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光，亮在更遠的地方（七首）

周西西

夜幕將臨

先于暮色落地的，是南山寺的晚課

和鐘聲。蟋蟀駝著早到的秋天往山上爬

野花開得很慢，似乎還在等待什么

走路去見佛的人，心里抱著大石頭

山峰低矮，溪流有合理的去向

倦鳥懷有歸巢之心

夜幕將臨，你就歇一會

等那個扯幕的人，獻出燈光和月亮

為了讓我們看見，天上的小石頭會發光

飛舞的露水和塵埃，也將回到地上

將 近

不停車收費，就是用ETC買斷余下的

大部分路程

車燈撕破的夜幕，由雨絲縫合

秒一般的雨絲，來不及展開的時間

攜裹著風聲，撲上來

地平線已經消失。這些飄搖的渡船

這些舵手，這些乘客

光陰的偷渡者病若游絲

有多少輛車正在開往清晨？有些光

亮在更遠的地方

莊柴湖暮色

遠遠望去，莊柴湖暮色陳舊

蘆葦向北風交出白旗，它們內心

長滿皺紋，涌起虛無的波浪

開往月亮的貨輪松動緊繃的湖面

湖水有輕重之分：被霧靄壓住的那一塊

明顯低于鳥鳴的寂靜

再深處，魚群游動的樣子像舞蹈

但更接近于飛翔

如果它能懸掛，就是鏡子的贗品

如果它能倒扣，就是荒謬的大雨

逆行的光從水里回到天上

浮云慈悲，托舉著野鴨的叫聲

落日和湖光各退一步

大團大團的陰影，仿佛燃燒著漆黑的火焰

雨中登木陀山

我從沒有爬上過木陀山頂。這一次

爬到一半，雨水切斷了上山的路

在山腰涼亭，我盯著一棵松樹的疤出神

像眼睛與眼睛對峙

——假如有人看到這情景，會不會

把我倆當成反目的兄弟

至少有一百棵樹孤立了我

至少有一百零一噸的烏云籠罩著我

——春天，草木茂盛，適合把其中一棵

移植進身體，消解另一種荒疏

我只是這么呆呆地想著——

下了那么多雨，天空會不會更空

濕透的山丘，有沒有讓大地變得更沉重

中國地圖

一個折疊起來的國家

很薄，也很輕

草原、沙漠，江海、山峰，平原

經緯線，甚至天空

我夾著我的祖國，抄一條氣喘吁吁的近道

回到出租房

攤開，在桌子上。就著窗前明月

我輕易找到了

某個村莊里的燈光

南山寺，冬日

冬日無日，唯雨聲綿密

青色瓦片上瀉下來的風，一陣小過一陣

院子里兩排水杉，齊齊落發為僧

皈依佛門的還有屠夫王二，從月亮逃離的

縱火犯李三，失守城池的張將軍

門前枯草、青石，以及此刻前赴后繼的雨點

我聽見的每一滴雨水，都包裹著一段佛經

都懷有落入塵埃的勇氣

鐘聲的倒影里，大和尚與石獅子互學打坐

有時候，他把無喜無悲的經文

念成跌宕起伏

像進山的道路，更像下山的道路

天上云層松開了手掌

墻角梅樹已還俗，梅花吐蕊，一枝橫斜

伸往墻外，打探塵世和眾生

那 光

走在默不作聲的夜里，我也是黑的

這么多年，我還沒邀請到一個人

來到我體內點燈

一抹亮光緩緩靠近，看不清

是光領著車子前行，還是這輛電動車

推著光在走

這夜晚，跟白日看到的世界有大不同

當那光遠了，搖搖晃晃

——讓人擔心它，隨時被風吹滅

我就唱歌，就自言自語，從寂靜中

取走冷清。我無法確定，會不會有人

在行走中點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