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曉陽
“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人上人。”隨著這句朗朗上口的網絡流行語的爆火,“打工人”這一詞匯也成為各行各業、各種收入水平勞動者共有的自我稱謂。網絡流行語不僅僅是作為青年群體用以傳遞感情、彰顯個性的工具,更是折射社會文化的“符號”與傳達時代精神好壞的“晴雨表”。本文以“打工人”梗為例,探究青年亞文化中的抵抗與收編。
從傳播學角度來看,“打工人語錄”之所以能橫掃互聯網,并對主流話語形成一定的思想沖擊,本質上是青年群體面對高壓的社會在互聯網進行的自我意識與情感的釋放,具有一定的“狂歡色彩”。
蘇聯符號學家巴赫金在狂歡理論中提出了兩個世界的概念——官方世界和狂歡世界。官方的世界是指我們日常生活的現實世界,具有森嚴刻板的等級制度,在這個世界中我們必須屈服于權威;與之相對的狂歡世界,在這里一切等級秩序不復存在,人們自由自在地進行表達。社交媒體中的網絡社區與巴赫金提出的狂歡世界在某種程度上具有極大的相似性。在網絡社區中,大眾可以自由地進行表達,人人都可以展示自我觀點,在這里凡人可以說話,弱者盡情狂歡。“全民打工人”的氛圍某種程度上也是狂歡精神的體現,打破了身份階層的界限,使平時所積累的負面情緒得以釋放。
在后現代語境中,網絡流行語在互聯網上表現出的是一種全民狂歡式的意識形態,正如巴赫金所言,狂歡式的生活,是脫離了常規的生活。“打工人語錄”的廣泛傳播從本質上來說屬于青年亞文化傳播,這是因為其話題的制造者與參與者大多為伴隨著互聯網成長起來的青年一代,與父輩相比,他們更具有自我思想與反叛精神。因此,“打工人”在互聯網上一出現就呈現出了井噴之勢,得到了廣大青年人的追捧,促使“打工人”在網絡上爆火。
1976年,英國行為生態學家理查·道金斯在《自私的基因》一書中提出模因(Memes)這一概念,將模因作為文化基因的最小單位。互聯網作為語言模因模仿、復制、傳播的重要場域,為“打工人語錄”的傳播提供了重要的渠道。同時,網絡流行語作為情緒知識的載體,能夠深刻影響個體的情緒,在社交媒體平臺所營造出的強、弱關系網中,受眾可以自由地表達個人情緒、溝通情感,從而獲得共鳴與認同。
網絡語言為大眾文化注入了社會參與的基因,而這種社會文化又會驅使著人們進一步進行社會情緒表達,創造出更多新的語言符號,在此過程中傳播群體相互模仿、相互感染,以尋求社會認同。“打工人”的自稱,實際上是小人物的集體自我認同,代表著當下廣大年輕群體的面貌,他們不再幻想成為體面精致的中產階級,而是更加關注愈演愈烈的行業內卷,抵制不合理的996、007工作制。當代的年輕人習慣了在生活壓力之下的退縮式反抗,而這樣的心態也正好契合了當代社會中大多數人的內心所想,因此促使“打工人”梗在網絡上迅速爆火。
經典伯明翰學派以及后亞文化研究都認同亞文化有其獨特的風格,他們認為這種獨特的風格大致可以分為“儀式抵抗”和“身份認同”兩種視角。經典伯明翰學派更是認為亞文化獨特風格的核心是“抵抗”,頌揚亞文化對權威的創造性抵抗。作為一種青年亞文化,“打工人語錄”的傳播者通過各種二次創作的手段,例如戲仿、拼貼、諷刺等來對主流文化與精英所統治的社會秩序進行顛覆與重塑,從中獲取一種抵抗式的快感。
當下,中國的社會正處于急速轉型時期,經濟的發展帶來的紅利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水平,但目前這種發展仍不平衡,機會仍不均等。網絡上充斥著“寒門再難出貴子”的階級固化論,身處在如此時代的年輕人自然也面臨著各式各樣的社會壓力。“打工人”梗作為一種青年亞文化在網絡中的傳播,更多表現為一種對現實狀況的反抗,對目前工作生活的不滿與無奈,是青年群體面對焦慮與壓力的自我排解。
傳播學家卡茨在“使用與滿足理論”中提出,受眾使用大眾媒介是為了滿足自身的特定需求,而青年群體通過“打工人”來自嘲,其樂趣所在便是以話語對抗來抨擊主流文化,通過“吐槽”來滿足自身娛樂化需求。這種對抗式的話語看似幽默風趣,但實際上卻存在著對現實社會中森嚴等級秩序的對抗,對當下無奈現狀的情感釋放。因此,“打工人”不僅是一種暗藏不滿的自嘲,也是對社會精英成功學的一種對抗和挑戰。
“打工人”梗作為青年亞文化雖然短時間得到了流行,引起了受眾的廣泛共鳴,但還是難以避免被主流文化收編。根據伯明翰學派的研究,主流文化對亞文化進行收編的方式有兩種:商品形式收編和意識形態收編。
首先,意識形態的收編。伯明翰學派認為,收編的第一種途徑就是由統治群體以及主流媒體、文化集體團等對亞文化進行意識形態的重構并加以重新界定。10月26日,央視新聞在其公眾號上發布文章《早安,“打工人”》,肯定了“打工人”對于社會發展的貢獻,將“打工人”定義為社會的中堅力量,以一種積極正面的含義對“打工人”這個概念進行重構。此外,諸如新京報、鳳凰網等主流媒體也紛紛發布文章,認為“打工人語錄”雖然是以一種自嘲、戲弄的形式出現,但相較于以往的“佛系”“喪文化”,無疑是帶有著樂觀積極的色彩。主流媒體“接地氣”的報道,有效彌合了社會階層的文化張力與利益撕裂,促使“打工人”以積極的色彩出現在大眾視野。
其次,商品形式的收編。收編的第二種途徑就是對亞文化作品和風格進行收編,將其轉化成大眾生產對象的商品形式,并對其加以控制。盡管娛樂搞笑與潛在的抵抗意義才是“打工人”出現的初衷,但在商業資本主導的語境下,“打工人”梗依然淪為商業機構牟利的渠道。從媒體層面來看,無論以文字內容見長的新浪微博還是以短視頻為主的抖音、快手平臺,一夜之間催生出無數與“打工人”相關的內容創作。許多短視頻主播積極地進行創作,使“打工人”的意義更加豐富,進而延伸出“尾款人”“考研人”等新型群體詞匯,這也正揭示出此話題所蘊含的熱度之高、所帶來的流量之大。借著“打工人”的熱度,許多商家進行二次開發,使原本以消極形象出現的“打工人”變為商業IP,完成了商品形式上對“打工人”亞文化的收編。
網絡青年亞文化是一種非主流、邊緣化的文化形態,因此“打工人”作為網絡流行語迅速成為一種亞文化傳播現象,而這種傳播現象中所雜糅的現象也良莠不齊,值得我們警惕與反思。
警惕“打工人”作為一種小眾文化,可能會導致自我麻痹現象。諸如“打工人”語錄等自嘲,在一定時間內確實可以緩解青年群體的社會壓力,但如果大眾長期沉迷于這種風氣中,可能會引發社會心態的變化。人們習慣用網絡話語自嘲并樂在其中,從而導致青年群體自我封閉,不想接受其他與自身認識不同的思想,由此會導致社會凝聚力下降、社會責任感缺失,進而導致“自我麻痹”現象的出現。
警惕過度娛樂化導致的“娛樂至死”。如果青年把抵抗、邊緣、反常的亞文化形態作為生活的全部,那么就極易陷入符號消費主義的虛無之中。在娛樂至死的審美時代,在擬像和仿真時代,“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為實現絕對自由而否定和摧毀理性約束,也許是一種被用自由主義包裝的虛空美學。如果青年群體長期沉溺并習慣于這種“娛樂化”的網絡表達,就會失去對社會的客觀認知,發展為要求一切社會表達都必須“娛樂化”的極端,從而喪失對社會、對國家的責任與擔當。
“喪文化”以風趣、幽默、娛樂、反傳統的表達形式贏得了青年群體的喜愛,青年群體通過這種自嘲、反諷的行為來緩解壓力,降低對學業負擔、人際交往以及就業工作等的茫然無措與焦慮擔憂。但是深究到底,青年群體對于“喪文化”的依賴其實是源自于逃避心理,長期存在這種心理會導致青年一代缺乏奮斗的精神,安于現狀并且不愿意做出改變,導致整個社會出現低欲望的情況。諸如目前出現的“單身社會”“無緣社會”“蛋殼青年”等現象就給出了一種警示。
“打工人”作為一種青年亞文化,為我們了解社會文化的多元性提供了思路,為反思社會存在的問題提供了參照。雖然青年亞文化終究難逃被收編與規訓的命運,但這并不是完全的“妥協”,新媒體與網絡的發展為亞文化與主流文化進行對話提供了機遇與渠道,亞文化與主流文化的話語權錨段開始結構,發展為一種更加多元的關系。因此,“打工人”梗作為網絡流行語在短期內絕對不會銷聲匿跡,它終將遵照“政治風險最小化,積極利益最大化”的原則繼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