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佳佳

2021年,史蒂夫·喬布斯去世10年。
10年前的2011年10月4日,也就是蘋果2011年秋季新品發布會舉行那天,喬布斯沒有如同往常一樣出席。當時有記者形容,“沒有了喬布斯,iPhone4S發布會就像一場主婦缺席的家宴”。
第二天噩耗就傳來,在走過長達8年的抗癌之路后,蘋果聯合創始人喬布斯離開了他曾努力改變的世界。
這一消息迅速成為全球各大主流媒體的頭版頭條,時任美國總統奧巴馬為他發表悼詞。
“他的天賦和才華成為家喻戶曉的故事,他為數以百萬計的兒童和成年人都帶來了快樂。正如他所做到的,他改變了我們的生活,重新定義了所有行業,并實現了人類歷史上最罕見的壯舉之一:即他改變了我們每個人看待世界的方式。”
縱觀喬布斯的一生之時,我們很難不去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在大自然的造物神奇之外,作為擁有短暫生命的渺小個體,我們如何定義偉大?對這個問題作出有效的回答,我們才能明白,懷念喬布斯之時,我們在懷念什么。
20世紀50年代后期,喬布斯的父親保羅·史蒂夫因為工作調動,搬家到帕洛奧圖市,他們無力負擔市內高昂的生活費用,而選擇在南邊的山景城落腳。
這個地方位于加利福尼亞州北部、舊金山灣區以南,鑲嵌在帕洛奧圖市到圣何塞市間一段長達25英里的谷地之中。
喬布斯一家搬去以后才發覺這個地方的與眾不同之處。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埃姆斯研究中心(NASA Ames Research Center)坐落在喬布斯家不遠處。生產潛射彈道導彈的洛克希德公司導彈與空間部門就在NASA隔壁。而西屋電氣公司在幾百米開外。還有不計其數的國防項目、科技企業開始在此布局。
1971年,這個地方開始以“美國硅谷”的名字出現在報刊之中,而喬布斯家所在的山景城,是硅谷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12歲那年,喬布斯決定做一臺頻率計數器,這種儀器可以用來測量電子電路信號頻率,他需要一些由惠普公司制造的零件,因此拿起電話打給惠普的CEO比爾·休利特。喬布斯后來回憶說,那時候所有的電話號碼都登記在冊,他可以從電話簿上找到自己需要的號碼。
“它的意義在于,雖然我們年紀還小,但已經意識到我們有能力做出可以控制龐大系統的工具。”他們當時在藍盒子的底部貼上logo,寫上一句話:世界握在手中。
電話接通后,同樣居住在硅谷的比爾·休利特不但同他聊上了20分鐘、給了他所需要的所有零件,而且還建議他在假期去惠普的工廠工作。他因此做出了自己的頻率計數器,并且得到了更多發展自己愛好的機會。
在硅谷,喬布斯遇到了生命中許多重要的人,包括另一個名叫史蒂夫的朋友,史蒂夫·沃茲尼亞克。
沃茲比喬布斯大5歲,他們的共同點是,都熱愛電子學。因此,當那個周日午后,沃茲在廚房桌子上看見《Esquire》雜志,并在其中閱讀到《小藍盒的秘密》一文時,兩個孩子的好奇心和惡作劇心理被同時啟動了。
文中講述的是,黑客和電話飛客是如何通過模擬美國電話電報公司(AT&T)網絡上接通線路的特定音頻,免費撥打長途電話。小藍盒子的秘密在于,你可以通過模擬聲音,只要與電話網絡中用以傳輸呼叫的開關的音頻保持一致,就可以騙過系統,打通長途電話而不支付任何費用。
他們根據文章的指引,跑去斯坦福大學線性加速器中心的圖書館,在最靠內的一個角落的書架上找到了《貝爾系統技術期刊》,在其中獲取了其他可以作為內部線路控制的單音頻信號的信息。所有的音調、頻率,都有清晰的記載。
沃茲和喬布斯因此制作出了一個數字版的藍盒子,他們曾在梵蒂岡時間早晨5點半時打電話給教皇,聲稱自己是亨利·基辛格,想要跟教皇通電話。他們做了大約100個這樣的藍盒子,全部兜售了出去。
在一部攝制于1995年,名為《史蒂夫·喬布斯:遺失的訪談》的影片中,喬布斯曾經談到他和沃茲的這場惡作劇為他帶來的影響。
他說:“它的意義在于,雖然我們年紀還小,但已經意識到我們有能力做出可以控制龐大系統的工具。”他們當時在藍盒子的底部貼上logo,寫上一句話:世界握在手中。
2003年,喬布斯被診斷出患有癌癥,在不久之后的2004年夏天,他打電話給CNN記者、《時代雜志》前高管沃爾特·艾薩克森,想要讓對方為自己寫一部傳記。
生前很少向外界曝光自己個人生活的喬布斯,在與沃爾特的交往中,將自己的人生經歷和盤托出,那些故事最終成為了《史蒂夫·喬布斯傳》。

在傳記的末尾,是攝影師戴安娜·沃克為喬布斯拍攝的部分照片。其中有一張,是一個幾乎沒有家具的房間,一盞高大的落地燈佇立在此,輝光籠罩的地方和黑暗籠罩的地方一樣寂靜,而喬布斯盤腿坐在空房間的中央。
這張圖片的注釋是這樣一小段文字:1982年,庫比蒂諾的家中,由于他在挑選家具的時候太過挑剔,家中大多數地方還是空的。
喬布斯曾告訴沃爾特,自己在高中時期很愛看《李爾王》和《白鯨記》。李爾王是凌駕于一切之上的統治者,專制殘暴,喜怒無常。而《白鯨記》中的亞哈船長,在被一只名叫莫比·迪克的抹香鯨咬斷一條腿后,下定決心要捕殺它。亞哈船長那句最容易彰顯性格的話是:“不要對我不尊敬,就算是太陽得罪我,我也會出手痛擊。”
沃爾特曾經問喬布斯,為什么喜歡李爾王和亞哈船長。“這兩個是文學作品中最固執、最執著的角色,但他沒有回答我,我也沒有再提。”
他會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別人,在長時間的沉默中斷斷續續加入語速極快的講話。他時而魅力超凡,能讓人為他的熱情感到心潮澎湃,時而陰鷙冷漠,讓人毛骨悚然。
在蘋果公司內部,人們意識到了喬布斯這種濃厚個人色彩帶來的影響,他們把這種抽象的感受描述為“現實扭曲力場(Reality Distortion Field)”,據說這個詞是從《星際迷航》其中一集“The Menagerie”延伸而來,原本指的是外星人通過精神力量創建了新世界。
而“現實扭曲力場”在喬布斯身上是一系列具體的體現。
他會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別人,在長時間的沉默中斷斷續續加入語速極快的講話。他時而魅力超凡,能讓人為他的熱情感到心潮澎湃,時而陰鷙冷漠,讓人毛骨悚然。他赤腳走路,長發及肩,不刮胡茬,沃爾特形容,“他看上去就像個瘋癲的薩滿巫師”。
他擁有一種極端自戀的人格,當這種人將某種規則變成自己崇信的東西,那么沒有人可以輕易干涉他的意志,反而會因為他對自己無比確信,在那種力量之下,人們常常轉而相信他所說的事情才是真理。
1974年,喬布斯走進游戲制造商雅達利公司的大廳,他穿著涼鞋,不修邊幅,站在眾人面前說,如果他們不雇傭自己,便不會離開。后來他成為了雅達利首批50名員工之一。
雅達利公司老板會力排眾議留下他工作,是因為他認為喬布斯比其他任何人更具哲學氣質。他們曾經對自由意志和宿命論展開討論,老板更傾向于認為,人生的許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人生被提前規劃,而且可以通過足夠的信息去預知人類的行為。
但喬布斯不同,他相信自由意志的力量。現實扭曲力場的關鍵就在于,他相信意志足以改變現實。
2007年1月9日,在舊金山舉行的蘋果新品發布會上,喬布斯告訴觀眾,“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個革命性的產品出現,然后改變一切”,他說在那一天,蘋果會發布三件這種帶有革命性質的產品:一個觸摸控制的寬屏幕iPod、一個革命性的移動電話、一個具有突破性的互聯網通訊工具。
最終他揭開謎底,那個真正開辟新道路的產品名叫iPhone。
在那之前,沒有廠商會拋棄實體鍵盤,用手指觸控,沒有人重視UI,沒有人意識到在手機中建立系統邏輯與生態圈的巨大力量。在那天,喬布斯說:“今天,蘋果要重新發明手機。”
喬布斯一直都知道,自己是父母領養的孩子。
他的親生母親喬安妮·席貝爾來自威斯康星鄉村的一個德裔家庭,在攻讀研究生期間愛上了喬布斯的親生父親錢德里,錢德里來自一個敘利亞家庭,他們的戀情遭到喬安妮父親的強烈反對,因為男方不是天主教徒。
在獨自生下喬布斯之后,善良誠實的保羅·喬布斯夫婦領養了這個孩子,他們答應喬安妮,一定會傾盡全力送孩子上大學。
養父母從不向喬布斯隱瞞領養的事實,但喬布斯記得,在他六七歲的時候,當他坐在自家屋前的草地上,向住在街對面的女孩講述這件事,女孩問:“這是不是說明你的親生父母不要你了?”
他崩潰大哭著跑回家,但爸爸和媽媽直盯著他的眼睛,告訴他,不是這樣的,“我們是專門選擇的你”,他們一字一頓地說。
對于我們每個人而言,那個瞬間都同等重要,在童年時期,那些無心的傷害會燒成生命的灰燼,而還有一些愛,會成為生命的禮遇。
喬布斯從那一刻開始意識到了自己的特別之處。被遺棄,但又被選擇,這組對立的行為像是埋藏在他生命深處的密碼。乖僻和柔善、冷漠和熱情并存,許多人難以理解這種水火不容的差異如何同時存在一個人身上,而這或許都可以從他的生命之初找到一些解讀的孔隙。
對于我們每個人而言,那個瞬間都同等重要,在童年時期,那些無心的傷害會燒成生命的灰燼,而還有一些愛,會成為生命的禮遇。
上小學的時候,喬布斯是最讓學校頭疼的那類孩子。他會想方設法讓別的孩子說出自己自行車鎖的密碼,然后他跑去將所有的鎖都調換了位置,沒有人能騎走自己的車。或者在老師的座椅下點燃炸藥,把老師嚇到渾身抽搐。
小學三年級之前,他被送回家兩三次,在他心里,這種必須沉浸于無聊的教育中的規則,“差一點就把我身上所有的好奇心都趕走了”,直到即將升上四年級時,希爾夫人的出現。
喬布斯認為,希爾夫人是自己生命中的“圣人”之一。他回憶起當年,希爾夫人曾觀察自己長達幾個星期,在某天放學后,她給了自己一本數學練習簿,然后拿出一個超大的棒棒糖,“在我看來地球也不過這么大吧”。
希爾夫人說,“你把題目做完之后,如果大多數題目都做對了,我就把這個給你,再送你5美元。”喬布斯只用了不到兩天就做完交給了她。她還會幫喬布斯找到一些可以用來打磨鏡頭、制作相機之類的工具。
幾個月之后,他已經不想再索取獎勵,“我只想學習和讓她高興”。
當他進入大學,花費父母大量的積蓄前往里德學院就讀時,這種類似的鼓勵和寬容同樣存在。他不愿意去上那些嚴肅的必修課,閱讀《伊利亞特》,或者研究伯羅奔尼撒戰爭史,他只想要把時間花在那些自己感興趣的課程之上,但學費對于父母而言又是沉重的負擔,因此他選擇了退學。
但里德學院在喬布斯停止繳納學費以后,仍然允許他旁聽課程,可以繼續住在宿舍。沃爾特后來去采訪當年的教導主任時,教導主任說,喬布斯有一顆渴求知識的心,“他拒絕機械地接受事實,任何事情他都要親自檢驗”。
2011年10月5日,年僅56歲,喬布斯的生命就走向終局。那天,他的妻子勞倫前往他生前選定的公墓,指向一片山脊頂部的杏園,在墓園內,那是不允許安葬逝者之處,但勞倫說服公墓負責人,讓別人深信,喬布斯終將安眠于此處。
在此后舉行的追悼會上,喬布斯的朋友,音樂人波諾,為他演唱了鮑勃·迪倫的《每一粒微沙》。那是他最愛的一位歌手,也是他最愛的一首歌:
“在憤恨的當下,我能看見造物主之手,在每片顫動的葉里,在每粒微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