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茶席上與“古”相遇

蔡瑭

剛剛過去的2020年，黑色與不安是它的底色。疫情是突如其來的大事件，在某種程度上，它影響了幾乎一切行業(yè)領(lǐng)域的人們。古往今來，哲學(xué)家們總是可以在同一件事上看到正反面的因素，總結(jié)出了人與自然之間的大規(guī)律。正如老子所言：“禍兮，福之所倚。”

我收藏中國古茶器十年有余，林林總總，收藏的物件談不上有多珍貴，倒更像是一部深度“茶癡”的精神漂流記。因為無意中愛上了這片葉子，我就從唐宋國茶文化的河流里一路追溯，遇到與茶及飲茶方式相關(guān)的器物及標本，就順流“打撈”。歷經(jīng)了紫砂的五色迷魅，建盞的璀璨堅耀，以及各地窯口的各類茶器，連民國時期的中式特色茶裝鐵皮桶也收集了數(shù)百個……我想每個人的最終收藏方式，一定是映射了某種內(nèi)核的。就如我癡迷古茶器，落在行為核心上便是對飲茶的癡愛吧。

這一年的收藏是極少的，疫情使人真正意識到了“斷舍離”。收藏的方式、目的因人而異，樂趣是其中最重要的標準。在家每日布置茶席、插花品茗，作者便萌生了將收集的古瓶古罐改造為茶席用品的想法。

去年年初的三個月近乎隔絕在家中，我除了磨煉廚藝、日常飲茶、讀書觀影外，幾乎很少有出門旅行的機會。這樣特殊的時期，讓我學(xué)會了如何與自己真正共處，往日流水一樣的時間開始變得漫長起來，甚至很少制定計劃。而有收藏癖好的人的幸福，就是有機會著手整理心愛的藏品，復(fù)觀把玩，這樣獲得的心得自然不同。

這一年的收藏是極少的，疫情使人真正意識到了“斷舍離”。收藏的方式、目的因人而異，樂趣是其中最重要的標準。因為樂趣源自每一個個體獨特的精神領(lǐng)域，也代表了收藏的心念。物象大千，好的東西是無窮無盡的，而只有那種獨特的樂趣是屬于藏家本人的。與塵世機緣中的冥冥相遇，尋覓自己所愛的那個，其中“過盡千帆”的滋味自是不消說的。

2020年四五月，疫情得到一定緩解，我在家每日布置茶席、插花品茗。此時，萌生了將收集的古瓶古罐改造為茶席用品的想法。4月的一天，我在外地朋友的朋友圈看到了一只醬釉三系直流小壺，造型看著很喜歡，價格也不高，就讓朋友快遞到了北京。

中國陶器歷史璀璨，各色陶瓷也層出不窮。民國許之衡在《飲流齋說瓷》中說：“吾華制瓷可分三大時期：曰宋，曰明、曰清。宋最有名之有五，所謂柴、汝、官、哥、定是也。更有鈞窯，亦甚可貴。”這些代表著官窯與士大夫階層的審美固然精華，但某種程度上也造成了對大量民間窯口的忽視和遺忘。而每種窯口與釉色，在長達千年的形成過程中卻又反映了真實樸素的民間文化基因的形成。黑色釉與醬釉因其色彩本分易得，除了鐵繡花等裝飾性強的釉色外，大多在歷史上得不到太大重視。醬色釉是以鐵為著色劑的高溫釉，因釉色如柿黃色或芝麻醬色而得名。我偏愛中國高古陶瓷里的黑色和醬釉色，因其深沉豐富的色調(diào)，我覺得這是中國古代生活方式里最讓人安心的一抹底色。

這件元風(fēng)三系醬釉直流小壺高9厘米、寬13厘米、口徑7.5厘米，敞口直頸。罐肩部對稱置三系，上腹圓寬、下腹?jié)u收，手拉旋紋逐漸收至底部。罐身半施醬釉，釉面有釉浸現(xiàn)象，下腹近底處及底部不施釉，露灰黃色胎體。其上圓下窄的造型沉著穩(wěn)重，體現(xiàn)了部分年代過渡期酒器和飲水器的特征。

在日常茶席上，建水罐的重要性日益體現(xiàn)。“建”有傾倒之意，《史記·高祖本紀》曰：“猶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建水和水洗的用法相近，最主要的功能都是盛水和倒茶渣，在茶席中比較常見，是不可或缺的茶道具。而建水與水洗的不同之處，在于有些建水還配有蓋子，蓋子鏤空，倒水時可以讓水流到下面的罐體中，在外面看不到廢水。這樣巧妙的設(shè)計，讓茶席的布置更加優(yōu)雅富有內(nèi)涵。

手工打造的錫蓋在視覺上與醬釉色對應(yīng)，增加了視覺對比效果，錫蓋上數(shù)千道敲出來的錘紋也增添了細密的美感。小葫蘆的流水造型也與這只醬釉水罐通體圓潤的造型契合，置于席上傾倒殘水，別具韻致。

這只小罐到手后，經(jīng)過清洗，我將其置于茶席一側(cè)，已然煥發(fā)了它作為高古器物的風(fēng)采。雖然有嘴，但不妨礙它的使用，于是又委托葺物志工作室的小李老師，為它手打了一個手工錫蓋。錫蓋經(jīng)過裁切與錘敲造型，耗時一天，一錘錘數(shù)千道敲出來的錘紋增添了細密的美感。錫蓋在視覺上與醬釉色對應(yīng)，增加了視覺對比效果。建水蓋的水洞圖形設(shè)計選取了葫蘆型圖案，在古代文獻當(dāng)中，關(guān)于葫蘆的描述很多，如“瓠”“匏”“壺”等，《詩經(jīng)·七月》中的“七月食瓜，八月斷壺”中的“壺”就是指葫蘆。小葫蘆的流水造型，暗下也與這只醬釉水罐通體圓潤的造型契合，置于席上傾倒殘水，別具韻致。

改造好后，再將這只水罐置于席上，泡了我珍藏的一道七年寺妙老白茶金貢眉，第一道出湯時，將盞底殘湯徐徐倒入這只水罐里，感覺到不可多得的奇妙因緣——它從烈火泥土中來，經(jīng)工匠之手摶制成型，為古人用，又歷經(jīng)輾轉(zhuǎn)，百年沉寂，而今又置于當(dāng)代人席上。這種無盡輪回，也是中國文化以古為今、古玩攸宜的幽微心態(tài)與體現(xiàn)。

收藏，貴重與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中的樂趣與心得，以及收藏者是否參與了這一種美感與心態(tài)的共營。在不同情境下欣賞、交流，可以將藏品的美再度綻放。“古玩攸宜”，源于清代詩人袁枚《隨園詩話》：“陳設(shè)古玩，各有攸宜”。或宜堂，或宜室，或宜書舍，或宜山齋，或宜天下……

所謂“山中何所有”，“物我兩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