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臨春

1957年,張光宇在北京煤渣胡同中央美術學院宿舍。
打從1937年出生開始,我就一直跟在父母身邊,直到1965年父親去世。作為子女,我們眼中的父親這一生都在學習、研究、創作。他出生在滿清,成長在民國,但是他在藝術上所取得的成就,也服務了現代的社會。
他一生的工作涉及到了很多領域。在我看來,他的創作就是服務社會需要,遇到新的東西他就去學,學會以后再與創作相結合。
比如在上世紀20年代,照相是很新鮮的事物,他和朋友一起玩兒,實際上就是在學習攝影。因為他是搞美術的,攝影和美術有很深的關系。也正是由于他學習了那個時代的新東西,就能夠利用這些去不斷結合與更新他創作的面貌。
生活中的他興趣很廣,好像什么他都愿意去探索和學習。除了攝影,對電影也非常熱衷,從上世紀20年代開始,他就參與到了電影制作當中。1949年后的一些舞臺戲劇片,例如程硯秋的《荒山淚》、梅蘭芳的舞臺藝術、《梁山伯與祝英臺》等,他都當過顧問,從美術的角度去幫助劇組拍好電影。
而繪畫則是他一生都沒有離開過的領域。他的繪畫從各個方面汲取營養,有傳統的也有西方的。所以你看他的很多作品,比如《西游漫記》,里面古今中外什么都有;在構圖方面他又用了不少電影的手法,在色彩上體現了很多美學的學問,讓大家一看這60幅作品,每一幅的構圖都很有意思,顏色也很漂亮。這就是他學習、吸取、再反映到作品中的一個典型例子。
在我的記憶中,他沒有閑的時候。應該是因為他興趣廣,知識面寬,好學又熱心,而且有主意、有點子,所以有需要的時候大家都愿意找他幫忙。那時候我們家經常來客人,聊得時間長了就在家吃飯,這是常有的事兒。他的朋友范圍特別廣,美術界、電影界、戲劇界、出版界等等都有。通常是今天這個客人來讓他幫著解決這事兒,明天那個來讓他解決別的事兒,他都會根據需要去做。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大力發展民間傳統藝術,舉辦各種匯演,大眾都很關心,報紙雜志也希望能介紹這些匯演,就請我父親去看戲。但看戲是帶著任務的,你得給出作品,所以他又畫了很多舞臺的速寫畫。
雖然1949年后他在學校當老師,主要工作是教學,但平時還有很多社會事務。比如各個雜志社、報社向他約稿;他們在編排上遇到問題,請他幫忙解決,有時可能是構圖,有時是字體,總之方方面面都有。
而人家找他解決問題,等于是給他出了題目。那么他就把自己平生所學習研究的,在這當中去發揮、創作。以至于現在我們看到他的作品琳瑯滿目,什么都有,實際上這些就是他解決社會課題交出的“答卷”。
我印象中他的工作習慣沒有固定的規律,不同時期不一樣,一般是需要干嗎就干嗎,是一個比較隨性的人。當時在北京,他們的圈子里有個“三張”的說法,即張光宇、張正宇、張仃。因為當時國家的很多形象工程,這三位都是參與者;在業內人士看來,國家工程上的一些事,只要是牽涉到美術的,找這三個人就能解決問題,“三張”之稱就是這么來的。
我們家在北京住過幾個地方。1958年以前是在煤渣胡同的中央美術學院宿舍,之后就一直是在芳嘉園,跟郁風、黃苗子、王世襄是鄰居,住一個院兒。芳嘉園那塊比較特殊,大家不是一個單位的人,但又是一個圈子里的,工作范圍卻又不大一樣,不過有很多共同的愛好。比如王世襄研究家具,家中藏品豐富,我父親也感興趣,就跟他探討明式家具,向他學習這方面的知識。而且平時他們的朋友圈也多是熟人,經常是上他們家的人,轉了個圈兒就到我們家來了;或者是來我們家,完了又把他們給叫過來一塊兒聊。有時候站在院子里也開聊,反正挺熱鬧的。
父親對我們幾個孩子的成長基本上是順其自然,沒有給定任何硬性的目標。在他看來,只要吃飽穿暖有學上,將來走什么路都由我們自己來決定,喜歡什么就去做什么,但有一個原則:不能干壞事,要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因此我們兄妹幾個也不都是搞藝術的,比如我就是理工科出身。
父親的成就是他從自學,到拜師,一步步學出來的。他對我們的要求也一樣,自己去努力,最后成就如何不能靠家里、靠他人,全憑自己努力。
我們家有個家規。我母親說,你們父親的東西是挺多的,但他不是賣畫的,他的作品是根據社會需要而創作,不是說這一件能賣多少錢,不能這么去評價。只有當這些東西都在一起時,才能顯示出它們最大的價值。所以不能散失,也不能拿去變現,誰也甭惦記著拿他的東西來改善自己的生活。
所以,現在的我們也是本著這個原則,在保管好父親作品的基礎上進行梳理和整理,再跟社會上有關人士一起來做研究工作。這些作品中,有的隨著歲月的流逝已經淡出了大眾的視線,重新梳理后,如果后人覺得有用,那就拿去用;如果覺得沒有用,那就先保存著,也許以后能用得上,這就是我們作為家屬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