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谷旸 王歡歡
白瓷是我國古代重要的瓷器種類之一,其燒制成功是我國陶瓷史上的一項重要成就,可謂我國陶瓷發展史的第四個里程碑。白瓷的出現不僅是繼青瓷和黑瓷之后我國古代出現的又一瓷器種類,而且它在出現后迅速打破了青瓷的壟斷,改變了我國瓷器以青瓷為主導的發展方向,為之后彩瓷的出現奠定了基礎。唐宋時期我國北方白瓷燒制發達,與南方青瓷形成“南青北白”的燒制分布。河北地區在我國古代是北方白瓷重要的燒制區域,在此區域內,從隋唐時期的邢窯到宋代的定窯、磁州窯,均為當時重要的白瓷窯場,其中,邢窯是北方最早燒制白瓷的窯場之一;在宋代五大名窯中,定窯是唯一燒制白瓷的窯場;磁州窯開創了北方白地黑彩的裝飾技藝。
陶瓷的裝飾藝術主要體現在器物的造型、釉色、紋飾等方面,其藝術表達是制作者思想的具體物象體現,其發展會受到文化思潮以及燒造技術的影響并隨之變化。相應地,從裝飾藝術的發展來研究其演化過程也可反映社會思潮、科技文明等社會背景的變化。近年來,隨著窯址發掘更加深入,人們對于白瓷裝飾的固有認識被打破,但目前對于白瓷裝飾的研究大多集中在某個單一的窯場或單一時期,缺乏對一定區域內白瓷裝飾發展的整體梳理。河北地區從隋唐時期的邢窯到宋代的定窯、磁州窯,其裝飾藝術可謂一脈相承,有必要對此區域白瓷裝飾藝術的發展進行梳理,這對于河北地區白瓷裝飾藝術的發展研究以及對于理清北方白瓷裝飾藝術的發展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文章主要從河北地區各時期窯口白瓷的造型樣式、胎體裝飾、釉面裝飾、鑲嵌等方面探討白瓷裝飾藝術的發展。
一、隋代白瓷裝飾藝術
河北邢臺地區的邢窯在隋代時已開始大量燒制白瓷,此時期是白瓷在陶瓷藝術舞臺上嶄露頭角的階段。雖然這一時期青瓷仍占據陶瓷品種的主流,但白瓷的出現讓當時的人們在青瓷之外有了其他選擇。此時,白瓷處于早期燒制階段,其燒制手法和裝飾藝術均借鑒青瓷。白瓷與青瓷的主要化學成分沒有明顯差異,只是白瓷釉料中致色元素鐵的含量較青瓷低了很多,同時在釉層厚度上較青瓷薄了很多。較薄的釉層可以更好地顯示胎體上的裝飾,這也為之后的刻花、畫畫、彩繪奠定了材質基礎。從裝飾藝術上看,此時期邢窯的白瓷不論器物的造型還是裝飾手法均脫胎于青瓷,同時其器物絕大部分為素面。
(一)器物形制的裝飾
此時,邢窯白瓷在外形上主要是簡單加工,如在罐、壺、瓶類的器物肩部有系,一般為雙系或四系。這樣對稱的結構在實用的同時也起到裝飾效果,對稱形式的造型可以使人產生愉悅和美感。系除了純粹的圓形外,還有邊沿翻折、并列雙條等造型,這種細節的裝飾變化,使白瓷整體的造型變得富有動感。
(二)胎體的裝飾
刻劃裝飾手法在隋代邢窯就已出現,此時以弦紋為主要的紋樣形式,在一些罐、壺類器物胎體的頸、肩、腹部偶有整圈的弦紋裝飾。弦紋從漢代就已失去了定位使用的界欄這種實用功能,純粹作為裝飾紋飾使用,弦紋的分割效果為邢窯早期白瓷的整體素面增添了一絲活力。
(三)釉的裝飾
隋代的白瓷以粗白瓷為主,其胎體致色元素含量較高,燒制后呈現偏黃褐色。有很多器物不通體施釉,在下腹和足部無釉,這樣上部施釉的白色光澤感與下部黃褐色無釉的粗糙感形成對比,使釉自身成為器物裝飾的一部分。
二、唐代白瓷裝飾藝術
唐代白瓷的燒制技藝和裝飾藝術進一步發展。在這一時期,河北地區的邢窯是北方白瓷燒制技藝的代表,已成為與南方越窯并駕齊驅的窯場。《唐國史補》中記載“白瓷甌天下無貴賤通用之”,制瓷業由此形成了“南青北白”的分布情況,燒制技術有了進一步的提升。唐代邢窯白瓷多為素面,主要以器型取勝而不過分進行裝飾。雖然此時大部分白瓷仍為素面,但裝飾手法已越發豐富,開始嘗試越來越多的裝飾形式,出現了瓣足瓣口、壓印,刻花劃花、堆紋、點彩等裝飾藝術方式。
(一)器物形制的裝飾
唐代邢窯白瓷整體器型給人以雄渾莊重感。例如,這一時期大量燒制的玉璧底碗,以底部的芒口足寬厚如玉璧而得名,給人以穩重、雍容之感,此碗形態為邢窯典型的樣式,定窯及其他窯場也多有模仿。
唐代出現了胎體造型模仿金銀器的裝飾方式。例如,模仿金銀器的瓣口瓣足,其工藝是在圓形的碗、碟等器物的口沿或底足壓出凹進斬瓣口,使其酷似將綻開的花朵,也可稱為“花口”,如海棠式杯根據瓣的數量可分為四瓣、五瓣等。雖然只是簡單壓出缺口的裝飾,但這些缺口打破了純粹規矩的圓口造型,可將整個器物分為不同的單元,改變了圓形呆板的感覺,使器型有了生動的節奏變化,宛如植物的花朵。再如,模仿金銀器瓜棱型的造型裝飾。金銀器很多外形如瓜棱的壺類器物,這是由于金銀器器壁較薄,常利用凹棱增強抗形變的能力。瓷器上用這樣的瓜棱形式則只是起到裝飾的作用。
唐代邢窯有一種外形如皮囊扁壺形制的白瓷壺,這類器物通常在胎體上通過堆凸出一些紋路使其呈現出類似皮囊的褶皺感。這種堆紋是唐代邢窯一種獨特的胎體造型裝飾手法。這種多出現在模仿皮囊扁壺類器型上的裝飾,系受北方游牧民族的影響發展而來,極富生活氣息。
(二)胎體的裝飾
壓印紋是宋代定窯白瓷重要的裝飾手法。唐代時期,邢窯的壓印造型較為簡單,主要是以線條為主的直線、曲線、幾何紋。雖然紋飾題材簡單但其壓制規整效果良好,這也為之后定窯的模壓印花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刻劃裝飾在唐代是一種常見的裝飾手段,白瓷吸收了青瓷刻劃裝飾的技法并加以發揚光大。這主要是由于白瓷釉層普遍較青瓷薄甚多,胎體的刻劃紋飾可以更加明顯地展示出來,同時由于是白色,其陰影效果可以使其淺浮雕的感覺更加強烈。唐代邢窯白瓷刻劃裝飾以線條勾勒為主,即通過線條勾勒出要表達的圖案輪廓,這種率真的裝飾手法與其渾厚的造型相得益彰。
貼花裝飾,也稱“貼塑”,此類裝飾在唐代常用于塑造一些獸首、葉片類具象圖案以及一些細節的小裝飾,如一些皮囊扁壺利用貼塑制作模仿皮革縫合的邊棱、搭扣、柳丁等。這樣的裝飾已在越窯等其他陶瓷品種上出現,邢窯、定窯在借鑒其他陶瓷品種的裝飾效果時也將其運用在了白瓷上。
點彩裝飾是宋代白地黑彩形成的先聲,為之后的彩繪瓷奠定了基礎。點彩在此時一般是采用梅花狀或者環狀的形式,此類器物通常質地較為粗糙,施釉也不甚美觀,常有施釉不到底或流釉等現象,此類裝飾形式對應受眾應為普通百姓。
(三)鑲嵌裝飾
唐代已出現官字款白瓷包鑲金銀棱扣的裝飾方式,即在器物的蓋、口、流等位置包鑲金銀等金屬,這是模仿金銀器的一種裝飾方式。這樣的裝飾手法同樣也是瓷器與其他材質相結合的一種裝飾藝術,其有冷峻的金屬質感配以極為簡潔的白色瓷釉,是一種非常符合現代主義審美的裝飾方式。
四、宋代白瓷裝飾藝術
五代時期,邢窯開始衰落,至宋代已完全停燒,而定窯隨之崛起并成為北宋五大名窯之一被世人所推崇。定窯白瓷繼承了唐代邢窯的裝飾工藝,并進一步將白瓷的裝飾藝術手法發展和擴大。宋代定窯白瓷一改唐代時素面為主的形式,開始在器物的內、外部進行大面積的紋飾裝飾。此時主要的裝飾形式包括刻花、劃花、印花、剔花、透雕、鑲嵌等。
(一)器物的形制的裝飾
宋代定窯白瓷整體造型相對唐代邢窯白瓷的厚重感,顯得更加婉約和輕盈。在器型的裝飾上出現了模仿動植物外形的造型裝飾。其中瓣式花口不再是簡單的壓出缺口,而是模仿花朵、葉片等外形制作出形狀,較唐代更加生動。此外,宋代還有葫蘆形的執壺、童子形的執壺等造型裝飾,此類吉祥寓意的外形設計帶有強烈的人文色彩。
(二)胎體的裝飾
宋代定窯白瓷將刻花技法發展到了頂峰。刻花技法在器物上的范圍可以分滿刻、開光刻、分組刻。一般的題材有各種花草的折枝、纏枝紋,龍、魚等動物紋。劃花是使用尖刀在器物上劃過留下淺的凹紋,沒有刻花形成的淺浮雕立體感強,初期常與刻花同時使用,通常用來勾勒一些植物、動物的細節,后發展為整體均使用劃花的工藝。主要是刻花更加費時,在一些批量的民用器物上使用劃花更為經濟。尤其在定窯使用覆燒法之后,盤碗的壁薄了很多,刻花由于需要挖去較多的胎體,較薄的盤碗等多使用劃花和印花裝飾。
印花裝飾從唐代簡單的線條紋飾壓印發展到宋代出現復雜的組合紋飾。宋代定窯白瓷在碗盤類器物的模具上預先刻劃出紋飾,再用模具印坯成型,這樣就將成型和裝飾兩種工序合二為一。尤其在使用覆燒工藝之后,由于器壁變薄使得刻花等裝飾操作不便,印花裝飾則改善了制作紋飾圖案的難度。定窯在此種裝飾技術上的改良,可以批量制作、減少操作步驟,再配合覆燒工藝,提高了生產效率,是陶瓷史上裝飾與工藝結合的典范。
貼花裝飾手法從宋代開始逐漸減少,主要是在一些器物的腹部貼塑一圈的獸型或佛像,或在一些器物的流的位置貼塑獸首進行點綴性裝飾。
剔花裝飾始于北宋磁州窯,后在定窯中也有發現。胎體的剔花技法是剔掉化妝土使其形成紋飾,以白地剔花和白地褐彩剔花為主。
鏤雕裝飾常出現在熏爐類器物上,是功能性的出煙口挖空。為了裝飾,除了圓形外還有桃形等形狀,此類器物的裝飾形式與青瓷基本相同。
(三)釉的裝飾
宋代磁州窯出現了白瓷剔釉的裝飾手法。剔釉裝飾與胎體剔花類似,是在施釉之后將釉層剔出紋飾,剔釉類的器物與胎體剔花類似,其胎質都較為粗糙,呈現黃褐色,這樣剔掉釉層的胎體與白色的瓷釉燒制后無釉與施釉顯示出對比的紋飾。
(四)鑲嵌裝飾
口沿金屬包鑲是定瓷中一種獨特的裝飾手段,這種裝飾手法主要是為了掩蓋其由于覆燒工藝導致口沿無釉的芒口而獨創的一種陶瓷裝飾藝術手段。定瓷在發展中開創了一種支圈覆燒的裝燒方式,而此方法的一個弊端是盤碗類器物由于倒置在匣缽內,口沿部位的釉被刮去,這樣燒出的器物口沿部位沒有光滑的釉層保護顯得較為粗糙。為了遮蓋此缺陷,定窯發明了在口沿部位覆蓋一圈金屬的邊沿,通常使用金、銀、銅等貴金屬材料,根據材質不同稱為“金鑲扣”“銀鑲扣”“銅鑲扣”,之后發展出在一些器物的足部也進行金屬包鑲。這種藝術繼承了唐代模仿金銀器包鑲金屬的裝飾方式,成為一種獨特的裝飾藝術手段。
五、金、元白瓷裝飾藝術
金、元時期是河北以及北方白瓷逐漸衰落的時期。由于宋室南遷,大量的優秀瓷藝匠人流失,導致北方白瓷燒制工藝逐漸衰落。雖然金代河北地區的定窯以及邢窯依然在大量燒制白瓷,但質量已大不如前,到元代時期基本上只燒制粗糙笨重的器型。
(一)器物形制的裝飾
金代基本沿襲了北宋時期的定窯造型,此時期邢窯在外觀形制方面與定窯相似。在盤、碗、碟、壺等口部進行瓣式花口的裝飾是形制裝飾上常用的裝飾形式,瓣口較之前瓣數更多,常有十幾瓣甚至更多。同時,壺類器物口部的起伏有很大的花口是金代開始出現的裝飾形式,在金、元時期定窯與邢窯均有燒制。
(二)胎體裝飾
金代白瓷的胎體裝飾基本沿襲了北宋時期的裝飾方式,只是一些裝飾手段更加突出。在紋飾圖案的裝飾上更多使用印花裝飾形式,而刻花裝飾則較北宋時期顯得粗糙一些。剔花裝飾依然使用剔化妝土的方式,而此時由于磁州窯影響的擴大,同時金代胎體普遍地較之前雜質增多、質量下降,顏色不如北宋潔白,剔花之后顏色對比更加明顯,反而更彰顯出其獨特的裝飾魅力。到了元代,彩繪瓷成為主流,河北地區燒制白瓷的窯廠均燒制磁州窯風格的白地黑彩瓷或白地褐彩瓷。
六、結語
縱觀河北地區白瓷裝飾藝術從隋至元的發展歷程,裝飾藝術的發展與陶瓷業的繁榮基本同步。從隋代創燒初期簡單的裝飾到唐代借鑒其他陶瓷品種的裝飾,經過逐漸發展,在宋代形成獨特的白瓷裝飾藝術,到金、元時期,由于國內陶瓷燒造業的南移,裝飾藝術也隨之逐漸沒落。
【基金項目】河北省文化藝術科學規劃項目“河北古代白瓷裝飾藝術的發展研究”(編號:HB18-QN011);山西省高等學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項目(編號:229544901004)。
參考文獻:
[1]盧嘉錫,李家治.中國科學技術史陶瓷卷[M].北京:科學出版社,1998.
[2]張志強.隋唐邢窯白瓷裝飾工藝的初步探討[J].藝術品鑒,2020(12):152-153.
[3]畢翼飛.邢窯的藝術成就[J].中國陶瓷,2014(3):75-78.
[4]王莉英,穆青,耿琪.中國古代名窯[M].南昌:江西美術出版社,2016.
[5]穆青.談定窯刻劃花瓷器的發展與演變[J].收藏,2017(1):42-51.
[6]河北省定窯研究美術組.定窯的裝飾技法與造型藝術[J].河北陶瓷,1984(2):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