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振頡
他曾是父親眼中的“熊孩子”,父親在臨終前預言他“干不成大事”,但他用自己的努力,打破了父親的遺言。他在教學方法上的創新大獲成功,成為最受學生歡迎的老師。他的課程視頻被傳到網上,一口“土味”普通話、幽默風趣的講課方式,令他短時間內收獲百萬粉絲。
成名后,各種邀約紛至沓來,走穴、貪財的質疑困擾著他。而罵名的背后,戴建業依然過著簡單樸實的生活,一簞食一瓢飲,在充滿詩意的文字中安靜度過每一天。
“熊孩子”成為深受學生歡迎的教授
1956年,戴建業出生在湖北麻城一個農村家庭。“建業”這個名字是父親起的,希望他長大后能“建功立業”,但他的成長軌跡卻沒有遵循父親的期望。戴建業的成績在班級勉強位列中游,他還經常拿老師、同學開玩笑,為此沒少挨父親打罵。
好在母親對戴建業的言行不會過分干涉,每次他挨完打,母親都會悄悄安慰他。正是母親的溫暖,讓戴建業找回了自信,漸漸變得不那么叛逆。
父親一直覺得戴建業是個不能成就事業的“熊孩子”。直到父親去世,戴建業仿佛一夜之間成熟了,開始認真讀書。他最初感興趣的不是語文,而是數理化。考大學時,他卻意外地被華中師范大學中文系錄取。
相比其他同學,戴建業語文底子薄,學習起來非常吃力,可他不愿輕言放棄。在刻苦讀書的過程中,戴建業逐漸感受到古代文學的魅力,喜歡上了專業課的內容,學業漸入佳境,成為本專業的佼佼者。研究生畢業后,他在華中師范大學中文系任教。
戴建業說著一口濃重的麻城方言,普通話水平不過關,甚至因為咬字不準,在上課時被學生糾正發音。學校考慮將他調整到不用上課的行政崗位。戴建業不能接受這樣的調整,在校領導面前立下軍令狀:3個月后,如果還被學生挑出毛病,就交出教鞭。
戴建業找來播音員普通話教材,一個字一個字地糾正發音。所有課余時間,他都在練習普通話。最終,戴建業克服了普通話的難關。他開始思考如何上課,才能激發學生的興趣。戴建業聯想到自己的學生階段,文言文艱澀難懂,內容距離現代社會比較遠,如果照本宣科,很難引發學生共鳴。“必須在教學方法上做出改變”,戴建業想在授課時給學生建立現場感,讓學生身臨其境。
這種嶄新的教學方式很快收到成效。華師88級本科生在戴建業講完課時集體鼓掌,對他的精彩課堂積極回應。此后,只要戴建業一走進教室,學生們就會鼓掌。這種學生對老師最高的尊重,讓戴建業感受到強烈的幸福感和價值感。
在戴建業的課堂上,古詩詞的解讀變得幽默風趣,高高在上的詩人也有有趣的一面。詩仙李白和詩圣杜甫是唐詩的兩座巔峰,自然是戴建業課堂上重點“調侃”的對象,他描述兩人的關系時說:“李白出道較早,已是名滿天下的大詩人,而杜甫只是一個不太出名的‘文學青年。大咖李白來到洛陽,后生杜甫慕名求見。就是這次見面,杜甫被李白的魅力折服。李白給他‘灌了迷魂湯,進士也不考了,功名利祿統統拋諸腦后,跟著李白去浪跡天涯。半路上,他們又遇上高適,三人一起訪名山,尋仙人,采仙草,煉仙丹。結果啥也沒找到,杜甫這才醒悟,不干了……”繪聲繪色的描述,立刻讓學生對兩位大詩人建立起非常立體的印象。戴建業對詩詞的講解幽默風趣,用最通俗易懂的語言將古文講透,展現出古代語言的美妙之處。
戴建業接地氣的講課內容和活潑幽默的語言風格,并非矯揉造作或刻意迎合學生,質樸與坦誠是他最真實的表現。戴建業永遠沒有架子,和學生們打成一片,學生們直呼他“老戴”。他在學生面前只做真實的自己,讓學生們大笑之余,傳授給他們很多深刻的道理。
網絡助力,花式解古詩詞竟吸粉百萬
一次下課后,一名學生對戴建業說:“戴老師,您在某音上的視頻破了1000萬播放量,已經是網絡流量大V了!”戴建業當時還不清楚“某音”指的是“抖音”。弄明白之后,他特地下載了抖音App,搜索自己的名字,發現學生們背著他把一些講課視頻放到了平臺上。這些視頻的播放量都很大,收獲了無數陌生人點贊。
戴建業覺得這種方式不錯,突破了課堂授課的限制,可以讓更多人喜歡上古詩詞。他索性自己注冊了一個抖音賬號,學習視頻拍攝制作。很快,一段段風趣幽默的詩詞講解視頻出現在抖音上。這些視頻在短時間內為戴建業帶來巨大的流量,他迅速收獲500多萬粉絲。
在抖音上,戴建業秉持他在課堂上的風格,把古詩詞文化講活了,那些詩人也仿佛穿越時空來到人們的身邊。在戴建業的講解中,書本上的文豪變得有血有肉,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不再是傳統解讀中那一張張古板的面孔,富有現代風格的話風,幫助人們走進詩人的內心世界,更好地理解古詩詞背后的文化背景和內涵。
依然是一口帶有麻城口音的普通話,戴建業不僅口音獨特、有個人辨識度,他還使用大量肢體動作,手勢上大開大合,上課像是一場精彩的個人秀。初看他視頻的人,很難將眼前這位幽默的老人,與大學中文系教授聯系起來。網友們在評論區的留言也很有趣,“大學要是有這樣的老師,我也不至于掛科!”“戴爺爺,我現在都不打游戲了,一有空就刷您的講課視頻,上癮啊!”
戴建業被越來越多的人所認識,走在路上,時不時就會遇到粉絲。有一次,戴建業去北京出差,一下高鐵就有人跑過來請求合影,要簽名。還有一次,戴建業行走在上海街頭,一個小伙子跟在他身后,小聲地念叨他的那句名言:“找仙人,采仙草,煉仙丹。”
戴建業憑借深入淺出的幽默講課方式走紅之后,卻意外地招來很多是非。有網友指責戴建業丟失了文人風骨,不好好在書齋中做學問,當“網紅教授”,四處拋頭露面。
審視“網紅”經歷,一些誤解以及以訛傳訛,確實對戴建業造成了一定的困擾,但他很快就釋然了,“你自己是什么樣的就是什么樣,用不著裝腔作勢,只要學生喜歡我講課的方式,我就一直這樣講。”
戴建業紅了,但他對于自己的走紅卻有著清醒的認識。“網紅”時代,后浪推前浪。“現在這個時代,誰都不可能長期成為熱點,我覺得我已經足夠熱了,我一點都不擔心將來不熱了怎么辦,因為我原來就不熱。熱,本來就是意外,不熱,才是正常的。”戴建業說,“我早就做好思想準備了,如果不紅了,我更容易冷靜地思考問題,太紅反而不容易冷靜。”戴建業認為,一個人越是不被關注,他的思想才會越有深度,越是被關注,就越容易浮躁。
自己的短視頻激發了人們學習古典詩歌和古代文化的熱情,戴建業覺得這肯定不是壞事。無論網絡熱點如何變幻,戴建業始終處變不驚,他給自己的定位一直是“一名不會講普通話的普通大學老師”。
愛著的你走后,我只與詩詞歌賦沽酒
講課時,戴建業喜歡拿自己舉例。他說:“男人要有強烈的自信,一個男人要干大事,要有一點不顧一切的勇氣。我自己身上就沒有,所以等下回去還要給老婆洗碗。”講臺下的學生們哈哈大笑。自嘲,給戴建業的課堂增添了許多樂趣,他也成為最受學生歡迎的古文教授。
這位“幽默教授”對待愛情的態度,令人肅然起敬。戴建業和妻子的感情很深,他不止一次在課堂上提到這位相伴一生的女人。
戴建業的妻子出生在城市里,而他出身農村,兩人的家庭背景差異很大。妻子不嫌棄戴建業年輕時一無所有,義無反顧地嫁給了他。由于家庭背景不同,生活習慣上有很多差別,結婚初期,他們也曾吵吵鬧鬧,彼此不肯服軟。縱然矛盾叢生,經歷過各種感情上的考驗,他們卻從未提出離開對方,而是愿意包容彼此的缺點,不斷地去適應對方,并甘愿為對方做出改變。
這一點,戴建業在《戴老師魔性詩歌課》一書中提到:“男女在一起共同生活的時間越長,兩人感情的紐帶可能結得越緊。老伴之間不只是‘愛情,更主要的可能還是‘親情——夫妻雙方都融進了對方生命的年輪。”
多年以來,戴建業始終對妻子心存愧疚:他大半輩子過著清貧的生活,妻子跟著他沒有過上好日子。盡管如此,妻子始終不離不棄。當生活逐漸改善,他準備回饋妻子多年來操持家務和照顧孩子的辛苦付出時,這個勤勞善良的女人卻突然病倒了。
戴建業慌了手腳,手足無措地把妻子送進醫院。檢查結果無情地顯示,妻子被確診為肺癌中晚期。面對一紙診斷書,一向開朗樂觀的戴建業流下悲痛的淚水。
流淚之后,戴建業告訴自己:“決不能放棄!”返回病房的路上,他不斷地給自己打氣。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哪怕傾家蕩產,也要把妻子從死亡線上拉回來。
要挽救妻子的生命,錢是無法回避的難題。妻子每個月光吃藥就要花費幾萬元,依靠大學教授的收入無法支撐如此昂貴的醫藥費。錢,死死卡住了妻子生的希望。為了給妻子治病,戴建業開始高強度的工作狀態,除了在學校上課,他還要在外奔波授課,與此同時,各種流言蜚語不時傳來……但是相比挽回妻子的生命,戴建業不在乎別人如何評價自己。
除了掙錢辛勞,照顧病人更是辛苦。妻子的癌細胞從肺部轉移到腦部,她已不能料理自己的生活。他們唯一的兒子不在身邊,戴建業只要不在外講課,就時刻陪在妻子身邊。妻子經常會在半夜發燒,戴建業不得不放下備了一半的課,連夜把她送入醫院。隨著病情發展,醫療費用水漲船高。妻子服用的肺癌靶向藥,一盒就要5萬元,卻只夠服用1個月。算上藥費、住院費、請護工的費用,妻子每月的治療費用超過10萬元。
戴建業不停地講課,大大緩解了經濟壓力。2019年2月,戴建業與一家知名出版社簽約,預計在兩年內完成8本書,平均每天要寫作至少2000字。白天,戴建業的時間被講課占據,他只好在夜深人靜時碼字,經常工作到凌晨兩三點。
照料妻子,辛苦掙錢,戴建業卻并未改變對生活的熱愛。他會在抖音平臺上秀恩愛,給網友們看夫婦倆年輕時的合影——照片中戴建業攬著愛人,笑容非常燦爛。網友們紛紛點贊。
戴建業不斷寬慰妻子,鼓勵她要相信現代醫學,耐心傾聽妻子的吐槽,轉移妻子的注意力……戴建業盡了最大的努力,妻子最終還是撒手人寰。
痛失愛妻,戴建業的世界只剩下古詩詞。面對各種邀約,戴建業對名利有著非常清醒的認識。他在三尺講臺待了大半輩子,早已將浮名視為平常之物,縱然粉絲百萬,也不過是過眼云煙。
2020年,戴建業已64歲,記憶力沒有衰退,仍對外界保有強烈的求知欲。他過著簡單樸實的生活,一簞食一瓢飲,粗茶淡飯,在充滿詩意的文字中安靜度過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