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剪（八首）

何憂

修 剪

一上午修剪蓬頭枝叉的樹

香椿，櫻桃，李子，無花果

把所有橫生亂長的枝，一一剪掉

剪掉生命里不必要的存在

雜枝放成兩堆

一堆是沒用的，另一堆也是沒用的

鳥在林間唱歌，風是和聲

斑駁的陽光像張網

罩著我，罩著我的梯子

枝條還在一截截掉下來

鴿子一會兒啄斷枝，一會兒啄地上的光

它不告訴我樹枝的味道，也不告訴我

陽光的味道

一支蠟燭

燭淚流下來，一點一滴

匯成了丘陵的樣子

田野的樣子，河流的樣子

線條曲折，像我們活著的樣子

燭檐有好多形態不一的空

里面的空，連著外面的空

只有一閃一閃的光

把里外都點亮了，亮堂的火苗

溫暖著細碎的日子

石埠頭

春天了

柳樹抽枝，櫻桃花飄揚

我和婆婆在河灘上壘石埠頭

先是移除多余的泥土

耐心緩慢，像移除生活的負累

然后平整，讓每一塊排下的石頭都踏實和安穩

我們壘了九級

每一級都是河道堅硬的骨骼

每一級，都在加固內心的良善

櫻桃紅了，柳樹垂了

魚兒躍上了河面，水草跳起了古典舞

我的皮膚更加黑了

是童年奔跑時的模樣

是那一年，坐在石埠頭上

許愿的模樣

光來了

光從枝頭進來，我們各自轉山

蜘蛛被照耀成一盞誘人的網燈

翠云草的新衣賽過了路人的笑臉

他從異鄉來，用一支檀香

在我行過的路邊，留下歸來的痕跡

蟬鳴從早到晚，起伏跌宕的聲音

足以令人間失語。比丘也在轉

他誦經的聲音沒有蓋過蟬鳴

路人齊齊停步

雙手合十，收集了光一樣密集的咒語

為人間輕聲吟誦

正好是雨

正好是雨，正好拉開窗簾

正好有一首詩，在心間緩緩流動

簾外爬山虎細細的葉子

像是張開的青春的熱烈

矮墻上的絡石藤如此翠綠

似輕巧的女子，向著百年的柳杉而去

雨在葉子上閃著它的亮

不高于一座墻，也不低于一顆心

就這樣在陽光下，瑩瑩地亮著

知了換著不同的分貝，我在分辨不同的植物

我們都在不同中求取大同

然后飲一壺酒，賞一簾雨

一切都是正好

尖叫與沉默

霉味從各個角落里蔓延開來

解釋了隱世的真相

一只螞蟻從我的床上慢悠悠爬過

觸角輕顫，傳送著有別于人類的信息

床頭橘紅色的燈，加持了溫馨

我忍住驚悸，翻閱著費大師的詩集

那里，愛情如驚濤駭浪

室友的尖叫聲一般驚世駭俗

橘紅色的燈同樣無動于衷

尖叫聲還在繼續，溫情被休止

螞蟻在打轉，她也在打轉

他們一個轉向死亡，一個轉向重生

趕在你們沉睡之前

趕在你們沉睡之前，我悄悄起床

簡單出行，像一個人簡單的問候

雨傘落在了隔夜的夢里

柴扉虛掩，準許我出行

青苔吸收了過多的雨水

在地板之上完成了絕美的喬裝

行人毫無防備地跌倒

雨一直下著，好像為潮濕一顆心而來

七百多年的臺階上塵埃已成過往

龐大的柳杉樹，曲折的麻櫟樹

被歲月擠兌的雪松

都在你們沉睡之前，和我

一一相認

無非更替

麥冬柔弱，伏在陰霾之下

西風開始上位，小城日漸冰冷

蛛網飄著無根的身姿，輕輕地

像謊言，游蕩在真理之外

紫薇的葉子泛出生命的底色

勝過了春天的綠，卻沒有勝過心底的憂傷

那些過度夸大的聲名和過早消失的得意

是一樣的，無非更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