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錘
去年筆者偶得一枚銅制刀鐔,經過一番細致清理,發現其紋飾保存完好清晰、制作工藝精湛,具有遼代金屬工藝的風格特色,因而珍愛有加。
鐔,古時特指劍的部位名稱,鄭玄在《考工記·桃氏》中有此注解:“莖謂劍夾,人所握,鐔以上也。”“鐔”即劍身與劍握之間的隔斷物,亦作“格”。刀本無鐔這一部分的稱謂,所謂刀鐔,其實為“琫”演化而來,后世才稱其為“刀鐔”,俗稱“護手”。針對此枚刀鐔,筆者從工藝、紋飾等角度做了一些粗略考據。
南北朝時期,以絲綢之路和東北亞草原帶為路徑,中原與西域、中亞產生了密切的經濟文化交流,又經朝鮮半島傳播至日本,從而形成了東北亞文化圈。刀劍的形制也發生了很大變化,而刀鐔形制的演變是其中重要的變化之一,以圓盤狀刀鐔最具代表性,其在盛唐時期基本成型,經遼金宋發展成熟,一直延續到明清。

中國目前發現較早的圓盤狀刀鐔是在盛唐時期(唐高宗時代開始到安史之亂爆發前,大致為公元650年至755年),如敦煌莫高窟45窟南壁壁畫,實物未見流傳。日本出現圓盤狀“刀鐔”是古墳時期(公元6世紀),比如東京國立博物館藏有金銅裝雙龍環頭大刀,出土于千葉縣古墳。由此推斷,至少在公元6世紀前后東北亞地區就出現了圓盤狀的刀鐔。
遼代是中國歷史上由契丹人建立的一個朝代,契丹族是游牧民族,尚武、善騎射。遼代金屬器也成為北方草原地區民族文物的一株奇葩,制作工藝達到鼎盛時期。經過發展、創新,這一時期的金屬器工藝具有民族特色和地方特色,并融入了漢文化和西方文化元素,而形成自成一體的風格。此鐔為銅制,陰刻紋飾,并施珍珠地(也叫“魚子地”),并且局部鎏金,與唐遼時期特有的表面局部鎏金工藝相同。

取自《從歷史中醒來:孫機談中國古文物》,孫機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6年
遼代精于天文術數之學,其在繼承中原傳統的基礎上,吸納西方的天文歷算知識,在當時較為先進。星宿圖案在這枚刀鐔的正面紋飾中也有體現。其上部刻一人上身赤裸,披發,手持長劍,與敦煌唐代壁畫中的金剛天王所持基本一致,比如大英博物館藏敦煌莫高窟紙本中的二天王像,這種形象一直延續到遼、金、宋。其身旁排列斗狀六顆星,當為二十八星宿中的北方斗宿,又稱為南斗。《宋史·天文·二十八舍》記載:“南斗六星,天之賞祿府,主天子壽算,為宰相爵祿之位,傳曰:天廟也。丞相太宰之位,褒賢進士,稟受爵祿,又主兵。一曰天機。”另據《晉書·張華傳》記載,斗、牛之間常有紫氣照射,被雷煥認為是“寶劍之精上徹于天”所致。后因之以斗牛指代寶劍,斗星又被看作火神祝融的化身,象征著“戰無不勝”。
正面下部為兩人,其中一人持刀,乃中古時期典型的手刀;其周身排列七顆星,應為二十八星宿中的南方星宿。《宋史·天文·二十八舍》記載:“星宿七星,一名天都,主衣裳文繡,又主急兵。”在刀鐔左右兩側分別刻有圓形,一圓形中間有一點,應表示東西方位。這樣的紋飾排列,意為所用之人,勇猛又沉穩,攻無不克,常勝不敗。
另外,刀鐔上還可見云紋點綴于星宿之間。云紋是歷代常見的輔助紋飾,遼代云紋極具特色,雖然源于唐代云紋紋樣,但使用頻率遠超唐宋時期。其中早期云紋與唐代樣式基本相同,為單腳如意云頭及組合,后期則大多為綬帶云紋。

9世紀 敦煌莫高窟二天王像紙本 大英博物館藏

遼刀鐔上的四鹿紋
此鐔背面的紋飾則以鹿紋最為亮眼。鹿作為中國傳統祥瑞題材,源遠流長,象征著長壽和吉慶,整個歐亞草原地帶都有對鹿的崇敬。遼人作為游牧民族對鹿更是情有獨鐘,每逢出獵,祭祀“麂鹿神”是一項重要活動內容,其目的是祈求獵取更多的麂鹿。《遼史·國語解》有云:“遼俗好射麂鹿,每出獵必祭其神以祈多獲。”“凡出征,以牝牡麂各一祭之曰厭,詛敵也。”上述史料皆說明契丹人不但把這些獵物作為賴以生存的生活資源,而且當作神物看待。《遼史》中不僅記載遼國統治者好養鹿、射鹿,而且設置有專門機構和官員進行管理,其中明確記載有“監鹿詳穩司”等職官,“監鹿詳穩”掌管鹿政。可見鹿在契丹人社會生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是契丹人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遼代金銀器、瓷器、繪畫、絲綢等經常出現鹿紋,以示鹿與其生活密不可分。

遼早期四鹿團花紋 雞冠壺上的遼早期鎏金鹿紋
其次是鹿紋之間連接的竹紋。遼代工藝獨具民族特色,卻也繼承了唐及五代傳統。其在以武力擴張的過程中,不斷接受漢文化及典章制度的影響,因此體現文人氣節的竹紋也經常出現在各種器物中,如帶飾、繪畫、瓷器等。筆者所藏遼刀鐔的竹紋在抽象與具象之間,竹紋與纏枝紋結合,目前僅見,可見契丹族追求浪漫又富于變化的藝術風格。
綜上所述,遼代早、中期受唐文化影響極深,金屬器中表現出濃郁的唐代風格,并吸收了渤海國、五代、北宋、西夏及西域各國的文化。這枚刀鐔應屬于遼代中早期高級別刀的裝具,可惜沒有其他配件存世,但由此鐔已可窺見遼代金屬工藝之精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