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tǒng)與新生

邰高娣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該詩形象地說明了我國古代春節(jié)時貼年畫的景象，“桃符”也早已隨著春節(jié)融入到億萬民眾的生活之中，成為我們稱之為年畫的民間藝術品類。

年畫在北宋時稱為“紙畫”，明代叫“畫貼”，清初北京稱其為“衛(wèi)畫”，杭州一帶則謂之“歡樂圖”，蘇州稱作“畫張”，四川綿竹以年畫體裁“斗方”代之。清道光時期，李光庭所著《鄉(xiāng)言解頤》中記載“新年十事”一節(jié)寫道：“掃舍之后，便貼年畫。”系史籍中首次出現(xiàn)“年畫”二字。以后，人們便把新年時供民眾樂賞和貼用的木版印繪的紙畫統(tǒng)稱為年畫。

年畫在我國由來已久，已歷經(jīng)2 000多年，最早以門神形式出現(xiàn)。早在漢代，民間就有在新年時畫“神荼、郁壘”兩位神人的形象于門上以驅邪避災的習俗。隋唐時期，門神畫形式增多且內容漸趨多元，在原有神話傳說的基礎上融合了儒、道、釋等因素，出現(xiàn)了諸如藥叉、天王、力士、鐘馗等形象。婦女、美人、娃娃等世俗形象也均出現(xiàn)在門畫中，顯露出世俗化的端倪。此外，隨著中國道教與西來佛教的盛行，已開始在雕版拓印或刻印的藝術圖像上出現(xiàn)，并逐漸發(fā)展為至今依然在貼用的、種類繁多的紙馬藝術。北宋時期，安定的社會環(huán)境和發(fā)達的經(jīng)濟促進了都市的繁榮和手工業(yè)、商業(yè)的發(fā)達，雕版印刷和豐富的民間文化生活為年畫的發(fā)展提供了良好的條件，開始出現(xiàn)了如風俗、戲曲、仕女、娃娃等多種題材，年畫圖像基本定型，已有專人制作和售賣年畫，并出現(xiàn)了固定的欣賞年畫的大眾群體，標志著年畫正式形成。明代，插圖版畫藝術繁榮，促進了年畫的發(fā)展，不少人物畫家也參與到民間年畫制作之中。到了清代，年畫的題材包羅萬象，體裁也更加多樣，各地畫店作坊林立，并出現(xiàn)了占據(jù)年畫種類大部分的戲曲年畫，全國除了西藏外都在過年時貼用年畫。清末，中國屢遭列強蹂躪，出現(xiàn)了描寫現(xiàn)實社會和反帝侵略戰(zhàn)爭的年畫，喚起人民覺醒，凝聚愛國熱情。

近百年來，中國社會變革巨大，年畫隨之式微，但全國仍有十幾個產地依然保留著傳統(tǒng)年畫技藝。北方的天津楊柳青鎮(zhèn)、山東濰坊、山西臨汾和新絳、陜西鳳翔和漢中、河南開封、河北武強等地，南方的江蘇蘇州桃花塢、福建漳州、廣東佛山、四川綿竹、湖南隆回是我國年畫產地的代表。其中，“家家會點染、戶戶善丹青”是楊柳青年畫的真實寫照，其構圖飽滿，融合雕版印刷和工筆重彩于一體，別具風格。蘇州桃花塢年畫畫面精細、秀美、和諧，繼承了明代金陵和徽派版畫的傳統(tǒng)，也受到西洋畫的影響。山東濰坊以楊家埠年畫為代表，線條粗放，造型簡括，色彩強烈。四川綿竹年畫大多只用墨線印出畫樣，其余以畫工勾染為主，具有大寫意的特點。河北武強年畫形式多樣，戲出畫、燈方畫、幽默畫都具有強烈的北方民間色彩。

年畫題材種類眾多，因其觀賞及使用者多為普羅大眾，故其內容均為大眾喜愛的神話故事、傳奇小說、新聞時事、福祥喜慶等，大致包括以下幾類：

1.門神門畫類：多用以裝飾門窗、居室、庭院和祈福祭神。門神門畫式樣較多，其中門神包含武門神、文門神、動物門神等多個種類，形象多以神話故事或歷史上的英雄武將、文官財神、虎、雞等為主，神荼、郁壘、秦瓊、尉遲、敬德、天官是最為常見的門神形象。此外，還有娃娃和美人的門畫，如天仙送子、麒麟送子等。

2.吉祥喜慶類：人物形象上多娃娃、仕女等，內容多取意吉祥、歡樂祥和、求子求財。此類年畫受“福祿壽喜”觀念和圖案的長期流傳而形成，多用吉祥人物、花卉通過托物言志、象征，也有諧音表意等手段表達平安富貴、福壽多子等良好愿望。

3.故事類：包含民間廣為流傳的神話故事，如《白蛇傳》《天河配》等;具有正面教育意義的歷史人物故事，如《孟母擇鄰》《岳武穆精忠報國》等;文學作品中描寫的人物故事，如《三國演義》《彭公案》等。

4.戲出年畫類：脫胎于戲曲舞臺或劇本，形式上分單幅和連環(huán)畫式。有的描繪的是戲曲舞臺的程式，背景簡單，著力于刻畫人物;有的則將戲曲人物放置于故事發(fā)生的真山真景之中，特別是一些武打戲，注重場面的宏大。除了廣泛流傳的京劇內容，各地亦有地方戲曲內容，如陜西多秦腔內容，而四川綿竹多川劇。

5.時令風俗類：主要表現(xiàn)民間世俗生活和節(jié)氣活動的年畫，充滿濃郁的生活氣息。如《大過新年》《二月二龍?zhí)ь^》等，還有反映男耕女織的《男十忙》《女十忙》;對社會上的不公以幽默手法進行諷刺的《三猴燙豬》《杠箱官》等。

6.神像俗信類：以神像作為表現(xiàn)對象、用以驅邪納祥。除了民間信仰的諸神外，還有儒、釋、道的各位神像及各行業(yè)神，如民間信仰中的“灶王”、佛教的“觀音大士”、行業(yè)祖先中的“魯班先師”等。

傳統(tǒng)民間年畫作為一個繪畫種類，雖從屬于中國繪畫藝術范疇，但由于其不同于文人畫、院體畫、宗教畫等藝術，故又自成體系。外在的造型、色彩、構圖等形式感因素形成了民間年畫作為繪畫體系所需要的表層結構;有指導創(chuàng)作和審美理論的民間畫訣作為民間年畫創(chuàng)作、評價的標準，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是年畫體系不可缺少的因素;民間年畫作為民間文化所表達出來的民眾信仰習俗、道德倫理、藝術觀念、情感心態(tài)等精神內蘊則可作為其深層傳統(tǒng)。

唐代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敘畫之源流》中論述：“夫畫者，成教化，助人倫，窮神變，測幽微……”年畫亦具有此種教化功能。年畫是傳統(tǒng)中國社會中不識字的民眾樂于接受的“教科書”，它將人們耳熟能詳?shù)奈谋拘问接脠D案的形象表現(xiàn)出來，擴大了人們的藝術鑒賞范疇和知識構成。人們將那些與自身生活方式貼近的吉祥畫、戲出畫、風俗畫作為觀賞對象，除了獲取知識，還對畫面內容反映的“善”與形式的“美”同步汲取，完成自我審美與價值觀啟蒙的教化。

此外，年畫在創(chuàng)作上追求現(xiàn)實主義和浪漫主義高度統(tǒng)一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具有巨大的藝術感染力。一方面，年畫的題材與現(xiàn)實生活息息相關，它細膩刻畫了民俗信仰、時樣節(jié)景、生產耕作、婚喪嫁娶等平凡又熱鬧的世俗生活;另一方面，年畫融合歷史、文學、宗教等藝術門類，以鮮艷亮麗的色彩、圓潤可愛的形象和喜慶祥和的立意來表達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充滿浪漫主義色彩。

如今，隨著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開展，人們越來越認識到年畫是一種重要的民族民間藝術，是我國文化遺產中的寶貴財富，是廣大民眾對于傳統(tǒng)節(jié)日的特殊記憶，具有深厚的傳統(tǒng)文化底蘊和獨特的藝術價值。年畫的起源、發(fā)展及衍變的過程，與人民的經(jīng)濟生活、風俗習慣、居室格局、區(qū)域環(huán)境、審美要求、宗教信仰、民族精神、愛國思想等密切相關，因此，年畫藝術至今仍有其頑強的生命力。年畫其實一直沒有離開人們的生活，到鄉(xiāng)村去走一走就會發(fā)現(xiàn)，家家戶戶還在春節(jié)時貼用門神。甚至有些城市居民也在收藏、貼用年畫，這種手工制作的年畫代表的是一種彰顯個性的生活方式。但隨著我國城鎮(zhèn)化的發(fā)展和人們生活方式的改變，進一步提取年畫中值得宣傳和推廣的優(yōu)秀文化元素，將它再創(chuàng)造或者再生，使如今的人們能重新認識這門文化遺產并使用它，在使用中再去體會這種來自民間藝術的價值也許是最好的一種方式。

近年來，文化和旅游部聯(lián)動各年畫產地開展了一系列“年畫重回春節(jié)”“新創(chuàng)作、新作品、新應用”等主題活動，通過舉辦論壇對話、主題展覽、作品征集、設計師培訓等一系列活動，鼓勵傳統(tǒng)年畫的創(chuàng)新。人們創(chuàng)作出一批年畫與網(wǎng)絡游戲、日用產品、影視等融合的文創(chuàng)衍生品，使年畫在新的歷史時期依然具有生動反映時代風貌和人文生活的能力。希望在不久的將來，年畫能重新融入現(xiàn)代生活、走進千家萬戶、回到我們身邊。

大而言之，年畫所展現(xiàn)的圖像世界，就是一部中國社會民間生活的圖像志，是形象反映中國社會生活的百科全書，在我們這一代，依然有責任和義務去宣傳、推廣、探索、實踐與創(chuàng)新，并將其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