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

王貴祥給人幫忙幫出禍害,險些成為殺人兇手,而主家卻兩手一攤,當起了甩手掌柜。這事,到底是誰的責任?
2019年6月,連日的陰雨天剛剛放晴,王貴祥開著農用三輪車,載著吳平和桌椅板凳準備出門。“轟隆”一聲,磚石壘砌的門框瞬間倒塌,吳平倒在了血泊里……
王貴祥,安徽省桐城市人。在他生活的村莊,年富力強的男丁基本都外出打工,留在家里的全是老人、小孩。留守的小孩讀書考學,考上大學的出了村莊,沒有考上的也出了村莊,最后留下來的只有老弱病殘。
他和妻子原先也是打工一族。每年年初出門時母親總是含淚送別,女兒則摟著妻子的脖子哭得撕心裂肺,惹得他和妻子邁出的腳步格外艱難。直到2010年,他和妻子決定不再外出打工,回家照顧日漸年邁的父母,陪伴正在讀書的女兒。
回家的這幾年,家族里老人們接二連三病倒去世,他漸漸成了家族里唯一的男丁,肩頭的重擔又重了幾分。平日里,只要有空他就會去看看老人,陪他們坐一會,說幾句話,送點吃食。
王貴祥幾個叔伯家雖說都有女兒、兒媳,可也常年在外打工,老人常年寡居。老人們越來越依賴他,把他當親兒子般疼。
2019年6月12日,剛過七十的四叔突發急病去世。四叔沒有兒子,只有三個女兒,都在外地打工。作為家族里唯一的男丁,辦喪事的重擔便由王貴祥來挑。他安排好各項喪事事宜,叫上村里唯一的同齡人吳平去他家拉吃酒席用的桌椅板凳。
皖南的六月陰雨綿綿,空氣中都是潮濕的味道。連日的陰雨澆灌,王貴祥家年久失修的門框搖搖欲墜,他瞥了它一眼,心想等四叔平安入土得空了再修整吧。
可事情就是那么湊巧!他和吳平費了老半天勁,才把兩張方桌和八條板凳滿滿當當地塞進狹小的三輪車,吳平掛在車廂邊上喊了一聲“走”,三輪車在“突突突”的轟鳴聲中正打算沖出院門。許是被三輪車的車頭蹭了一下,也可能是被伸到車廂外面的桌角刮了一下,車頭剛駛離門框,只聽“轟隆”一聲,門框突然倒塌往車身壓了下來。
王貴祥連滾帶爬往外跑,慌不擇路地跑出百米遠,回頭一看,發現吳平沒有跟過來,又趕忙折身往回跑。磚石壘砌的門框把三輪車廂完全埋沒,哪里還有吳平的影子。他雙腿打顫,渾身哆嗦,嘴里喊著:“吳平!吳平!”沒人回應!
村民聽到消息都跑過來幫忙刨磚,村醫也趕了過來等著隨時救治。半個小時后,吳平血肉模糊地被刨出來了,村醫試了下鼻息,又翻看了下眼睛,摸了摸心口,搖頭嘆息道:“沒救了。”
王貴祥一下子癱軟在地,活生生的一個人在他眼皮底下死了,這可怎么辦啊?他家喪事還沒辦完這又添喪事,村里人只好叫來了村領導來主持此事。村領導派人通知吳平老婆回村,并聯系殯儀館送冰棺過來。
下午兩點多鐘,吳平老婆踉踉蹌蹌的身影出現了。她撲倒在冰棺旁喊了聲“吳平啊”就暈了過去。吳平老婆清醒后,村領導問她想怎么解決此事。吳平老婆狠狠剜了王貴祥一眼,咬牙切齒地對村領導說:“一命抵一命,我要他也去死!”
村領導勸道:“這是意外事故,不是他害死了你家男人,不能一命抵一命。你可以要他家賠償你,錢、物都行。”吳平老婆不依,堅決讓他去死。村領導只好通知了派出所的民警同志過來調解。
民警同志了解了事情的經過,說這個事情是意外事故,可以要求賠償,王貴祥沒有犯罪事實,不構成刑事案件,他們沒有權力要他的命。吳平老婆崩潰了,趴在冰棺上嚎啕大哭,哭聲凄慘悲涼。怕再出啥事情,村領導叫幾個女人把吳平老婆扶回家,派人把裝有吳平的冰棺拉去了祠堂。
第二天一早,吳平老婆氣勢洶洶地用平板獨輪車把她婆婆推進了王家院子,說:“不想抵命就養吳平媽,外加一百萬賠償,一分不能少。”王貴祥不敢上前,怕自己一開口那女人會生吞活剝了他,只好再次求助村領導。
村領導攔住吳平老婆,要她消消氣,并勸道:“你看,人已經沒了,咱活著的人還得繼續活,咱得往前看不是。你家男人不在了,以后有啥女人干不了的活,你一個招呼,他王貴祥肯定不會袖手旁觀。遠親不如近鄰啊,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當然了,賠償肯定是要賠償的。可是一百萬說實話有點多,貴祥家啥情況你也看得見,一百萬他拿不出,咱再商量商量,議個你和他都能接受的數額,你說行不行?”
一番勸阻,吳平老婆不鬧了,呆呆地坐在地上,靠著坐在她婆婆的獨輪車邊,不說話。村領導趁機又說:“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愿意聽我的建議,那六十萬,六十萬你看行嗎?”
最終在村領導的努力說和下,吳平老婆接受了六十萬的賠償,不得再因為此事追究王貴祥責任。王貴祥長長舒了口氣,可算解決了,可眼下最愁人的是錢從哪兒出?
和老婆商量后,王貴祥賣掉了新屋基,養雞的山頭也賣給了鄰村要木柴的老板,又把承包的土地轉包給了別人,賣掉了一臺插秧機、一臺深耕機。這樣才湊了三十萬。可這些錢還是不夠。
王貴祥愁錢愁得一夜白了頭,有人提醒他,事情的起因是給四叔辦喪事,所以四叔家三個女兒應該在錢上分擔一部分。經鄰居們這一提醒,王貴祥準備去堂妹那里碰碰運氣。
自她們從外地回來后,對此事不聞不問,裝聾作啞,王貴祥只好自己主動去開口了。進門后,幾個堂妹看到他提的東西似乎猜到了用意,互相給了個眼神。
“熱情”招呼他坐下后,大堂妹給他倒了一杯水,王貴祥有意拉近距離地和她們說起四叔生前的一些事情。還沒聊兩句,小堂妹咳嗽了一聲,打斷他之后說:“哥,我爸之前得虧你照顧,我們都很感激,今天你這是有什么事情嗎?”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王貴祥心里有些不平了,但還是壓著火氣,說了自己現在的難處,三姐妹配合極好地附和著他,然后說著吳平老婆的無理取鬧,卻始終不入正題,沒人開口說為此事負責。
看來這是提前想好應對措施了的。王貴祥只得單刀直入地說:“我現在經濟有些困難,出了吳平這事吧,我一時半會兒也拿不出那么多錢來賠給他老婆,你們看看能否借點我救救急?”
聽他說借錢,姐妹仨表現得一點都不驚訝,笑著說:“你跟我們這么客氣做什么呢?我們姐妹仨在外地的日子也不那么好過,現在你出事了,我們也不能袖手旁觀,我們三姐妹一人拿一萬,這錢就當感謝你照顧我爸。”
三個堂妹全程沒有提出“負責”倆字,最后含糊其辭地表示,事故責任在王貴祥,事也出在他家院子,跟她們沒關系。雖然很生氣,但是三萬塊錢對于王貴祥來說也很重要,最后他還是接下了,感覺這一筆錢就此買斷了他對四叔生前的照顧。
就在王貴祥為親情的冷漠絕望的時候,他大媽和三叔一前一后進了院子。
兩位老人望著他心疼得眼淚直流,默默從懷里掏出紅色存折,塞到他手里,按了按他的手說:“拿著,趕緊去取出來救急。”
紅色的印著銀行字樣的存折刺痛了他的眼,他突然捂著臉大哭,把這些天的委屈一下子發泄了出來。
三叔平時話少,默默抽煙,嘬一口吐出個煙圈,說:“錢不多,你都取走,只有你活著,我們才能好好地活下去,你聽懂了么?”
大媽邊擦眼淚邊說:“這些年,孩子們走的走,沒走的也常年在外掙錢,只有你經常陪在我們身邊,我們才不孤獨。”
兩位老人走后,王貴祥一夜沒睡,第二天做了個決定。妻子聽了,點頭同意。
第二天一早起來,王貴祥一家打掃房間,修整院子,忙活了一天。還買來了新的棉被、枕頭,重新布置出了兩間干凈的房間,他們要接大媽和三叔過來住。
安置好老人后,他們把七拼八湊的四十五萬塊錢交到了吳平老婆的手里。她盯著一堆錢疑惑地問:“這有六十萬?”
王貴祥霎時紅了臉,軟著口氣跟她商量說目前只能湊到四十五萬,剩下的十五萬容他慢慢還,在錢款沒有還清之前,他把吳平媽接去他家照顧。
聽他們說會把老太太照顧得很好,吳平老婆悄聲哭了,一旁癱瘓的老太太也早已淚眼婆娑,她激動地拍起自己沒有知覺的身體,說都是她拖累了兒子兒媳,婆媳兩人抱頭痛哭。
就這樣,加上王貴祥父母,他家小小的院子住進了五位老人。除了吳平媽要照顧得仔細一些,其他老人身體還可以,不怎么需要照顧。他們也閑不住,幫著種菜、喂雞、喂羊。
吳平老婆把孩子接去縣城讀書,她也在縣城服裝廠上班,有空了就帶孩子回來看婆婆。看著精神、氣色都不錯的婆婆,吳平老婆不再擺臉色了,說話的口氣也溫和了不少,也沒有逼著王貴祥還錢。
半年過去了,王貴祥家院子一派熱鬧,他女兒笑稱院子就像養老院。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女兒的話提醒了他!眼觀他們村、周邊村,除了上學的孩子和照顧孩子的女人,全是老年人。他們年復一年地種菜養雞打發孤單無聊的日子,盼著兒女們春節回來團聚幾天,更有些老人死在家里好幾天都無人知曉。
隨著社會老齡化越來越嚴重,農村里面的高齡老人無人照料的現象越來越普遍,一方面年輕人要在城里打拼,另一方面老人也不適應城市鋼筋水泥環境的生活。
如果自己把附近的一些老人聚集起來,試開一家家庭養老院,幫大家把這個養老的問題給解決,那不是一個創業的好機會嗎?王貴祥為自己的想法興奮不已,連忙聯系了村里的駐村扶貧干部李涵。
李涵鼓勵他大膽干,并說幫他去信用社申請無息貸款。王貴祥無比高興,只盼貸款能早點下來,好把養老院建起來。
五萬塊貸款到位后,王貴祥抓緊找工匠把家里兩層舊樓房翻新修整好,再購置了一批床具和寢具。老人怕冷,他又買了十個安徽特有的烘腳神器“電火桶”備著。
村醫療室聽到消息,說每個月派醫生免費過來給老人們量量血壓,指導用藥啥的。老人有病了,他們第一時間趕來救治,如果有大病急病,他們可以幫忙轉去大醫院。
有了醫療室的協助,老人的生命安全有了保證,兒女們把父母送進來才能安心掙錢養家。
他們取了個很有寓意的名字叫“幸福村居老院”。王貴祥和妻子忙不過來,就又請了鄰村的留守婦女過來幫忙。
老人們一日三餐有專人做,衣服有專人洗,藥有專人遞到手里,身體也沒有異味,清清爽爽地聚在一起下下棋、打打牌、喝喝茶、聊聊天,精神頭比沒有住進來時要好太多。
到了年底,清算賬目時,王貴祥發現竟也賺回了二萬多塊。他說,老天待他不薄,鞭打了他一頓,又給他指明了新方向。
王貴祥女兒看他這份事業忙得熱火朝天,笑著說,等她大學畢業了回來幫父親打理養老院。有了女兒的承諾,王貴祥想,養老院肯定會加大規模有秩序地辦下去,也相信入住“幸福村”的老人也會越來越幸福地安享晚年。
編輯/徐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