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探案：DNA嵌合疑云

琉火

西安市的劉赫警官救下了一個跳河自盡的女孩，沒想到，幾天后，女孩跪在他面前說：“求求你，幫我找找親生父親……”怎么回事呢？

河邊救人：少女自殺另有隱情

劉赫，70后，是西安市一轄區分局的警察。2020年8月的一天，他吃完晚飯后就來到灞河邊溜達。

日至黃昏，金紅色的云彩映在灞河里，似盛開大片的玫瑰，河邊的人三五成群，一派祥和。

突然，人群之外一個少女吸引了他的注意。女孩大概十四五歲，身材細瘦，穿一件黑色上衣，站在河邊，低著頭，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河水。

憑職業直覺，劉赫感覺不對勁，一邊加快腳步向她走去，一邊死死盯著女孩的一舉一動。在離她十幾米的時候，少女抬起頭，發現了劉赫，劉赫連忙向她揮手，大聲說：“姑娘，有啥事給我說說。”

少女輕輕搖了搖頭，“撲通”一聲，直直地躍入水里，人群中發出一陣驚呼。劉赫大驚，連忙疾奔幾步，甩掉外套，跳進河中。

溺水的人會有本能的掙扎，所以施救者稍不注意就會被他們無意識地緊緊抓住，一起滑向深淵。幸好劉赫游泳技術不錯，也自學過救生，看準方向，從她的背面接近，一只胳膊托起她的頭部，另一只胳膊勉強劃水向河邊游去。

劉赫連喝了幾口水，很快就精疲力竭，好不容易游到岸邊，岸上的人紛紛伸出手，把他和女孩一起拉上了岸。驚魂甫定，劉赫馬上檢查少女的情況，她的頭發和衣服都濕透了，臉上流著的也不知道是水還是眼淚，但呼吸正常，神志清醒，并沒有大礙。

旁邊的人七嘴八舌：“姑娘，你才多大，有啥想不開的呢？”“你家里人呢？”少女低著頭一言不發，有人說要報警，她馬上縮成一團，一副很害怕的樣子，讓人很不忍心。劉赫沒辦法，只得從別人遞給他的外套里掏出警官證表明身份，又把外套披在少女身上，攙扶著她向自己家走去。

愛人張楠見劉赫遛彎帶回來一個全身濕透的女孩子，大驚失色。劉赫連忙向她道明原委，為了不過分刺激女孩，他想讓姑娘在家待一個晚上，明天再去局里想辦法。張楠也是個熱心腸，加上女兒劉雨萱剛剛去了寶雞姥姥家，她正想得不得了，見少女這個樣子心疼極了，忙前忙后給她拿衣服，做吃的，還不時小聲安慰她。少女雖然還是不愿意講話，但是表情明顯松弛下來，時不時還“嗯”一聲。

第二天，劉赫剛上班就接到一起警情。一對夫妻報案稱，他們的女兒杜冰冰從昨晚起就失蹤了。劉赫看著照片，不由得睜大了眼睛，秀氣的臉型，倔強的嘴角，正是自己昨晚救起來的女孩！

他連忙一邊給愛人打電話讓她把杜冰冰送過來，一邊讓同事通知杜冰冰的父母到局里來。很快，三人見了面。杜冰冰的母親三十多歲，眉目秀麗，身材纖細，拉著女兒心疼得直掉眼淚，而她父親則比較平靜，只是說女兒上初二，正值青春期，比較任性，學習壓力也大，才會做傻事。

劉赫提醒他們，孩子都已經到這地步了，建議父母找專業機構給她做心理治療，他們不斷點頭稱是。同事做完筆錄后，就讓他們帶著杜冰冰走了。

臨走前，劉赫對杜冰冰說：“你看，你爸爸媽媽多心疼你呀，以后千萬別做傻事了，我女兒比你大不了多少，你有事也可以來找我。”杜冰冰抬起眼簾，深深看了劉赫一眼，點了點頭。

劉赫很快就把這事兒忘了，沒想到沒過幾天，他接到了杜冰冰的電話，約他出來見面。見面后，杜冰冰遲疑了半天，才下定決心地抬起頭：“劉叔叔，您是好人，張阿姨也是好人，您，您幫幫我，幫我找到親生爸爸……”

尋父緣由：親子鑒定不存在親子關系

“啊？”劉赫大吃一驚，“你爸爸？那天來接你的，不是你爸爸嗎？”

一想到會卷進別人的家庭隱私，劉赫搖了搖頭，“冰冰，你這么小，安心學習就是了，大人之間的事，你就別管了好嗎？”沒想到杜冰冰一下子跪在地上：“劉叔叔，您救了我，您又是警察，我相信您，我只是想找到親生爸爸呀！”她嚎啕大哭起來。

看著她不停抽動瘦小的肩膀，劉赫想起了女兒劉雨萱。女兒小時候，劉赫長期在外地工作，陪伴的時間很少。而愛人夾在工作和照顧孩子中疲憊不堪，逐漸情緒失控，這些因素導致女兒在青春期患上了抑郁癥。劉赫那時才幡然醒悟，想辦法調到妻女身邊，費了很多周折，才把女兒治好。

父愛的缺失帶給孩子的傷害是無窮的，何況不知道父親是誰。他的心軟了，說：“冰冰，那你給劉叔叔說說，到底怎么回事，來，先坐下……”

杜冰冰抹著淚，講起了家事。父親杜世鋒之前是海員，常年在海上漂著。杜冰冰七歲那年，杜世鋒回到西安做起生意，母親趙欣怡是名會計，一家人衣食無憂。這些年，杜世鋒一直很寵愛女兒，然而，這一切在2020年7月戛然而止。

7月的一天，趙欣怡跟丈夫說要和同事李姐去青海出差。第二天下午，杜世鋒有事給趙欣怡打電話，卻總也打不通，他從公司要了李姐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不料李姐說趙欣怡根本沒和自己出差，而是請了三天假。撂下電話，杜世鋒前所未有地沖女兒發了火。趙欣怡回來后，承認自己不是出差，而是請假和閨蜜出去玩了，但杜世鋒卻覺得，撒謊的人怎么可能只撒一次？兩人嫌隙已生，大吵一頓。從此，很多陳年小事被他們反復爭吵，家中戰火不斷。

兩人吵得天翻地覆，根本忽略了女兒的存在，尤其是杜世鋒，有時候一天都不跟女兒說話，杜冰冰很難過。不久后，杜冰冰在用父親手機查找資料時，意外發現父親查詢過親子鑒定的內容。她心里一咯噔，聯想到母親的撒謊，還有小時候因為父親常年不在鄰居開的玩笑：“小冰啊，你晚上可要睡清醒點，你媽媽這一朵花，可別晚上再給你領進個爹來。”一念至此，杜冰冰不敢深想下去，在家里發了瘋地尋找，竟然真的在抽屜夾層里找到了一張親子鑒定書，顯示被鑒定雙方不存在親子關系。

難道可怕的想象成了現實，自己真的是個私生女？難道爸爸就是因為這個對自己不理不睬？越想越傷心，杜冰冰的世界在一瞬間崩塌了。絕望之下，她選擇了輕生，還好被劉警官救下。回家后，她思前想后，決定要找到親生父親。

聽完杜冰冰的話，劉赫有些手足無措，畢竟幫孩子找親生父親不是警察破案的范疇，他只得先把杜冰冰勸回家，自己回去找愛人張楠商量。

在張楠的出謀劃策下，劉赫把趙欣怡和杜冰冰約了出來。趙欣怡非常熱情，一再說著感謝的話，還給張楠帶了禮物。可當劉赫拿出杜冰冰交給他的親子鑒定書，她一下子火了：“杜世鋒這個王八蛋，竟然這么往我身上潑臟水！”說著，她撥通電話吼道：“杜世鋒，趕緊按著我發你的定位過來，咱們鑼對鑼鼓對鼓，當面說清楚！”

杜世鋒很快來了，剛一坐下，趙欣怡就噼里啪啦訓了他半天。杜世鋒也火了：“我看在之前你一個人撐起一個家、伺候我媽媽養老送終的分上，硬生生把這事兒忍下來了，你還惡人先告狀，既然這樣，撕開了也好，離婚算了。”

趙欣怡毫不示弱，嚷嚷著離婚也要還自己一個清白！她扯起杜世鋒就往外走，嘴里說著：“不就是親子鑒定嗎？走，當場做！”見狀，劉赫硬著頭皮拉著驚慌失措的杜冰冰緊跟著。他們很快到了附近一家親子鑒定中心。親子鑒定本來是要預約的，可杜世鋒和趙欣怡不約而同提出加錢加急。工作人員從父女倆的中指采了血樣。幾天后，結果出來了，趙欣怡掃了一眼，理直氣壯地沖杜世鋒吼：“你睜大眼睛看看，明明是親子關系，看你有什么話說？”杜世鋒接過親子鑒定書一看，立刻瞪大了眼睛：“這個，我明明拿了冰冰和我的頭發去做的鑒定呀，結果就是不存在，這，這是怎么回事？”

基因嵌合：疑云散去愈合了一家人

兩人吵吵鬧鬧，眼看又要打起來，劉赫大吼一聲：“有完沒完？”兩人被嚇了一跳，都閉了嘴。劉赫壓住心里的火，狠狠地訓斥他們：“做父母的，能不能考慮一下孩子的感受，這孩子之前都被你們的事兒折磨成什么樣了？她有什么錯？既然鬧開了，就把這事兒攤開來弄得明明白白，吵有什么用？”兩人都不吱聲了。在劉赫的提議下，幾個人一起去了司法鑒定中心，劉赫的朋友老羅在那工作。

“老劉啊，不是我說你，清官難斷家務事，你說你這抓犯人的，怎么干起這婦女主任的活兒來了？”當劉赫向老羅說明來意后，老羅一邊揶揄，一邊拿著兩份報告，仔細地看了又看。

老羅分別取了杜世鋒和杜冰冰的血液、頭發、口腔拭子三份檢材，當場送實驗室進行詳細的序列比對。經過漫長的等待后，三份結果都出來了，可這結果讓所有人都驚呆了。杜冰冰的口腔拭子和血液是一套DNA，頭發則是另一套DNA，更詭異的是，杜冰冰的染色體核型分別顯示兩套細胞系，分別代表男性和女性。與之對應的是，杜冰冰和杜世鋒的頭發比對顯示不存在親子關系，而他們的血液和口腔拭子顯示存在親子關系。

兩個人之間，怎么可能既存在親子關系又不存在親子關系呢？一行人面面相覷，杜冰冰臉色發白，終于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我，我到底是誰？是男的還是女的？是個怪物嗎？”

趙欣怡忙把女兒摟在懷里柔聲安慰，杜世鋒呆呆地站在一邊，手伸了一半又縮回去。劉赫忙對老羅說：“老羅，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說呀。”

老羅笑著扶扶眼鏡：“難怪你們都吃驚，這是一種很少見的現象——基因嵌合。小姑娘，你別哭了，聽我慢慢給你們講……”老羅所說的基因嵌合是胎兒發育中的一種異常現象，簡單說，就是母親本來懷了異卵龍鳳胎，但是男寶寶很弱，在子宮孕育的早期就死去了，但他的一部分細胞被女寶寶“吸收”掉了。如此，存活的女寶寶會具有兩套基因系統，一套是她自己的，另一套來自異卵雙胞胎。

“冰冰，你同胞兄弟的基因就在你的頭發上，你可以把它理解為他留給你的禮物。”老羅溫柔地說。“可是，我還有一個問題，即使是冰冰的龍鳳胎兄弟，他也應該和冰冰是同一個父親，為什么會顯示排除親子關系呢？”劉赫提問道。

“你問得好，不愧是刑警出身。”老羅豎起大拇指，“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案例，有人推測基因嵌合的過程本身是一個非常規的過程，會導致部分基因序列產生變化，所以可能和父親的位點對不上，但還有一些特殊情況——”老羅笑瞇瞇地轉向杜世鋒，繼續說：“就是父親本身也是一個嵌合體，他攜帶了他的同胞兄弟的基因，而這些基因又傳給了他的孩子，但這需要對您做詳細的基因測定，您要做嗎？”“不，不，不。”杜世鋒忙不迭地搖頭：“這一天的基因測定都快把我弄蒙了，現在已經搞清楚了，冰冰就是我的孩子，別的我不管了。”

“哼，你別說得好聽，要不是你鬼迷心竅非要做什么親子鑒定，至于鬧出這么大的事兒來嗎？害得冰冰差點……”趙欣怡含著眼淚說。“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杜世鋒羞愧地低下頭。

他承認，自己原來做海員時常年不在家，經常聽說有同事的妻子耐不住寂寞出軌，趙欣怡本身漂亮活潑，他難免疑神疑鬼。再加上趙欣怡騙他去出差，他越發有了心病，竟然鬼使神差地去做了親子鑒定。“欣怡，都是我的錯，我再也不敢了，你饒了我吧！”杜世鋒點頭哈腰，不停地說好話。

“媽媽，難怪叔叔他們家也生了雙胞胎，看來我們家有雙胞胎基因啊！”事情終于弄清楚了，杜冰冰的眉頭舒展開，又恢復了本該有的嬌俏明媚。

趙欣怡嘆了口氣：“唉，也怪我，好好對你說是和閨蜜出去放松不就行了，可話說回來，誰讓你一天緊張這緊張那，我怕說實話你不讓我去……”

“老婆，”杜世鋒不好意思地抓抓耳朵，“那還不是因為你太好看了，這不能怪我呀！”

眼看夫妻二人重歸于好，劉赫和老羅也相互拍了拍肩膀。幾天后，劉赫收到一面錦旗，上面寫著“仁心救人，雨露春華”。沒多會兒，電話鈴聲響起，是杜冰冰清亮的聲音：“劉叔叔，錦旗上的詞是我想的，怎么樣？”劉赫忙說：“好！”

“劉叔叔，我現在比過去堅強了，因為感覺好像有一個人一直默默陪著我，我就不會孤單了。”劉赫笑了，他想，這女孩一定會好起來的。

誰會想到，親子鑒定也會有不準的正當理由？

編輯/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