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一覽

蔣靜米

詼諧曲

青春由此開始：新的快樂和臟兮兮的夢

所有裙邊都像細細的刀刃

世界上從沒有割不開的傷口

我們在里面藏寶石，也種蘭花

就好像迄今為止的遭遇不過是筆不義之財

青春暫居于底片的蕭瑟中：且慢抽身

而一場隨風潛入夜的逃殺已不可避免

人人都有石榴般艷麗與寂寞的心

（透明，干澀，歷書反倒祝你多子多福）

更多的嫉妒，更多的街頭，更多淋浴后肌膚的甜

獵戶積攢冬天的獵物，你堆積冷

雪地中現身的美人卻總是腥穢之物

別忘了教訓，夢中盤山公路并不通往故鄉

眼眶并不似車窗可以收容密林與暴雨天

夜里跑不過黑暗的人都成了精怪

關于成年我們興致勃勃鋪開錯誤的地圖

落下的都變成眼淚，旅店卻還隔了太遠太遠

今天讀了一些陀思妥耶夫斯基

今天我們不去整形醫院，今天我們不審視

“回生活以凝視”，你的余勇是

最后一根被拆遷的避雷針

時代在換，賣掉老電視里的雪花

外婆總不相信那只要五十塊

五十塊啊，可以讓我們喝很多罐可樂

我知道那是你，甚至不取悅自己

娜斯塔西亞和阿格里亞是否像我與你

我們贊美，吹盡了好聽話

“你的裙邊是否是曳地的水晶”

談談苦難，談談腦科學和農奴制

我們又互相反對，撕碎了紅箋

也傾覆薄情的杯水

那時我們無法做圣徒，也無法做小說家

把錢和愛都付之一炬

你是星象的奇怪姐妹

是我的損傷，我的尷尬，我的用舊了的道德

你借由隱匿在歷史中的數種身份：

私生子，鄉村女巫，最后一個頭戴月桂的人

如今新婚紗覆蓋肉身，好兆頭裝點了死亡

傷于哀樂，不平也不鳴

一首盛年的贊歌，是怎么唱也唱不下去

最后的，我寫給你的抒情詩：

“在你占卜學的荒野

有什么比一起爛下去更親密

如果這是最后一場舞

蝴蝶已經張開它最血腥的內臟”

夜游小僧，給柯丹

挑燈的鬼已走了，霧遮住柳眼

有多少失途的快樂，就有多少離別的恐怖

生與死能否如你的眼白一樣分明？

志怪小說中童子是踩著明晦邊緣的水坑走遠的

晶瑩的臟腑互相拉扯、辯駁，它們手牽著手

每顆苦心都玲瓏有如桃李

戀愛陡生風波前驟雨并未如約而至

衛星預報遠遜于見微知著的第六感

在睡意比市容更為緊迫的深夜

我們吃，我們喝，一杯復一杯

我們也行過地下通道，見到無家可歸者的床褥

我們喜歡那種叫曼谷監獄的酒，盡管

我們不曾身陷牢獄，密謀在腦內，總如同冰塊相碰

這里沒有睡眠只有永恒與忘情的游戲

倦意、薄荷葉與水果糖漿，歡迎光臨，勇氣與夢境紛 至沓來

只要它能投下微燒的陰影或諸如此類

西湖景致六吊橋呀，前朝的風吹老揚州面

童子離開前把過去事懸到梁上

從此一面是露水白，一面是野火清涼

春色一覽

何物與無物同時是海棠

在鵲巢中散布覬覦的卵

我們在運河公園，看到瓊花七零八落

垃圾在物質之海上輕浮飄動

弄堂離此一百米。水壺呼嘯

疲倦的絲綢弄臟愁紅愁眉像遠山

遠山的房地產商讀海子：“我有一所房子”

我并沒有。在出租屋里賣弄道德

像民國小說。為了玻璃絲襪我一窮二白

雪夜喝慢酒。出逃的莎菲在延安

我們得過同一種病。不再拒絕器械

晚年我們也沖冠如罪臣

而夜色使人不能妄談道術

或許只是一種雜耍。和吞劍并無區別

壯語是暫時的。醉后找不到床榻

在建國北路旅店眼見晨星的破產

現在事情結束了。狐和兔一同死去

無人為無人感到悲傷

寫字樓藍調

寫字樓是灰塵鋪滿的心臟

是獅子大開口，咀嚼熱烈的白熾燈泡

是加速祖國的駕駛室里搖搖欲墜的小掛件

是心臟里的小窗戶打開

永遠都有你金色頭發的女同事

在窗臺邊鋪開餐布吸煙

她和你一樣年輕、好動，眼睛藍得像囚徒

黃昏將她發尾的鼠尾草壓低

你想摸摸她冰冷掌心里的仙后座

“椅子上的女士，北方的女王

請在我的歌聲中重新登上寶座——”

如雪的工單傾覆在你們之間

像極了荒蕪的北極苔原

小天鵝和云莓在你結冰的湖上凍傷

打印機不會敲打出甜美的果醬和蘋果醋

墨盒里也沒有多汁可口的琥珀

夢啊、夢的皇帝，何時統治白晝的疆域

在那里你上繳了太多憂愁的稅款

在那里你沿著河流尋找與她相交處的界碑

寫字樓是明亮時髦的心臟

是心壁上的小窗戶打開

永遠有粉頭發的新同事像花粉飛至

她在樓梯里鋪開餐布吸煙

鎖骨上的藍蝴蝶響亮如奏鳴曲

親愛的，你是否以為蝴蝶永遠不會離開

在午休結束之前我們還來得及相親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