀉

闊克蘇的藍，在山谷中流淌

江山如畫，我們一點兒也不浪費

山風吹，松濤涌

像從久遠的深處而來

奶酒香，歌聲飄

對面的你，烏發新鮮、清亮

閃亮的星子才配得上

穿過整個夜晚，摘不到一顆

夜空低垂的鉆石

踏遍半個草原，找不到一捧

盛開的鮮花

當正午的光，蒸騰出熟悉的氣息

那片干枯的鼠尾草，依舊芬芳

此刻，我給自己寫未來的信：

大雪紛飛時，我會帶一枝

鼠尾草給你。你的芬芳

與它，正好

白玉蘭

被顛覆的一刻。不是

吐魯番的杏花雨，托起

飛翔的詩行。不是

八寶景天的蒼翠，驅散

塔克拉瑪干枯黃的浮塵

這個姍姍來遲的春天，欲說還休

可我的所得，比遺憾更豐厚

比等待還遼闊。一場場盛大的花事

一幕幕排演。我，編劇兼導演

穿行于西域大地的舞臺。白番紅花，

頂冰花，杏花，櫻花，桃花……

我，大膽的虛構者

恣意的幻想家，隨意摹畫

白玉蘭開花了，還有粉色的

二喬玉蘭。真的，在伊犁

她信誓旦旦。驚詫之余

我心神歸位，還原為自身——

一個虔誠的植物信徒

山梅花

我們又走進嵐園——

唯一的希望所在

像昨天，前天，和之前的很多次

那株太平花還沒有開

這出乎我們的意料。牡丹已然失色

歐洲莢迷的盤盞潔凈光亮

它的花苞仍然細碎如小米

我們不是為它而來

卻必須將它細細打量

你縈繞于心，像它的影子

我們試圖把你和它分清

太平花還是不開——

多令人懊惱。太平花枝叢的影子

斜躺在草地上。我們的影子

躺在它之上。潔白的山梅花呀，

你的影子，躺在兩顆好奇的心上

蘆葦

十月的可可蘇里，自然的變體

飛出想象的邊界

云朵，雪山的喻體

湖水，天空的長調

鳥鳴，游魚的絕句

這個透明的午后，無言的美

蘆葦一樣生長、鋪展

謙遜、沉默，就像之前的九月、八月、七月……

甚至之后的每一個日子

阿拉伯婆婆納

藍紫色的二月蘭開了

白墻下，綠蔭里，溪流邊

彌漫你愛著的單瓣美

藍紫色的鳶尾盛開了

你遠遠地，遠遠地看著

碩大的花朵，放大的神秘

它的美像長滿青苔的深井

牡丹園里，藍紫色的荷包牡丹

是提著紗燈的小宮女。你錯過了她

這會兒，她的纖腰裊娜

碎步于你非虛構的想象

一聲嘆息飄落，飄落——

無數藍紫色的眼眸，草叢中

眨呀眨。你深深凝視

小心地，把它拼湊成完美的

藍紫色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