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不大的孩子與不放手的媽媽

龍方媛

看見孩子，學會放手，孩子才能真正長大，父母也才能真的放心。

學校轉介來的孩子

一天，我接到了一所私立高中名校介紹過來的個案。

該校每年都會對學生做一個評估，當被問到對自己的未來有什么規劃時，馬上要讀高二的16歲男孩小鐘沒有表達得很清楚，學校很難替他安排，綜合評估后，覺得有必要介入心理咨詢。于是，就找到了我。

小鐘是媽媽和爸爸陪著來的，但是，爸爸很快就走了，因為他很忙。由于學校介紹得很模糊，只說是一個評估，也沒有說他具體有什么問題。所以，一開始的咨詢并不太順利。后來，跟媽媽慢慢談，我逐漸了解到媽媽的焦慮。她說目前小鐘最大的問題是慢，每天早上起床都很慢，她總擔心他上學遲到。

于是，我們的交談就從媽媽說的這個問題開始。

我們常常會看到一種小孩，功課不差，但很消極，什么事都需要媽媽盯著。寫作業要盯著，否則就寫不完;起床也要盯著，否則就賴床。小鐘就屬于這種孩子，媽媽很認真地盯著他。為了防止小鐘遲到，媽媽還特意把家搬到了學校附近，走路只需要十幾分鐘，而且每天早上媽媽都是和司機一起開車送他，結果還是遲到。

對此，小鐘卻很不在乎。我問他什么，他都表現得無所謂，講兩句就完了，不給出具體的回答，也沒有什么實質的內容。可以想見，學校在問到未來的計劃時，估計他也是這個反應。

其實，我不是很清楚學校的期待，但至少小鐘的社會化能力是不足的。于是，我就跟媽媽講，這樣下去會影響他的社交，以后上大學跟同學相處也會有困難，要不要研究怎么樣去加強他這方面的能力。媽媽同意了，咨詢就以這為切入點。

他也想自己一個人上下學

給小鐘做咨詢，其實前面是很痛苦的，因為他并不太想來。

在一個小時里，他和我常常無話可說。每次我都要維持一定的注意力，因為總是不講話，人很容易走神。我必須既要注意到他，又不能給他太大的壓力，讓他以為我就是在等他的答案。反而要讓他知道，雖然現在我倆相對無語，但不代表我覺得很生氣，也沒有覺得很厭煩。他慢是有道理的，他講不出來也是有道理的。

這樣幾次下來，小鐘的話開始慢慢多起來。從一開始的怯生生到可以講一些在學校的狀態，比如他獨來獨往，交不到朋友;同學們三五成群，他是個局外人。從一開始的無所謂到開始講出一些欲望，比如大部分同學都可以自己回家，他很羨慕;他也想像他們一樣，可以自己搭車回家，而不是每次媽媽都和司機一起接送。小鐘就讀的這所學校，很多學生都是司機接送的，但很少有媽媽也跟著的。而且，大部分人都是因為住很遠才需要接送，但他們家就住在學校后面的小區。

于是，我問他，如果是自己回去，你敢不敢？他說，不敢。他沒有走過這條路，甚至沒有一個人在家和學校以外的地方走過。然后，我就請媽媽來，跟媽媽說要不要讓孩子試試，并跟她解釋為什么這種嘗試很重要。媽媽說，可以打出租嗎？我說不可以，至少搭公交吧，因為只有兩站地。

但是，媽媽依然很焦慮，擔心這樣不安全。我說，那我們分開來做，第一個階段媽媽和小鐘一起坐公交，一個在前面一個在后面。第二個階段，小鐘坐后面一班車，媽媽坐前面一班車，誰先到，誰就等另一個。

即便如此，媽媽還是不肯松口。因為之前聊到小鐘未來很可能出國留學，于是，我對媽媽說，以后小鐘一個人去國外，也要面對這樣的生活，如果不提前做準備，怕是會有些艱難。媽媽想了很久，最后答應試試看。

比孩子更焦慮的是媽媽

經過這個訓練后，我跟媽媽說要不要試著不去接送，讓小鐘自己坐一次車。其實，我是在處理媽媽的焦慮。雖然小鐘也會恐懼，但他相對更興奮。可媽媽沒有興奮，只有焦慮。不只是小鐘起床慢、上學遲到這件事，幾乎關于小鐘的所有事，媽媽都很焦慮，擔心他這個不行，那個不可以，堅持這個要管，那個也要插手。就好像只要她一松懈，小鐘就什么都做不好一樣。在不斷的交流和溝通中，我漸漸找到了媽媽焦慮的源頭。

小鐘媽媽的家世很好，也很優秀，但相對于哥哥姐姐，她并不是很受寵，因為成績沒他們好，性格又內向，所以一直很沒有自信。后來，哥哥繼承了家業，也很照顧她，看到一個好男人就介紹給了她，也就是她的老公、小鐘的爸爸。

結婚后，小鐘媽媽的壓力更大了。一方面，小鐘爸爸很優秀，他是高科技博士，產業做得很大，成就很高。另一方面，小鐘爸爸的朋友也都很優秀，特別是這些朋友的太太都能言善道，可以在事業上幫老公很多忙，而她卻只是個全職媽媽。

因為社交網絡單一，于是，她不自覺地把全部精力轉向孩子，所有壓力的出口也只有孩子。她不允許自己連做個全職媽媽都失敗，要求自己必須把孩子教育好。因著這樣的想法，她可謂是事無巨細地照顧小鐘的一切，以至于小鐘完全處在她的控制之中，失去了自我成長的能力，對什么都無所謂，對未來很迷茫。

雖然行為上被羈絆，但內心的力量卻仍在，最終小鐘在學校出了狀況。這既是他在夾縫中尋求突破的嘗試，也給媽媽帶來了成長的機會。看到過去的經驗給自己帶來的印記，看到自己的模式給孩子帶來的影響，媽媽要試著慢慢放手。

當媽媽看到小鐘真的可以坐公車上下學后，她也稍稍安了心，便答應讓他一個人坐坐看。

放下和看見之后的成長

過了一段時間后，我提議要不要嘗試放學走路回家，小鐘和媽媽愉快地答應了。因為回家那段路上有很多店鋪，我就鼓勵小鐘每天走回家的時候去超市逛逛，而且必須給家人至少買一樣東西。

從不敢獨自回家到可以獨自搭車回家，這樣的成就讓小鐘非常開心。可以獨自走路回家之后，再來時，他更加開心了，只是仍有些害羞，不好意思講。于是，我就慢慢引導他講出來。他說，去那些店真的可以買東西，和店員講話，找多少錢，他覺得自己都可以完成，而且不會緊張。我知道，這對他是很大的挑戰，是很大的突破，于是給了他大大的肯定。

在小鐘來訪的前一天，恰巧我去拜訪了一位朋友。在聊天的時候，她5歲的女兒一直跑來問她說，今天有沒有東西要去買？媽媽有點不好意思，說那天因為她忙，就問女兒能不能幫忙去小區的雜貨鋪買一瓶醬油。小孩子第一次去買，很興奮，買回來之后就很有成就感。于是，那幾天就一直問她還有什么東西要去買，因為對她來說，好像那是很了不起的事，是自己可以做到的事。

雖然我的來訪者小鐘已經讀高二了，但做了自己可以做到的事后，一樣也很興奮，同樣也希望被看到。如果這時候我跟他講，天哪，這有什么好興奮的，那么他以后就不會跟我分享了。

只有不斷地看到孩子為什么興奮，為什么有成就感，他才可以獲得支持，相信自己是可以做到的，也才更敢去嘗試。當進展不順利的時候，他也會過來問你。慢慢地，他就可以成為獨立的個體進入這個世界，我們才能真的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