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燦坤 洪正 韓雨萌



摘?要:中央政府向地方政府進行金融分權時,給予了地方政府金融發展權,使得地方金融快速發展,但未給予其金融監管分權。地方金融發展權與金融監管權的錯位使得地方金融發展亂象叢生,風險聚集。通過整理2008年以來各地方發布的關于地方金融發展、監管與風險處置的政策文件,發現東、中、西部地區省級政府地方金融發展和監管目標具有一致性,發布的文件類別主要為普惠金融、融資租賃和擔保公司方面的;而市級政府金融發展和監管目標則圍繞建設區域性金融中心為核心兼具一定的差異性。地方金融發展與地方金融監管具有連續性,政策發布高峰期集中于2015-2017年,地方金融風險整治重點從2011年的地方性交易所轉向2016年的互聯網金融領域。
關鍵詞: 金融分權; 地方金融發展; 地方金融監管; 地方金融風險; 地方性政策文件
中圖分類號:F832.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7217(2021)01-0010-08
一、引?言
近年來,地方金融發展迅速,為地方經濟發展做出了積極貢獻。地方金融的發展源自于“官場”競爭和“市場”競爭中良好秩序和有效規則的混合激勵制度[1]:“官場”競爭中政治集權確保了自上而下晉升激勵制度的有效性,“市場”競爭中經濟分權使地方政府有相對自主的經濟發展決策權[2]。一方面,基于此模式,官員的晉升主要根據經濟增長考核[3],而地方政府融資渠道狹窄[4],地方政府競爭最終體現為對投資的競爭和對金融資源的競爭,地方政府展現出強烈的發展地方金融的動機[5]。另一方面,分稅制改革后,地方政府事權與財權的不對等、地方財政收入不足使得地方政府金融控制成為緩解財政收支矛盾的一種次優選擇[6]。因此,各地政府積極干預轄區金融機構或建立地方金融機構[7,8]。各地的外生性因素如法律環境[9]、區域金融貨幣政策[10]和經濟地理條件[11]以及內生性稟賦如地方官員特征[12]、地方人力資本特征[13,14]也同樣影響地方金融發展。
“晉升錦標賽”和財政分權使得地方政府間圍繞發展和壯大金融機構展開激烈競爭,相鄰地區在地方金融機構設立上進行攀比[15],而中央政府的隱形擔保降低了地方政府為爭奪金融資源所應承擔的風險[16]。因此,地方政府間過度金融競爭致使地方金融風險快速聚集,甚至部分地方金融風險爆發給金融機構和投資者造成了極大的損失。地方金融風險的累積與爆發也與地方金融監管體制有關。原有金融監管體制下,存在中央和地方監管主體權責不明晰、央地監管部門互相推諉監管責任、地方在管理金融事務的權力和責任不匹配等問題,導致地方金融監管不足。地方金融監管組織管理機制不順,監管技術手段落后、人才短缺,監管職能分散形成空白漏洞[17]。除此之外,互聯網金融技術的快速發展,突破傳統金融監管模式,加大了地方金融監管難度,帶來新的監管挑戰[18,19]。
在此背景下,2017年第五次全國金融工作會議提出“地方政府要在堅持金融管理主要是中央事權的前提下,按照中央統一規則,強化屬地風險處置責任。要把主動防范化解系統性金融風險放在更加重要的位置,科學防范,早識別、早預警、早發現、早處置,著力防范化解重點領域風險,著力完善金融安全防線和風險應急處置機制。”①新的監管體制下,各地方政府正式掛牌成立地方金融監督管理局,地方政府處理地方金融事務被賦予更高的權限。可見,在防范化解區域性金融風險的背景下,探究地方金融發展的政策路徑,梳理地方金融監管現狀,總結地方政府防范、化解和處置地方金融風險的經驗教訓顯得尤為重要。
地方政府在地方金融中居于核心地位,通過整理2008年以來地方政府在地方金融發展、監管以及風險整治方面的文件,從橫向(東、中、西部地區)和縱向(不同年份)在省級政府和省會(計劃單列市)政府兩個層級探究地方金融發展、監管的特征事實、地區差異以及動態演變,發現目前地方金融發展、監管和風險處置中存在的問題,可彌補學術界關于地方金融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地方金融發展的成因、地區間金融發展差異的因素、地方金融監管存在的問題而忽略對地方政府金融政策路徑動態選擇過程研究的不足。同時,從地方政府金融政策選擇的角度進一步擴展地方政府金融分權理論的應用范圍,具有一定的理論價值。并在防范和化解系統性、區域性金融風險的背景下,為中央政府風險管理框架頂層設計提供現實依據,為地方政府更加合理地配置地方金融資源、完善地方政府金融風險監管機制提供經驗指導,具有一定實踐價值。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方法
一般認為,地方金融是指在一定行政區域內設立,由地方人民政府管理或審批、并承擔風險處置責任,主要為當地居民或企業提供金融服務的金融機構和金融市場[20]。地方金融機構和地方金融市場的快速發展意味著我國金融發展已出現由中央集權逐步向地方分權的趨勢,即金融分權。有學者認為,金融分權是中央政府為推動國家經濟長期增長、激勵地方發展經濟在不同層級政府之間以及政府與市場之間就金融資源配置權和控制權進行劃定與分配的一系列顯性和隱性的制度安排,具體可分為兩個層次:中央政府向地方政府的分權(金融分權Ⅰ)、地方政府向民間的分權(金融分權Ⅱ)即金融民營化或市場化[20]。金融分權包括金融所有權、監管權、人事任命權等能夠支配或引導金融資源流向的相關權力,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主要體現為國有銀行人事任命權[21],指商業銀行從中央銀行剝離并實行“條塊管理”,使得地方政府擁有國有銀行在省分支行的人事任命權,可以直接通過行政手段“掏空”國有銀行金融資源。國有銀行垂直化改革弱化了地方政府對國有金融資源的控制力,地方政府開始嘗試通過直接控制城市商業銀行(簡稱“城商行”)、農村商業銀行(簡稱“農商行”)等眾多地方金融機構獲取金融資源[22]。第二階段體現為地方政府的金融控制權。隨后,有的學者在金融資源控制權的基礎上又強調了金融監管權上的劃分,認為地方政府不僅可以直接控制金融資源調配,還可以通過監管制約來引導金融資源流向。金融分權第三階段包括了金融監管權[23]。
金融分權內涵擴展過程即地方金融發展歷程。地方金融發展興起于金融分權的第二階段,即地方政府失去國有銀行分支行人事任命權之后,開始直接控制以城商行、農商行為代表的地方金融機構直接獲取金融資源。但隨著中小微企業、個體工商戶企業的發展日益壯大,有限的銀行類地方金融機構不能夠滿足這些企業的融資需求,而小額貸款公司、融資租賃公司、擔保典當公司等類銀行金融機構成為了地方政府彌補融資缺口的渠道。隨著地方政府間競爭加劇,地方金融機構發展和金融市場建設成為地方招商引資的重要因素。在放松了地方金融機構準入門檻后,同質化的地方金融機構快速發展,過度競爭導致地方金融風險聚集。在金融分權的第二階段,中央政府向地方政府進行金融分權時給予了金融發展權,但未給予金融監管分權,地方金融發展權與金融監管權的錯位使得地方金融發展亂象叢生,風險聚集。一方面,地方政府在“重發展、輕監管”的思路下,主觀上放松了對地方金融的監管約束;另一方面,地方監管機構監管權限較小,存在監管漏洞,客觀上加劇了地方金融發展過快致使風險聚集,甚至爆發局部金融風險事件。金融分權的第三階段,即中央政府向地方政府進行金融監管分權,做實地方政府金融監管權力,明確監管權限;破除中央政府對地方政府的隱形擔保,硬化地方政府軟約束,使得地方政府能夠在風險防范的約束下發展地方金融。
政策文件是地方政府行為的表現方式之一。地方金融政策是地方政府關于本地金融事務管理的體現,也是金融分權的另一種表現形式。通過手工搜集各地方政府官網政務公開欄中已發布的公開信息,獲得包括省級政府(各省、自治區、直轄市)和市級政府(各省會城市、計劃單列市以及溫州和蘇州②)兩個層級的政策文件,將其分為地方金融發展(包括地方金融服務發展和地方金融機構發展兩小類)、地方金融機構監管和地方金融風險整治三大類。橫向比較方面,按東部地區、中部地區、西部地區進行劃分,考察兩個層級地方政府在不同地區金融政策的整體性、差異性以及協調性;縱向比較方面,探究三個地區、兩個層級地方政府2008-2018年金融政策動態選擇性。
三、地方金融發展事實
近年來,地方金融有了長足發展,以城商行、農商行為代表的地方銀行解決了部分中小企業、涉農企業融資難、融資貴的問題;以小額貸款公司、融資租賃公司、擔保公司、典當公司為代表的類銀行金融機構緩解了部分小微企業、民營企業、個體工商戶融資渠道有限、融資額較低的問題;以區域性股權交易所、貴金屬交易所、碳交易所為代表的地方產權交易所擴大了各經營主體產權流通范圍、提高了企業生產經營效率;以P2P、眾籌、第三方支付為代表的互聯網金融既滿足了小微企業的部分融資需求,又豐富了普通民眾的投資渠道,為日常生活提供了便利。
(一)地方金融發展政策統計與分析
1. 地方金融服務發展政策。將地方金融服務發展政策分為普惠金融、金融中心建設、農村金融、資本市場發展、綠色金融、金融服務與發展六個類別③,統計出地方政府在2008年1月到2019年7月15日發布的地方金融服務發展政策,統計規則是發布過某類地方金融政策文件的省級、市級個數,見表1。
表1顯示,發布關于普惠金融類別政策文件的地方政府個數最多(26個),發布金融中心建設類的次之(19個)④。不同層級地方政府發布地方金融服務政策具有層級整體一致性:省級政府發布普惠金融政策類別最多,其中,東部地區10個,占76.92%⑤;中部地區2個,占33.33%;西部地區6個,占50%。市級政府發布金融中心建設政策類別最多,其中,東部地區9個,占52.94%;中部地區3個,占50%;西部地區2個,占18.18%。
不管是省級還是市級地方政府都重視普惠金融的發展⑥,意在提高金融深化廣度和深度;同時,這也與著力解決三大攻堅戰之一的脫貧攻堅有關⑦。近幾年來,各地通過普惠金融進行金融扶貧、脫貧的實踐也取得了較好的效果⑧[24,25]。從省級政府角度來看,發展普惠金融和資本市場是金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舉措之一,著力為解決小微企業、涉農企業融資難、融資貴的問題,具有全局性意義,東、中、西部地區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從市級政府角度來說,保持本地區金融競爭力,吸引和建設更多金融機構形成金融聚集效應,從而帶動整個地方經濟發展成為首要目標,建設區域性金融中心是東部和中部市級地方政府的首要選擇。
2. 地方金融機構發展政策。將地方金融機構發展政策分為七個類別(見表2)。由表2可知,從總體上看,地方政府發布地方金融機構政策最多的類別是融資租賃/擔保公司(37個)。從省級政府來看,不同地區具有整體一致性,都是發布融資租賃/擔保公司政策最多(東部11個,占東部13個省級政府的84.62%;中部5個,占83.33%;西部9個,占75%)。從市級政府來看,不同地區具有很大差異性:東部地區發布產業投資引導基金政策最多(9個,占52.94%);中部地區發布融資租賃/擔保公司政策最多(3個,占50%);西部地區發布地方各類交易場所和互聯網金融企業政策最多(3個,占27.28%)。
各地區省級地方政府發展目標具有整體一致性,大力發展融資租賃/擔保公司、小額貸款公司等類銀行金融機構意在解決中小微企業的融資問題。但各地區市級政府發展目標則具有差異性。東部市級政府發展產業投資引導基金一方面可以為初創企業提供融資安排;另一方面,可以為發展地方特色產業、高新產業提供引導和支持。西部市級政府發展各類產權交易所和互聯網金融企業的原因,一方面,是西部地區正規金融基礎條件落后,要快速發展金融業則只能依靠如產權交易所、互聯網金融等直接融資機構;另一方面,是西部地區自然資源豐富多樣,自然資源的交易需要有平臺支持,有發展各類資源、產權交易所的需求。
(二)地方金融發展政策動態性特征
表3展示了各地區2008-2018年各年發布的地方金融服務政策文件數量情況。統計規則是若某地方政府在某年發布了某一類別的政策文件,則文件計數在原有基礎上加1。
由表3可以看到,2008年以來,地方政府發布地方金融服務發展政策的數量呈現出逐漸增加的趨勢,于2016年達到峰值37個政策文件,隨后開始減少。發布地方金融服務政策文件高峰期處于2015-2017年之間,各地區也于2015年前后達到峰值。不管從文件總數,還是文件平均數⑨,東部地區省級(53個,4.07個)和市級政府(58個,3.41個)發布的地方金融服務發展政策文件是最多的。
表4列示了地方金融機構政策發布數量情況,從中可以看到,2008年以來各地區地方政府發布促進地方金融機構發展政策的數量極不均衡,2015-2017年為發文件最高峰,分別有37個、36個和16個,其余年份發布文件數量在11個以下,2018年大幅下降至8個。各地區省級和市級政府也于2015年和2016年達到發布文件最高峰。從總量和平均數來看,東部地區仍是最高的(省級48個,3.69個;市級36個,2.11個)。
結合地方金融服務發展和地方金融機構發展兩類政策來看,省級政府層面兩類政策文件數量大體相當,表明省級政府對地方金融服務發展和地方金融機構發展同等重視,保持一致發展;但市級地方政府地方金融服務發展文件明顯多于金融機構發展文件,表明市級政府層面更側重整體金融服務的發展。中央政府向地方政府進行金融分權后,各地區省級政府在中央政府制定的政策框架下發展地方金融,發展目標基本保持一致;但市級政府金融發展目標各異,監管權力大小各異,會根據本地的比較優勢,發展符合自身產業比較優勢的地方金融,因此,具有差異性。
四、地方金融監管政策實踐
2017年第五次全國金融工作會議后,地方金融監管實踐主要從掛牌金融監督管理局和采用大數據、云計算等新技術進行日常監管兩方面進行。截至2019年10月31日,全國30個省(自治區、直轄市)已經設立或者掛牌地方金融監督管理局,但明確發布了地方金融監督管理條例的僅有山東、天津、四川三個省份。互聯網科技在金融監管上的應用,為地方金融監管的困局帶來了新的解決之道。金融科技監管能夠彌補地方金融監管能力不足,對風險進行實時監控和防范。目前,金融科技監管已在各地開展,例如上海市新型金融業態監測分析平臺(2016)、貴州省“金融云”(2017)、成都市“蓉金衛士”(2017)、深圳市靈鯤金融安全大數據平臺(2018)、溫州市“金融大腦”(2019)等。
1. 地方金融機構監管政策統計與分析。按照機構類別分為小額貸款公司、產業投資引導基金、地方各類交易場所、融資租賃/擔保公司四個類別,而金融業包括了嚴格不屬于以上四類的其他類別監管政策,分開列示(見表5)。
由表5可看出,總體上地方政府發布監管政策最多的類別是小額貸款公司(29個),產業投資引導基金次之(26個)。同地方金融服務發展政策情況一樣,不同層級地方政府發布地方金融機構監管政策具有層級整體一致性:省級政府層面監管文件主要為小額貸款公司,其中,東部地區10個,占13個省級政府的76.92%;中部地區4個,占6個省級政府的66.67%;西部地區7個,占12個省級政府的58.33%。市級政府層面,監管文件集中于產業投資引導基金,其中,東部地區10個,占58.82%;中部地區1個,占16.67%;西部地區7個,占63.63%。
在監管政策方面,東、中、西部地區省級政府的監管重點具有一致性,主要針對小額貸款公司、各類交易所、融資租賃/擔保公司;市級政府則在產業引導投資基金的監管上具有一致性。與地方金融機構發展政策聯系起來看,省級地方政府更加重視小額貸款公司的發展與監管,這與小額貸公司發展時間較其他機構更長、對于小微民營企業融資更為重要有關;而市級政府更為注重產業引導投資基金的發展和監管,市級政府發展金融的首要目的還是扶持和帶動其他實體產業和實體經濟的發展。
2.地方金融機構監管政策動態性特征。由表6可知,總體上2008年以來各地區地方政府發布地方金融機構監管政策出現兩次高峰時期:第一次為2010年(14個),第二次為2016年(28個)和2017年(21個)。第一次高峰期出現主要由于東部地區發布了10個關于地方性產權交易所的文件;第二個高峰時期則同時是各地區發布監管文件最多的時段。分地區看,東部地區文件總量和平均數(省級48個,3.69個;市級32個,1.88個)高于中部地區和西部地區。省級政府發布的監管文件多于市級政府發布的監管文件,表明省級政府更注重地方金融監管。地方監管政策出現的高峰期與地方金融發展高峰期一致,集中于2015-2017年。地方金融機構發展政策與地方金融機構監管政策之間具有協調性,地方政府主導發展的金融機構,有與之相關的監管政策出臺,省級政府和市級政府金融發展與金融監管政策出臺時間間隔較短,監管政策的出臺具有及時性。
五、地方金融風險處置
地方金融快速發展帶來許多風險,甚至部分地方金融風險爆發給金融機構和投資者造成了極大的損失。某些地方銀行被大股東掏空,資不抵債;小額貸款公司、擔保公司的“三角債”和連環擔保使部分企業杠桿率過高,出現資金鏈斷裂的流動性危機;地方產權交易所違規進行期貨交易,甚至形成非法集資;P2P網絡貸款平臺從信息中介轉變為直接參與者,存在非法融資現象,形成龐氏騙局,嚴重的兌付危機導致出現大范圍平臺破產和跑路風潮等等⑩。各地方政府也出臺了風險整治政策集中化解地方金融風險。
1.地方金融風險整治政策。按機構類型分為互聯網金融、交易場所類、融資擔保/租賃公司、小額貸款公司,同時,加入不能按照機構分類的非法集資、金融風險六個類別(見表7)。
由表7可知,互聯網金融是各地方政府發布地方金融風險整治政策最多的類別(16個),其次是融資擔保/租賃公司和交易場所類(15個)。從省級政府來看,整治重點具有一致性,為交易場所類政策:其中,東部地區4個,占30.7%;中部地區3個,占50%;西部地區3個,占25%。市級政府來看,具有一定的差異性:東部地區發布互聯網金融、融資擔保/租賃公司和非法集資政策的市級政府最多,都為4個(各占23.52%),中部地區發布非法集資政策最多(3個,占50%),西部地區發布交易場所類和融資擔保/租賃公司政策最多(3個,占27.27%)。
從整體看,省級地方政府著重化解交易場所類地方風險,這與2011年左右全國范圍內大規模規范整治地方交易場所有關B11。市級地方政府著重整治融資擔保/租賃公司和非法融資問題。市級政府層面,中部地區風險整治政策相對值(1.33倍)B12最高,反映出風險事件較多,與其金融機構監管政策較少(4個)有直接關系。值得注意的是,互聯網金融風險的整治主要集中在東部地區,盡管東部地區地方金融發展和監管政策文件幾乎未涉及互聯網金融,近幾年互聯網金融的自發式發展帶來了足夠的隱患,甚至引發風險,這也從側面反映出對于創新的金融模式、金融業務,地方金融監管相對缺位的問題。
2. 地方金融風險整治政策動態性特征。由表8可以看到,2008年以來,各地區地方政府發布地方金融機構風險整治政策的數量呈現兩次先增后降的態勢,2012年達到第一次峰值(10個文件),于2016年達到最大值(26個文件)。兩個峰值的轉變反映出地方金融風險的整治重點從地方交易所轉向互聯網金融領域。從文件平均數來看,東部地區省級政府(1.76個)和中部地區市級政府(1.5個)為最高,表明中部地區市級金融風險問題更為突出,這可能與中部地區市級政府發布監管文件較少(4個)有關系。
地方金融風險事件爆發后,不同類型的地方金融機構有不同的處置措施。風險處置實踐過程中以地方政府為主導協調地方國企、地方銀行、人民銀行、監管機構等多個部門;風險處置后期債權人本金追索、賠償問題需要司法機關介入,因此,地方金融風險事件從爆發到處置完畢周期較長B13,隱形處置成本遠遠大于金融風險事件損失成本。地方金融風險事件處置過程繁瑣,處置周期冗長,處置成本極大,這反映出地方金融事前準入標準不統一,事后責任劃分不明確,但根本原因是中央向地方金融分權時,金融發展權與金融監管權錯位,地方政府得到金融發展權而未具備相應的金融監管權。地方政府在中央政府的隱形擔保下,風險防范意識薄弱,盡管從上述發展和監管文件來看,地方金融發展和地方金融監管文件基本同一時期發布,但實際金融監管權缺位或流于形式,使得地方金融風險聚集,一系列金融風險事件頻發。
六、結論與政策建議
在金融分權理論框架下,中央政府向地方政府進行金融分權,給予地方金融發展權是地方金融發展的根本邏輯;但未給予地方金融監管權,使其與金融發展權錯位是地方金融風險產生的根本原因。因此,地方金融發展、監管與風險處置在金融分權理論框架下是一脈相承的。以上研究表明:
第一,地方金融發展政策中,東、中、西部地區省級政府發展目標一致,而市級政府發展目標兼具一致性和差異性。省級政府主要支持普惠金融、融資租賃/擔保公司發展,而市級政府主要發展目標為建設區域性金融中心。但各地區也因地制宜發展各類型金融機構:東部地區為產業引導投資基金,中部地區為融資租賃/擔保公司,西部地區為產權交易所。
第二,地方金融監管政策中,省級政府和市級政府監管重點具有差異性,但不同地區省級政府和市級政府監管重點則具有各自層級一致性。省級政府的監管重點主要針對小額貸款公司、各類交易所,融資租賃/擔保公司;市級政府監管政策重點在產業引導投資基金。地方金融機構發展政策與地方金融監管政策之間具有連續性,地方政府發展什么就監管什么。從動態性上看,地方金融發展和監管政策高峰期重疊,都是2015-2017年。
第三,各地區地方金融風險整治重點呈現出省級政府和市級政府地區一致性的特征。東部地區省級和市級政府集中整治互聯網金融,中部地區為非法融資,西部地區為地方性交易場所。地方政府出臺地方金融風險整治政策的高峰期在2012年和2016年,表明地方金融風險整治重點從地方性交易場所轉向互聯網金融領域。
第四,地方金融發展、監管與地方金融風險整治之間具有協調性。從地方金融發展、監管政策高峰期和地方金融風險整治高峰期可以看出,地方政府在發展地方金融的同時,也在規范整頓地方金融。但地方政府實際金融監管權缺失的情況下,地方金融風險缺少事前預警,多為事后處置,導致處置過程緩慢且隱形處置成本大于真實風險事件損失。
省級政府對金融服務發展和機構發展重視程度相當,注重培育類銀行金融機構和發展普惠金融以解決民營、小微企業融資問題;而市級政府注重提升整體金融服務質量,培育良好營商環境,引導、扶持新興產業發展。但存在一些問題:第一,地方政府存在盲目發展金融熱門領域和機構的行為。在同一地區,過度的金融機構聚集容易形成交叉業務,使得行業脆弱性加劇,一旦有負面沖擊來臨,單個機構的風險通過交叉業務往來傳染給同類機構,形成系統性風險B14。第二,地方金融監管條例細則和金融專業人才的缺失成為地方金融監管漏洞之一,為地方金融野蠻發展和后續風險事件埋下伏筆。另外,地方金融存在“多頭”監管現象,地方金融業務涉及跨機構交叉業務時,監管責任劃分較為模糊。出現風險時導致無法及時預警、干預,風險處置時各部門互相推諉,加大風險事件處置難度。
地方經濟的發展離不開地方金融的支持,地方金融良好有序的發展需要完善的地方金融監管體制和配套的地方金融監管法律條例支持,而地方金融風險的防范、預警、應急與處置則需要形成相應的制度。歸根結底就是在金融分權的背景下,解決好地方金融發展權與地方金融監管權相匹配的問題。因此,首先,要立足于本地發展金融。地方政府應根據本地產業結構和發展規劃,因地制宜發展相匹配的地方金融服務,優化金融機構配置,回歸金融本源服務于實體經濟。地方金融產業應與地方實體經濟良性互嵌,避免金融機構過度競爭。其次,要加快兩級金融監管體制改革。中央政府完善兩級金融監管體制的頂層設計,地方政府落實地方金融監管條例實施細則,地方監管機構設置與監管職責更加匹配;完成中央對地方金融監管分權的配置,真正做實地方政府對地方金融的審批、監管、處置權力;優化地方政府中金融專業人才的配置,尤其是具有大行背景的金融人才B15。第三,要加強地方金融基礎設施建設。完善地方金融基礎數據統計工作,建立省級統籌各部門之間數據信息共享機制;提高群眾金融素養,完善針對本地金融投資者權益保護機制;通過區塊鏈、大數據、云計算等新型互聯網技術建立地方金融運行動態監測系統,完善不同類型、不同機構地方金融風險事件危機管理、應急處置機制。
注釋:
① 《全國金融工作會議在京召開》。http://www.gov.cn/xinwen/2017-07/15/content_5210774.htm。
② 2018年蘇州市的國內生產總值為18597.47億元,位居全國地級市第一,2012年3月28日溫州設立金融綜合改革試驗區,是全國第一個國家級金融試驗區。
③ 限于篇幅,政策文件名目未作列示,如有需求可聯系作者。
④ 由于地方金融服務與發展的政策文件包括了六個子類,因此,總和上加起來最多(見表1),但本文不對此項作分析。
⑤ 括號里百分數表示發布過該類別政策文件的省(市)數占該地區省(市)總數的比例,下同。
⑥ 這與黨中央、國務院高度重視發展普惠金融分不開,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明確提出發展普惠金融,2016年國務院頒布《推進普惠金融發展規劃(2016-2020年)》。
⑦ 2015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頒布《關于打贏脫貧攻堅戰的決定》。
⑧ 有學者研究發現,中國農村普惠金融發展能夠通過提高金融產品和服務的可獲得性,直接改善農村勞動年齡人口的多維貧困狀況,同時,普惠金融發展能夠縮小城鄉收入差距。
⑨ 文件平均數=各層級地方政府發布文件個數/各層級地方政府個數,下同。
⑩ 地方性銀行如包商銀行、錦州銀行等;擔保公司如四川匯通擔保有限公司等;地方性交易所如泛亞貴金融交易所等;P2P如e租寶、諾亞財富等。
B11 2011年國務院下發《國務院關于清理整頓各類交易場所切實防范金融風險的決定》,2012年下發《國務院辦公廳關于清理整頓各類交易場所的實施意見》,整治清理工作導致地方各類交易所數量大幅減少。
B12 各層級發布政策文件的地方政府個數/各層級政府個數。
B13 如昆明泛亞貴金屬交易所案,從2015年4月爆發風險,2015年12月立案,到2019年7月完成二審判決,而投資者資本金賠償問題還未開始。
B14 比如,四川匯通擔保出現問題后,通過與其他擔保公司的業務聯系導致整個四川擔保行業受到重創。
B15 2018-2019年,有14個省份任職了具有金融背景的副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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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寧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