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還需破什么局？

江文

此前，人們提起“購物天堂”時大多會想到香港、巴黎或新加坡。如今，這個名單里或許還應添上海南。

春節假期落下帷幕，在出境游停擺之下，海南離島免稅店的“春節戰績”可謂不俗。據海南省商務廳披露，2月11日至17日，海南離島免稅店接待購物人數超過20萬人次，7天銷售額超15億元，日均2個億，與疫情前的2019年春節假期相比，實現了翻番。

拉動海南免稅消費的其中一大因素是客單價大漲。以海口為例，春節期間免稅店顧客人均花費4805元，同比增長了近44%。

免稅額度提高也是一大刺激性因素。去年7月開始，免稅購物額度已經從每年每人3萬元提升至每年每人10萬元。這相當于是20次香港購物的免稅額度，清晰地勾勒出海南未來的消費潛能。

此前，民眾的“境外購物”很大程度上壓在香港身上。海南成為自由貿易港之后，由于租金比香港便宜，運行成本低，購物比香港更有優勢，某種程度上已經替代了香港購物天堂的地位。

不過，海南突然“崛起”的故事，還不止這么多。

“島嶼經濟”的惰性

在公眾的印象里，只知道海南是旅游島，沒有意識到海南與深圳、廈門、珠海、汕頭同屬經濟特區，更是享有優惠政策最多的自貿區。

這與海南經濟短板脫不開關系，全省沒有一個超級都市，城市經濟規模效應長期羸弱。

時至今日，海南的GDP總量仍然不過5532.39億元，放在廣東、江蘇、浙江這樣的大省，不過相當于一個中等城市。遙遙領先的省會海口，GDP總量也才1791.58億元，相當于內地大部分弱三四線城市的經濟體量。

排名二三名的三亞、儋州，GDP總量分別才695.41億元、359.41億元。此外，中部地區是海南規劃的限制發展的生態保護區域，很難真正通過海口、三亞一南一北兩座城市發揮擴散效應和涓滴效應。

這與海南特殊的產業結構不無關系。迫于農業發展受熱帶氣候影響帶來的不穩定性和區位對工業項目的制約，海南在調整三產比重與優先性等問題上，曾多次躊躇不定。

從2020年數據來看，海南第一產業占GDP總量比重20.5%，在全國各省中僅次于最大糧倉黑龍江，是僅有的兩個一產占比超過兩成的省份。2019年，海南第二產業占GDP比重僅為19.1%，第三產業占比60.4%，對一個經濟欠發達省份來說，二產占比全國最低，失去了制造業的壓艙石效應，經濟規模自然難以提振。

這其實是海南的主要基本面。由于生態是海南最大的資源和底氣，這座海島并沒有大興工業的意圖，而是主攻服務業。

目前，得益于旅游、會務、免稅消費等相關產業，海南服務業占比已經很高。在2020年的海南經濟運行情況新聞發布會上，官方披露的數據顯示，服務業對海南經濟增長的貢獻率達95.8%。其中，以新興服務業為主的其他營利性服務業和批發零售業增速均將近20%，合計直接拉動GDP增長3.6個百分點。

也正是在這樣的基礎上，海南在2018年由“國際旅游島”定位升格為“全球最大自由貿易港”。

近幾年間，海南各項利好政策不斷疊加，這座小島人氣不俗，人口凈流入情況比較可觀。去年的人口數據還未披露，但從2019年數據來看，海南常住人口達到944.72萬人，比上年增長了10.4萬人，雖然比不上一些炙手可熱的一二線城市，但這一數據已經超過一些北方大省。

然而這背后的人口生態卻沒那么簡單。一方面，聲勢浩大的人才引進政策誠意滿滿，但缺乏優勢前沿產業帶動，年輕人才聚集效果并不顯著，倒是助漲了物價和房價飛升。

海南第一產業占GDP總量比重20.5%，在全國各省中僅次于最大糧倉黑龍江，是僅有的兩個一產占比超過兩成的省份。

另一方面，以東北人為主的中老年人南下買房過冬，撐起了海南的“候鳥經濟”。在三亞、瓊海、儋州、東方等城市，除了可以享受金色的陽光和海灘、蔚藍清澈的天空和海水，還可以領略到最純正的東北文化。然而，“候鳥”可以帶來季節性消費，卻帶不來強大的產業。

破除軟環境之殤

在坊間，海南被調侃為“東北第四省”，就連營商環境層面，海南要補的功課也與東北一樣多。

這是困擾海南發展的軟環境問題。

拿海南免稅經濟生態來看，記者走訪海口、三亞幾家免稅店發現，無論是商場本身，還是海南整體的旅游配套，吸引力都還有待提升。

尤其是服務環節，免稅店內的品牌指示圖不夠明顯，座椅、休息區等配套不足，購物舒適體驗度大打折扣。免稅門店設置過少，目前僅在海口、三亞、博鰲設免稅門店，品類也不夠豐富。提貨環節，目前僅能在機場或港口提貨點集中提貨，且排隊等候時間過長，這樣的購物環境難以吸引高凈值人群。

旅游消費只是一方面，具體到服務企業層面，海南大學經管學院副院長李世杰曾公開表示：“海南在營商環境優化層面喊了多年，在證照審批等環節雖有流程改善，但具體到部分領域和環節上，仍然有很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部分廳局仍固守‘管的思維，不愿‘放，更無心‘服。有些政策一刀切，喜歡‘運動式變革，這不符合自貿港應該有的‘小政府‘強市場的管理思維。”

針對上述問題，海南曾于2018年底推出《海南省優化營商環境行動計劃（2018-2019年）》，參照世界銀行對各個國家和地區營商環境的評價標準和評價體系制定總體框架，比如企業的設立、施工許可的獲得等等，提出40條舉措。

為凸出營商環境的重要性，海南也曾在2019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公開表述為—“營商環境應該和生態環境一起成為海南的‘兩大本錢和核心競爭力。”

與此同時，海南自貿港方案中對企業所得稅和個人所得稅給出的優惠稅率也極為驚人。方案指出，2025年前，海南對注冊在海南自由貿易港并實質性運營的鼓勵類產業企業，減按15%征收企業所得稅。對高端人才和緊缺人才，個人所得稅最高也只到15%。

與多個自貿港比起來，海南稅制安排極具競爭力。譬如，香港企業利潤在200萬以下的稅率為8.25%，利潤200萬以上稅率為16.5%，個人所得稅最高為15%。新加坡企業所得稅率為17%，個人所得稅率最高為22%。

這一優惠舉措，無疑是要將助推海南成為投資洼地，而“全島零關稅”“降低企業所得稅”等稅制安排都有助于改善營商環境，提高海南的吸引力。

不做“房地產”

過度依賴房地產，曾一度成為海南經濟發展中難以根治的頑疾。

海南的樓市熱最早可追溯到1988年，彼時海南建省成為經濟特區，成了資本競逐南下的高地，無數熱錢紛至沓來，紛紛將買房買樓作為主要途徑。一時間，“要掙錢，到海南；要發財，炒樓花”的口號響徹全國。

巔峰時候，兩萬多家房地產公司集結于當時還只有600多萬人口的海島上，平均每300人就對應一家房地產公司。

海南房價也是水漲船高。從1988年到1993年，海口、三亞等熱門地區商品房價格從1000多元攀升到5000元以上，幾年間翻了數倍。要知道，當時海南的人均可支配收入只有2000多元，三年的純收入才買得起一平方米的房子。

針對全國樓市過熱的環境，中央于1993年6月出臺宏觀調控政策，包括限期收回違章拆借資金、削減基建投資、清理所有在建項目，招招對準房地產市場。與此同時，國務院還宣布終止房地產公司上市、全面控制銀行資金進入房地產業。

嚴厲政策下，海南樓市步入寒冬。大量房地產企業倒閉，無數人血本無歸。有媒體披露，這些企業在海南留下了600多棟爛尾樓、18834公頃閑置土地和800億元積壓資金。“天涯海角爛尾樓”一度成為海南的象征。

20多年前房地產炒作的歷史教訓表明，過度依賴房地產化只會讓經濟發展陷入被動，一場壯士斷腕的行動在所難免。

進入新世紀，雖然炒房熱間或存在，但去房地化儼然成為海南這幾年的政策標配。2020年4月，海南傳出一項破天驚的壯舉—推出現房銷售政策。

這一新政推出之際，海南現房市場其實供應量充足。當地房管局備案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年初，海南商品住宅庫存1708萬平方米，庫存去化周期達到27個月。因此現房銷售看似是加碼，其實是重啟海南樓市，反而能杜絕質量問題和爛尾樓隱患、提升吸引力。

海南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回旋余地，還得從2018年年初說起。

海南自貿港方案中對企業所得稅和個人所得稅給出的優惠稅率也極為驚人。

彼時因為“向海要地、向岸要房”，海南成了被環保部痛批整改的重點省份，直指海南被房地產“綁架”現象嚴重。于是當年4月，海南就出臺“全島限購”的重量級調控手段，5年社保，5年限售，七成首付的海南買房新政，其嚴厲程度不亞于北上廣深。

為此，海南還從2018年開始，取消了全省三分之二市縣的GDP、投資、工業增加值考核，同時加大生態環境保護和民生事業發展的考核權重，其目的之一就是有效防止炒房炒地和房價大起大落。

自那以后，海南樓市迎來至暗時刻，樓市交易額、投資總量大幅下滑，直接凍結了天量投資資金。

同年3月，時任海南省省長的沈曉明就指出：“要減少經濟對房地產的依賴，對海南來講，會很痛，會出血，會很難。不下大的決心，不容易做到。海南要以壯士斷腕的決心，減少經濟對房地產的依賴。”

也正是這樣舉動，為海南的從容轉型創造了空間。

種種舉措也取得了初步成效。據海南省住房和城鄉建設廳廳長霍巨燃公開介紹，2020年前11個月，房地產開發投資占比降至39.2%，同比下降2.2個百分點，由此進一步降低投資占GDP的比重，改變了單純依靠投資驅動的經濟發展模式。

同時，海口去年的住宅用地大多以保障性住房用地為主，純商品住宅用地僅為6%。

三亞收緊程度更大，2020年，三亞全年出讓土地48宗， 但其中35宗都是以劃撥方式供應，主要用于科研體育、醫療衛生以及公共服務設施用地等。而僅有的8宗住宅用地，也全部用于安居房建設。

這意味著，整個2020年，三亞普通商品房項目用地供應為0。

公開遏制經濟房地產化，海南在一眾省份中開了先河，這無疑是海南經濟“涅槃”重生的一次良機。未來，有自貿港的利好傍身，房地產不可能也不應該再成為這座海島的依賴。

尤其在雙循環背景下，消費已成為拉動我國經濟增長的主要驅動力。“十四五”時期，海南除了提出基本建成國際旅游消費中心外，還設立了一個小目標，即到2025年接待游客總人數達到1.1億人次、旅游總收入突破1800億元。這一目標，有望填補房地產在海南GDP中留下的空缺。

海南起點不高，并曾經錯過大好機會，現在能否跑出加速度、最終大放異彩，一切交給時間來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