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上,我起床有點晚,爸爸媽媽已經出門干活兒去了。二哥和三姐坐在門檻上,看來今天二哥比我先起床。三姐留在家里,一是照顧我們吃早飯,再是負責做午飯。
“幺妹,起來了,去吃早飯吧。稀飯在鍋里,桌子上有咸菜。”三姐念叨。
我很快吃完,就從他們兩個中間跨出門來。“爸爸媽媽什么時候回來呢?”家里沒有大人,感覺心頭空落落的。
“他們去東深溝那邊砍柴了。你自己玩去吧。”
“哇,這里有棵樹梢!二哥三姐,我們一起來玩,可以嗎?”我一下看見地壩上有棵繁茂的柏樹梢倒在那里,四五米長,蓬松的葉子還有一股新鮮的氣味。我站到樹梢的砍伐端,用點兒力一蹬,整個樹梢就晃了起來。蹬一下就晃一下,站在上面,身體顫悠顫悠的,很好玩。
“好哇。”
“來了。”
“我們就當它是車吧,每個人輪流坐在前面當司機。我先來開車。”二哥坐到樹梢端頭,雙手抓住樹干兩邊的樹枝,假裝是握著方向盤。我和三姐坐他身后。我們剛坐好,二哥就開起“車”來。他用腳蹬著地,嘴里還“嘀嘀、嘀嘀”地模仿著汽車的喇叭聲,整輛“車”隨著他的動作起伏上下搖動。叫了幾聲,二哥說:“算了,我們還是開船吧。”
我們連汽車都很少見過,更別提船了,只有去白家場街,才能偶爾遇上那稀奇的大東西。只要遠遠地看到車來,一群小孩就像被狗撲追的小雞,迅速分到路的兩邊。待車一開過,小孩們又合攏過來,跟在汽車后面追著跑,嘴里學著汽車的喇叭聲。但小孩很少有機會去白家趕場,煙坡崖路陡又窄,爬完那一坡,就會心慌腳軟,這時候,小孩就耍賴讓父母背。父母趕場都是來去匆忙,哪里還有精力照顧小孩呢?
為避免這些“麻煩”,父母就早早出門。如果小孩起床早,追著父母要去趕場。父母就許諾,如果小孩乖乖地待在家,就會買好吃的回來。小孩就在家里盼著,等父母回來要吃的。父母有時候會兌現承諾,有時候忘了這事,就一臉苦相地說:哎呀,今天運氣很糟糕,那個賣糕點的老人過河的時候淹死了,真是可憐啊。孩子聽了也動了惻隱之心,自己沒吃到好吃的,沒有趕場,瞬間都成了小事,隨后又愉快地玩開了。要是哪天父母開恩,帶著去了一趟白家場,小孩那高興勁兒簡直無以言表,那意味著可以開一回眼界了,堪比如今的出國旅游。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村莊太閉塞,對小孩來說,汽車已經很稀罕了。至于汽車到底怎么鳴笛,聲音是怎樣的,我們都拿不準。而此刻,二哥卻突然提議改為開船,我和三姐都不說話。
在仁和場那條街附近,土地崖下邊就是長壽湖,湖里應該有船來往。如果從次竹巖到興隆場去,得過道河,那里也能看到船,但是那條路遠,去的機會更少。一般的過河船,都是船夫搖櫓,沒有汽笛聲。二哥所說的,應該是機動船,鳴笛很響,平常有聽過,就像拖拉機一樣“噗噗”作響。眼下,我們這“船”該怎么開呢?
二哥倒是胸有成竹地開起來,他“嘎嘎”地叫著,表示在鳴笛。我們一聽,不對啊,船怎么能這么叫呢?我們下“船”抗議。三姐說:“你亂叫,船本應該是‘嘟嘟地叫!”“我還聽過‘嗒嗒地叫。”我補充,反正就不能容忍“嘎嘎”地叫。
“現在是我開船,我的船就是這樣叫!你們快點兒上船,馬上開走了。”二哥絲毫不聽我們的建議。
“不行!不準亂叫!”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我們三個,三姐是頭兒。
“我的船,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二哥又犟又橫,有頭頂上兩個發旋兒為證。
我原本對二哥有看法,但此時,架勢不對,他們兩人像要撲向對方的斗雞一樣。我怕他們打起來,就什么都不說了。
“你真的要犟?”三姐氣勢上壓不住他,火氣直往腦門沖。
“是!”
糟糕,真的要打架!只見三姐跑到階沿處,拿起靠在墻上的一把黃篾塊兒,跑回來就給二哥劈頭砍下來。
“啊!啊!”二哥頓時疼得捂住鼻子哭起來。我沒想到三姐真的會動手,嚇得跟二哥同時叫出來。二哥指縫里有血流出來。“快點兒,我們進去擦一下。”我扶著二哥進屋去,三姐也被嚇住了,迅速丟了篾塊兒,跟著過來。
“疼嗎?”
“疼。”
“等媽媽回來,告三姐的狀!”我悄悄地出主意,感覺這樣可以給二哥止疼。
“哎呀,算了。如果媽媽知道了真相,她要被狠狠打一頓。”
我懵了,剛才的戰斗那么激烈,怎么一下就算了?
“嚴重嗎?”三姐拿著濕毛巾從里屋里出來。
“有點疼,可能打出鼻血了。”
“我給你擦一下。”三姐柔聲說道,“只是鼻孔下面被劃了一道口子,不是鼻血。”
“沒什么,很快就不疼了。”二哥反過來安慰三姐。
剛收拾完,爸爸媽媽就回來了。
“媽!”
“媽,我不小心撞墻上,把鼻子傷了一道口。”二哥怕我告狀,搶著說。
三姐默不作聲。
“兒子真乖,你撞得有點奇怪呢。突出的鼻梁骨沒傷,倒是下面被撞到了。”看來媽媽一眼就看出了真相,“傷口不嚴重,只是破相了,以后找媳婦兒就麻煩了。”
原本我們都為三姐捏著一把汗,聽到最后一句話,放心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嘿嘿地傻笑起來。
唉,禍起柏樹梢,窮玩車與船。笛聲本無定,閉塞井中天。
袁容:重慶市南岸區南坪實驗小學教師
編輯 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