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偉
美國耶魯大學英裔青年漢學家司馬懿(Chloe Starr)曾為其熟悉的中國當代著名學者作傳,在寫到世界漢學大會秘書長、中國人民大學原副校長楊慧林教授的章節時,她用了“意義的追尋者”這樣一個題目。
世界漢學大會是由原國家漢辦和中國人民大學共同開創的高水平、高規格的世界性漢學大會,旨在通過“漢學”搭建國際交往平臺,促進不同文化之間的對話、理解與合作,以在中國和平發展的進程中起到積極作用。自2007年3月起舉辦以“文明對話與和諧世界”為主題的第一屆大會以來,10余年的時間里已經舉辦過6次,幾乎每隔兩年世界漢學界的著名專家學者都要齊聚中國人民大學,從多學科視角就東西文化交流展開對話,可謂“極一時之盛”。當今時代,各國相互聯系、相互依存空前加深,漢學越來越在溝通中外文化、深化理解、增進友誼方面發揮出難以替代的重要作用,有高校亦在審時度勢、與時俱進準備自主設立漢學學科。
在中外漢學學者的共同倡議下,為了推進中外學者的溝通和交流,推進世界與中國的相互理解、闡釋和啟發,把世界漢學大會構建成一個穩定的學術平臺,在2014年以“東學西學·四百年”為主題的第四屆世界漢學大會閉幕式上,成立了世界漢學大會理事會,楊慧林教授擔任理事會主席,德國波恩大學顧彬教授擔任副主席。自第一屆大會起,歷任中國大民大學文學院院長、副校長、國學院院長的楊慧林教授一直承擔著世界漢學大會的組織和籌備工作,他以其貫通中西的學術功底、博古通今的理論視野、儒雅的風度、敏捷的智慧,始終為大會操盤掌舵,為世界漢學大會帶來了廣泛的國際學術影響力。
楊慧林教授早年在中國人民大學獲得文學碩士和宗教學博士學位。他曾說自己做學問是“游走在文學與宗教學的邊界”,這在他讀書期間的學術興趣上就展露無遺。楊慧林師從趙澧先生攻讀碩士學位,趙澧先生是當時全國知名的莎士比亞研究專家,曾在1940年代赴美國華盛頓大學專攻莎士比亞研究,年輕氣盛的楊慧林卻跟趙先生說:中國的莎士比亞研究有很多東西其實都不需要做,因為西方已經做得很細了,我們討論的那些問題都有大量的西方文獻,我們想到的很多東西都是入門級的,有必要再說一遍嗎?如果真做的話,我自己覺得必須有兩個跨度,一個是400年的時間跨度,另一個就是中國和西方的文化跨度。言外之意是,中國人做西學,應該有自己的特點,應該立足時間跨度和文化差異,應該有獨特的視角和獨特的問題。趙先生面對楊慧林的質疑,給出了肯定性的意見:你這想法雖然有點狂妄,但是這么想是不錯的。基于自己的學術興趣,也基于自己在“知青”歲月里的知識積累,楊慧林實際上是從莎士比亞研究轉向了西方文論和西方宗教學,這雖然與趙先生的研究興趣和研究方式有著非常大的區別,但他卻始終給予了楊慧林很多的幫助和肯定。
沿著自己的學術興趣自由探索的楊慧林,攻讀博士學位時干脆選擇了宗教學,進入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拜在方立天先生門下。方立天是中國著名的宗教學專家,終生在宗教學與中國哲學領域筆耕不輟,尤通中國佛教哲學,被譽為佛學泰斗。甫一入門,楊慧林覺得自己的選題應該與佛教有點關系才好,畢竟方先生做了一輩子佛學研究,何況他的名字“慧林”本來就與佛學有緣,于是他自己琢磨著做一個佛教與西學比較研究的題目。誰知方先生卻說:你要是還想做西方宗教學,就繼續做,沒有問題。老先生的寬容,給了楊慧林深入研究西方宗教學的空間,也成就了楊慧林后來在宗教學、比較文學以及漢學領域的驕人成績。成為師者的楊慧林,對兩位導師對他在學術上的寬容念念不忘,楊慧林不止一次地說:“這兩位老先生自己做學問都非常嚴謹,但是對別人總是非常寬容,他們要求學生的從不是維護什么‘門戶或者所謂的‘學派,這些老先生完全沒有這個意識。他們甚至根本不希望自己的學生跟他們一樣,他們更高興的是能給你一定的引導和啟發,然后幫助你開創出一片新的學術天地。這些東西對我影響至深,我希望能夠傳承他們的寬容?!?/p>
楊慧林在近期的一次訪談中說,“如果做莎士比亞研究,中國人未必不能在有些方面比西方人更敏感。比如,莎士比亞作品中有關宗教的問題,在西方人看來可能自然而然,但對于中國人來說就更值得追究?!睏罨哿诌x擇宗教學,就是在這種學術理念的引領之下進行的,這也是他游走于文學與宗教學的邊界,不倦地進行學術研究與文化對話的不竭動力。楊慧林不止一次地說,中國人研究西方思想與文化,只沿襲西方的思路是行不通的,而必須選擇中國人特有的視角?!拔鞣綄W術之于中國學人的主要意義,應當指向對其細節的超越、對其所以然的追究、對其針對性問題的剝離、對其話語邏輯的解析,從而思想差異和文化距離才能成全獨特的視角、激發獨特的問題,使中國語境中的西學真正有所作為。”這是楊慧林這代中國人文學者的學術自覺,是他們學術研究的立足點、突破口和方法論,也是他們在新的歷史文化語境下的使命和擔當。其實,楊慧林又何止于游走于文學與宗教學的邊界,他的學術活動一刻也未曾離開中西文化的邊界,他的文學研究、宗教學研究、漢學研究,無不是在做著跨文化、跨語言、跨學科的比較研究,他徜徉于文化之間、語言之間、學科之間交叉融合的中間地帶,絲毫沒有因選擇、認同而來的憂慮和痛苦,卻有著因游刃有余地出入其間促成的彼此溝通對話而倍感歡喜和愉悅。
楊慧林說,“宗教學本身其實與比較文學存在著內在的關聯,宗教學就是比較研究?!彼浅M瞥缱诮虒W奠基人麥克斯·繆勒(Max Muller)一句名言“只知其一就一無所知”,在他看來,這就是比較文學的基本精神?!白诮虒W和傳統意義上的神學是不一樣的,它不是基于某一種宗教,而是基于不同宗教的比較。沒有比較的意識,就根本談不上宗教學。所以比較文學與宗教學的關聯是很自然的。”就這樣,從文學出發,選擇了宗教學的楊慧林,很自然地又回到了文學,回到了比較文學,他在文學與神學之間找到了切入點,他以宗教作為研究背景,以比較研究為基本方法,開始尋求將中國思想帶入西方的話語體系的學術旅程。正是出于這樣的學術旨趣和研究視野,楊慧林的目光聚焦到了英國來華傳教士理雅各(James Legge)的身上。
理雅各1840年受英國差遣來到東方,1843年來華,直到1873年返回英國為止,在華工作30余年。1861-1872年間,理雅各在香港陸續出版了五卷本《中國經典》(the Chinese Classics),英譯了《論語》《大學》《中庸》《孟子》《尚書》《詩經》《春秋》《左傳》等八部儒家經典。返回英國之后,他又為繆勒主編的《東方圣書》提供譯稿,翻譯了包括《孝經》《易經》在內的5部中國經典,去世之前仍譯筆不輟,出版了《離騷》譯本和譯出了《楚辭》的部分篇章。正是由于他持續翻譯中國經典,1875年牛津大學聘任他為首任漢學教授。
因譯介中國經典而成為天下聞名的漢學家,相信這對于理雅各來說也是始料未及的。也許,更讓理雅各始料未及的是,他對中國經典的翻譯,他借助中國的材料解釋中國經典的方式,他在翻譯和理解中國經典的過程中自身清晰可見的宗教閱讀立場,以及他溝通西方宗教與中國經典之間的努力,啟發了包括楊慧林在內的當代中國學者們開展中西文化對話與溝通、回應文化間誤解的方式策略,更重要的是,他直接或者間接地促成了楊慧林對漢學研究的興趣與熱情。楊慧林說“我自己因為個人的學術興趣,會比較多地關注宗教學,但是這絕不僅僅是我個人的學術興趣所致,因為最早的一批漢學家實際上就是一批傳教士”。“所以在西方,漢學當然是和宗教研究關聯在一起的。后來才有所謂的‘中國研究‘大漢學等等”。如果說宗教學研究是比較研究,那么漢學研究就更是跨語言、跨文化、跨學科的比較研究了,漢學離不開中國的材料,又植根于西方的問題和方法,同時也不可能框限于任何獨一的領域,其與生俱來的特征就是跨語言、跨文化、跨學科。在楊慧林看來,漢學是中國和西方思想對話的天然平臺,“作為讀書人,如果有幸進入這樣有趣的學術空間,看到不同思想的相互激蕩、啟發心智,實在是非常誘人的”。于是,在經濟全球化、文化多元化的時代大背景下,在中華文化“走出去”戰略的感召和國際中文教育事業蓬勃發展的促動之下,楊慧林一方面投身漢學研究,另一方面主導發起了世界漢學大會的盛事,從此開啟了援引自身宗教學和比較文學學養更新漢學研究范式,聯結海外漢學和中國本土學術界共同進行對話式漢學研究,并逐漸形成新的漢學研究潮流的學術征程。2013年,楊慧林與北京大學樂黛云教授共同擔任中國比較文學學會第三任會長。
現代學科體系的建立,反映了人類知識生產的深廣度和精細度。但越來越細的學科劃分,在使分門別類的專業化研究逐步走向深入的同時,也使人們對世界的把握越來越碎片化,越來越難以凝融為一,這正如懷特海(Alfred North Whitehead)在一個世紀以前告誡我們的,學科化、專業化的做法,“在未來的世界中將對公眾貽害無窮”,“每一個專業都將進步,但它卻只能在自己那一個角落里進步”,“社會的專業化職能可以完成的更好、進步的更快,但總的方向卻發生了迷亂。細節上的進步只能增加由于調度不當而產生的風險”。為了糾正學科清晰、嚴格分門別類帶來的缺陷,學界開始積極主動打破學科固化的藩籬,以需要解決的現實問題為驅動在學科之間開展交叉研究,這主要表現為從多個學科的角度對同一個問題進行研究、借用另一個學科的理論、概念和研究方法用于本學科的研究以及在兩個或多個學科的中間交叉地帶進行聯合研究三種形態。楊慧林對學科的學界、跨學科交叉研究有著自覺、明確的意識,正如他在接受采訪時所說:“就人文學而言,某些人為的邊界本來并不需要刻意持守,更不必執著于自己跑馬圈地的學科領域,邊界的存在可能就是為了讓你在邊界處游走,在邊界處體會和吸納不同于自己的東西。”其專著《在文學與神學的邊界》就給我們提供了絕佳范例,正如有學者在書評中指出的,在這本書中楊慧林圍繞文學與神學的共有問題域:“意義本身”和承載意義的“語言”,試圖在文學與神學的邊界處,尋找到文學和神學之間的“意義結構”的“視域融合”之處。楊慧林將“經文辯讀”(Scriptural Reasoning)這一個西方宗教學領域中的研究方法,擴展到比較文學和國際漢學研究領域,或許會為這兩個研究領域帶來顛覆性、革命性變革。
“經文辯讀”是對西方經文的一種“比較性閱讀”,以小組活動為形式,以實踐為核心,進行跨宗教的經文閱讀與討論,“就相互關聯、相互重合,卻又在不同宗教傳統中記載各異的‘經文進行‘辯讀”,他們認為:“沒有誰可以一勞永逸地辨認出經文的語句實質意指什么真理和價值,經文只能通過某個存在于歷史中的具體讀者群內部的詮釋和行為來展示它的確定含義。辯讀的目的不是要提供答案,而只是辯讀本身。”楊慧林認為,“經文辯讀”最基本的價值命意,在于“它是向所有人敞開的、尋求智慧的活動,沒有任何人獨自占有經文的最終意義,也沒有任何權威的觀點和原本的解釋者;從而‘經文辯讀的結果必然落實于‘對話而非獨白,必然確認‘相似的至善可以得到不同顯現,必然消解一切自我封閉、自我詮釋和‘事先的信靠”。于是,他率先把“經文辯讀”的精神帶入到了比較文學領域,一舉刷新了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的學科命意和內在精神。首先,豐富了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學科理論中“對話”的理論內涵。在楊慧林看來,比較文學研究中所展開的對話,不應該是“在不同文學之間清談什么‘可比性的問題,甚至也不僅僅是借鑒‘他者的經驗,或者論說所謂的文化多元”,而是“要返諸己身,透過一系列對話關系重新理解被這一關系所編織的自我”,“‘比較與‘對話的更深層意義,還在于……對‘主體間性 的意識”。楊慧林說,意識到“我”具有主格和賓格、指稱者和被指稱者的雙重身份,意識到“主體”只是存在于一種對話關系之中,“對話”便成為起點而不是落點,“對話”也才能超越近乎托辭的“多元”,進入到“間性”的自省。其次,突出了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學科的“學科的間性”,或曰“跨學科性”。在楊慧林看來,作為一個年輕的學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格外鮮明地反映著當代學術的“非學科化”傾向。因而大量的“普遍性論題”和“公共話語”,常常都是首先進入“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的研究視野,同時又不能為任何一個學科所獨有,也沒有哪一個學科能提供回答這些問題的全部概念和邏輯。第三,發現了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學科關注“弱勢”和“邊緣”的立場與策略。隨著比較文學研究中“讓他者成為他者”立場的采用,解“中心”或對“中心”的消解,對“主體間性”的意識以及對學科邊界的超越,“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自然就會成為弱勢群體或邊緣文化“改變世界”并“閱讀自己的文本”的直接手段。楊慧林將“經文辯讀”理論,橫向移植到比較文學領域,對中國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的學科理論建構和具體研究提供了可資借鑒的資源和廣闊的學術空間。
事實上,楊慧林還進一步將“經文辯讀”帶入到了世界漢學研究的學術領域之中。既然文本要“向所有人以及所有的文化 、宗教……和生活領域敞開”,中西之間的“經文辯讀”是否可能又如何才成為可能,就成了楊慧林將“經文辯讀”帶入漢學研究領域所需要考慮的首要問題。他從“經文辯讀”中開掘出的豐富學術資源,在加深了對中國經典的理解與認知的同時,也極大豐富了漢學研究的內涵、拓展了漢學研究的空間,并將世界漢學帶入文明對話的新天地。世界漢學大會的發起和召開,就是楊慧林“經文辯讀”和比較文學研究之學術理念的延展,在第五屆漢學大會上,楊慧林接受專訪時說,每一屆世界漢學大會的主題闡釋都借助了中國和古希臘思想家相互關聯的名言,比如“和而不同”(《論語》)與“對立產生和諧”(赫拉克利特)、“同歸而殊途”(《周易》)與“此路亦彼路”(赫拉克利特)、“與時偕行”(《周易》)和“因勢而通”(柏拉圖)、“理無分殊”(柏拉圖)和“道不遠人”(《中庸》)等等?!斑@其實都是試圖從不同的思想資源進入大會的主題,讓大家明白我們的關注,并啟發進一步的思考”。
據閻純德教授考證,“Sinology”一詞源自拉丁詞語“Sina”和希臘詞語“logia”的結合,前者所示是“中國”,后者所示是“科學”或“研究”,兩者相加就是關于中國的科學研究。Sinology一詞最早在學術中使用應該是在利瑪竇(Matteo Ricci)時期。由此算來,漢學應該有400多年的歷史了。如果從法國法蘭西學院1814年設立第一個漢學講座算起,這門學問也存在200多年了。在這漫長的歷史發展過程中,歐美漢學研究的重鎮雖幾度易手,海外漢學研究的對象也從重視古代中國文化過渡到了古代與現代、文化與政治并重,但漢學在國外邊緣學科的處境基本未變,海外漢學與中國本土學界的對話與交流也遠沒有達到密切的程度。閻純德教授將漢學與國學比喻成“一根藤上的兩個瓜”,這兩個瓜之間的確因諸多緣由雖“雞犬之聲相聞”但卻一直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系,甚至還間有“相輕”之態。長期以來,我們認為外國人研究中國文化猶如隔靴搔癢難以切中要害,但因為他們所處的文化語境異于我們,觀察視角便會不同,因此他們對中國問題的研究,也會有新穎獨到之處,可資我們借鑒,以收“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之效;漢學家研究中國文化新的視角、新的觀點、新的方法、新的模式,值得國內的學者去研究、去探索,所以我們的漢學研究界充盈著翻譯、介紹西方漢學家及其成果的科研論文。這些外國漢學家的研究成果當然值得借鑒,中國學界的譯介也值得重視,但除此之外,漢學界是不是還有其他更有意義的工作可以做,是不是還有更有價值的學術領域值得開拓?
在第四次世界漢學大會上,美國著名漢學家傅高義(Ezra F. Vogel)發表了主題演講,他在演講中說,漢學家也有自己的“中國夢”,那就是希望在漢學研究領域,讓中國學者發揮自己的作用,和外國學者交流,讓海外漢學家看到盡可能多的材料,與中國學者交換看法,提高對中國的理解。傅高義是哈佛大學費正清東亞研究中心原主任、美國人文社會科學院院士,當年師從費正清學習和研究中國學問。傅高義說,“費正清那一代的夢是培養中國學學者,讓政治系和法律系有專門研究中國的人?!睅熗絻纱绹鴿h學家,雖然時代不同,但希望與中國學者對話、合作,以推進漢學(中國學)研究的夢想卻是一樣的。海外漢學家的需求擺在面前,中華文化“走出去”的使命扛在肩上,如何跨出這海外漢學家與中國本土學者實質性對話交流與合作研究的第一步,卻是頗費躊躇。楊慧林是破局者之一,而“經文辯讀”就是破局的利器,世界漢學大會即是他破局的如椽大筆。
首先,世界漢學大會致力于促進國際漢學研究領域的交流與合作、比較與對話。從第一屆大會起,楊慧林就著重強調要通過世界漢學界專家、學者的深入對話和討論,促進國際漢學研究領域的交流與合作,探討中國傳統文化對于建構和諧世界的價值。在他看來,當今世界,文化的自我理解已經無法在單一的語境中自給自足地循環往復。文化理解中互為“他者”的基本格局,將使漢學研究進入文化對話的新范式。當今中國,已不再僅僅是知識學的對象和想象的“他者”,更是積極從事自我理解的價值主體。唯有海外漢學與中國本土學者進行對話,才能洞悉中國文化的深層奧秘;唯有中國學人向世界敞開自己,才能進一步激活古老的傳統和思想底蘊。與會者們相信,隨著中國學術界的主動介入,國際漢學研究有望促成互動的、平等的、文化對話式的漢學研究或中國研究的興起。在第二屆大會上,與會者們更加深刻地認識到漢學作為獨特的學術領域在深化中西文化交流和理解過程中的重要窗口作用,它有力地促進了中國與世界各國在政治、經濟、教育、科技、文化等領域的交流與合作,促進了世界文化的多樣發展。于是,大會更是寄希望于中外漢學家,尤其是希望中國學者盡快逐步去掉自己身上存在著的不合時宜的習慣性想法,通過世界漢學大會的國際交往平臺,學習彼此的分析論證方法、基本理念、概念術語,以促進不同文化之間的對話、理解與合作。
其次,世界漢學大會致力于促成在解決人類共同難題的層面上進行跨文化研究。在以“漢學與當今世界”為主題的第三次大會上,提出了建立“新漢學”和“大漢學”的構想。大會認為“新漢學”與“大漢學”順應了當今漢學發展的最新趨勢,“新”在于漢學要面對當今最新的世界形勢,應更具有對話能力和責任意識,“大”在于走出傳統研究的界限,探討新的議題。當下學界一般將兩者并稱,曰“新漢學”。概而言之,“新漢學”之“新”,有三個層面的意義:強調傳統漢學與當今“中國學”研究的承續,推進中國主流學術與海外漢學的溝通,探討世界對中國的闡釋以及“中國道路”對世界的意義,其核心當為融通古今、把握時勢、面向未來。大會認為,“新漢學”要討論的應該“不僅僅是不同文明的開放互動、相互借鑒、共存共榮的問題,而是還要討論所有這些問題是為了什么的問題”?!皾h學問題的研討應該成為解決全人類共同難題的人文社會科學界努力的一部分?!?在第四屆大會上,與會者就提議未來的“新漢學”研究把構建人類共同的倫理作為重要議題,呼吁全世界各個民族各個偉大的宗教形成人類共同的倫理,約束自己,監督政府,制衡社會,以向金錢至上、技術崇拜、虐待環境的人類之惡宣戰。
再次,世界漢學大會認同漢學的復數(Sinologies),愿意傾聽多元的話語,但拒絕“權威”的獨白。如果說傳統的漢學更多關注中國的古典文獻,那么有關中國的當代研究越來越多地關注著中國的“大文本”,包括經濟、政治、社會等各個方面。因而,不少傳統的漢學家認為這已經遠遠超出了“漢學”的內容。以“比較視野下的漢學:傳統與創新”為主題的第五次年會,明確采用了漢學的復數。楊慧林教授在專訪中說“用復數形式的‘Sinologies替換‘Sinology,以此表達漢學本身的多樣化,并嘗試將更為豐富的相關研究容納于世界漢學的視野。這可能也是所謂‘大漢學‘新漢學的題中應有之義”。在以“理解中國:包容的漢學與多元的文明”為主題的第六屆大會上,大會主辦方和楊慧林再次重申漢學的復數的意義,大家樂見在文化理解中互為“他者”、相互傾聽的復數的漢學,樂于促成彼此間的相互包容和對話,樂于在相互尊重差異的多元世界漢學中尋求對中國的理解。大會以蘇軾的詩句“我持此石歸,袖中有東海”為喻,形象地傳達了世界漢學大會的理念:如果懂得理解和傾聽,那么即使遠隔千里,也能感受東海的氣息。
世界漢學大會所提到的新理念、開創的新范式是薈萃中學西學各種學術資源的結果,它將使得突破漢學與國學之間壁壘的努力由涓涓細流匯成浩蕩之勢,它將使得中外漢學家通過漢學的橋梁研究、解決人類面臨的難題,擁有美好的前景,它將使得世界漢學界呈現出一片百家爭鳴、眾聲喧嘩的熱鬧場景,它將使得中國通過借鑒他者之鏡加深對自身的理解,亦將使古老而又現代的中國在中外文化對話中煥發出思想的光芒,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建貢獻出中國智慧。
“觀他者而返諸己身,辨異趣以求其通達。”這句話是楊慧林2019年4月贈給《國際漢學》雜志的題詞,也是他希望與世界漢學同仁共勉的格言。我們從中取“辨異趣”“求通達”六個字作為題目,以彰顯楊慧林教授睿智寬容的人格魅力和孜孜不倦的學術追求,當頗為合適。
(責任編輯:龐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