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魚鱗塘的盡頭（節選）

李平

1

春色中

長長的風給了我想要的一切：

沁涼的丁字壩

有了回頭潮

一小團泡沫，漫過我的腳踝

讓舊的日子

吐露新的秘密

我不斷地后退

只是為了向魚鱗塘靠近

看看涌來的潮水

如何抹去幼鷺灰赭色的趾印

又讓飛翔的翅膀，像不斷生長的藤蔓

讓我找到

可以攀附的地方

只有在這時

我才發現，風化的鹽漬

已擱淺在魚鱗塘的皺紋里，仿佛一片海

回到它的內心

2

太陽拖著霞光

從海平面升起，就像一家人

榮歸故里

在這充滿愛

和孤獨的黎明

只有潮水，與魚鱗塘耳鬢廝磨

只有鹽與浪花

形影不離

不斷搬行著陽光的行李

就像許多人身上

犧牲的美

沙灘上

不斷有泡沫冒起

一些沙蟹在奔走，另一些安靜下來

在瞬間的蜃景里，彌補

時光的空缺

如果不是走在海邊

我能知道什么呢

4

粉紅的水螅

占據海邊的木樁、浮標或纜繩

像千萬朵綻放的鮮花

梭魚，這個獨行的獵人

搜尋著偏口蛤

小海星、綠海膽、海蛇尾

經過海水的洗禮

在直立的巖藻間

顯得更加安全

沙錢和海星

從陽光和水的世界

回到晦暗的領地

而我，不過是一個介入者

即不會像海鷗那樣俯沖，也不會

像燕鷗深潛

6

走在魚鱗塘上

仿佛走在大海的邊緣

浪花閃著白光

好像剛剛翻了個身，等待蟶子、蛤蜊

和牡蠣的加入

這動蕩的水

竟使短暫的瞬間，有了豐盈之感

一切生命之源

只能出自這深沉的烏有之鄉

誕生的光亮

它們路過我

卻未曾占據我的生活

只因我

身上的油煙味太重了

那就讓我以一粒鹽的身份，加入它吧

8

我覺醒得晚

姍姍步入自己的黃昏

沁涼的魚鱗塘

空無一人

護欄上的燈，如一只寧靜的碗

盛滿濤聲

當然聲音也是一種漂泊

遠處的沙丘

落滿枯枝，鳥羽，魚骨，碎貝殼

一個個黑洞

收走白日的光

直到我進入，它們才無聲地合上

那只漂流瓶

擱淺在薄薄的沙壁

那里有一座地下城市，一個小人國

里面的原居民

幾乎一個也看不到了

9

風從東面吹來

夕陽將一只海鷗的胸部

染成薔薇色

退潮后的丁字壩

仿佛通往奇異世界的門檻

離我最近的水洼

蕩漾的波紋

昭示著白羽鷸剛剛來過

也許還有幾只櫻蛤，藏在附近的污泥里

在紅鸛驚飛之前

我走到離它最近的地方

看見一只海螺身上，細密的紋理

藏著不為人知的寧靜

這一刻，除了風聲、濤聲，還有知更鳥

持續不斷的叫聲

一只沙蟹

換上春裝，倚著它的肘彎

出現在洞穴的門口

獨對大海

趨近生命的莊嚴

11

滿月牽引著潮水

降到低處，只留下海浪的痕跡

構成的精致的花紋

散落的水洼

仿佛一個個微型的海洋

礁巖上的笠貝

酷似當年

煮鹽工遺失的帽子

成片的硅藻，一塊塊發光的小電池

照見一只幼鱟

穿過沙粒間隱秘的水洼

向深海爬去

鰻魚回到原地

待在它熟悉的地方產卵

海蟄，海葵，馬尾藻

避開喧囂，正在另一個世界，為我

修籬種菊

12

裸露的沙灘上

彌漫著褐藻、蠕蟲和水母的氣息

海鷗踱著步子

搜尋魚蝦或貝類

一只沙蟹

揮舞著鉗子，挖著深埋的蛤蜊

小蟾魚

蜷縮在鰻草中

磷沙蠶在異常的聲響中發出

詭異的藍白光

更多的小精靈不見了

或許，它們正透過隱藏世界的窗簾

窺視人間

小小的水洼

閃著淡綠或古銅色的光芒

像一個個花園

把整個天空裝了進去，連著遙遠的海平線

我站了好久

沉迷于這奇異而脆弱的美

始終無法

靠近它們的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