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小勇,易 陽
中國工業版畫是中國美術界的重要美術形態。其傳播從1957年開展的 “第一個五年計劃” 開始,便成為社會主義文藝中的一項全國性美術宣傳工程。在那一時期里,以工業版畫全面系統地描繪新中國走社會主義工業化道路建設者們的風貌,成為那一時代文藝創作中全新的美學追求;即使進入到后工業化時代的今天,這仍然是一種重要的審美向度。第十三屆全國美術作品展 (2019年)版畫作品展獲獎作品中的 《時間·時間》(羅桂榮,木版)表現的就是中國工人以中國速度在高架橋上鋪鐵軌時最后合軌的實干場景,《中國天眼》 (周吉榮、楊山河、王霖,銅版)描繪的則是坐落于貴州省平塘縣克度鎮金科村的世界上正在建造及計劃建造的口徑最大、最具威力的 “單天線射電望遠鏡” ,《鋼骨鐵筋》(馬力平、石旭,絲網版)便是借助絲網版抒寫工人在鋼鐵高架上施工的場景,《香格里拉印象·收蔓菁》(毛祥彥,木版)則以寫實手法刻畫云南少數民族地區的農民在田野中用現代工業機械耕作的場景,《陽光下的大橋澆筑工》(曹丹,銅版)塑造充滿陽光的澆筑工人形象等等,都是對當代工人筑夢者形象最準確的版畫傳遞。在文化和旅游部推動的美術創作工程層面,各種版畫展覽活動中更是要求體現、延續和發揚 “中國夢” 的創作中要有一定比例的工業版畫題材。這也從另一個方面體現了工業版畫是推進和完善國家主流意識形態在文化發展層面延續與傳播的重要藝術形態。
中國工業版畫是在新中國工業化時代背景下發展起來的版畫類型,其發展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為1949—1978年走傳統社會主義工業化道路時期的工業版畫;第二階段為1979—1999年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工業化道路時期的工業版畫;第三階段為2000—2019年在總結我國工業發展和工業化經驗基礎上,根據中國國情提出的走 “新型工業化道路” 時期的工業版畫。
從1949年7月第一屆全國美術作品展 “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藝術作品展覽會” 中的入選作品來看,這一時期工業版畫作品的內容主要是再現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輝煌建設片段,如 《搶救發電機》《石景山發電廠工友搶修三號機》 (木刻版畫,李樺)等作品就是反映新中國工人搶修發電廠的場景。1950年 《人民美術》第2期刊登了文化部舉辦的美術創作展,獲獎作品中工業版畫作品有 《農民參觀拖拉機》 (木刻版畫,李琦)、《向蘇聯老大哥學習》(木刻版畫,武德祖)、《成渝鐵路通車》(木刻版畫,邵國寰)等都是取材于當時工業建設的作品。
1955年3月,由文化部舉辦的 “第二屆全國美術作品展” 在北京開幕,入選的作品中,修鐵爐和修鐵橋的題材開始在工業版畫中出現,如 《鞍山煉鐵爐的修復》 (木刻版畫,古元)、《修復永定河鐵橋》(木刻版畫,彥涵),由此也可以看出,這一時期的取材開始由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的 “搶修” 題材慢慢變化為社會主義工業化道路時期的 “修復” 題材。在畫面表現上,同樣有了區別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工業版畫的變化,《鞍山煉鐵爐的修復》以煉鐵爐廠外景為視角,很好地表現了煉鐵爐廠風景和出鐵的細節,其內容的表現更為豐富和多樣。同樣的作品還有 《鋼水出爐》 (木刻版畫,邵克萍)。這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前的工業版畫作品相對比,如1933年創作的 《爸爸還在工廠里》(木刻版畫,羅清楨)、1934年 《工廠里》(木刻版畫,陳煙橋)、《上工》(木刻版畫,王寄舟)等對機器的無奈感相比,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的工業版畫體現了更多建設者的活力和熱情,這是新中國工業建設、成長過程中的體現之一。
在標示工人身份的符號上,這一時期主要選取的有背帶工裝褲、藍工帽、鐵錘、電燈泡、扳手、齒輪、拖拉機、鐮刀等符號,如入選 “文代會美展” 的 《慶祝五一勞動節》(木刻版畫,黃均)的作品中就有鐵錘、鐮刀、電燈泡等元素,《新中國兒童》(木刻版畫,張仃)作品中描繪的是身穿工人服裝的男童形象。但最具有工業版畫象征性的符號是 “鋼鐵” ,這種體現在1958年之后尤為明顯。1958年2月,《人民日報》根據南寧會議 (1958年1月11日至22日召開)精神發表社論,提出國民經濟全面大躍進的口號,其時還提出了 “十五年趕超英國” 的口號,全國 “大辦鐵路” “全面大煉鋼鐵” “全民辦電” ,掀起了一個規模空前的全民煉鋼運動。于是, “為鋼而戰” ,無疑成為版畫家描繪最多的一個題材。1958年10月1日, “首屆中國畫界大躍進創作展覽會” (北海畫舫主辦)的作品中,半數以上是描繪煉鋼題材的作品,有高爐前的婦女、轉爐、出鋼水、火焰、雙吊鉤等的煉鋼場景。1964年,《美術》雜志第3期 《歌頌社會主義勞動者的偉大精神——美協書記處給美術工作者的信 (一)》中所附: “‘三百六十行’參考目錄中,排在最前面的還是鋼鐵工人 (原料工、配料工、看火工、鑄鐵工……)” 這一時期的 “鋼鐵” ,不僅僅是題材表現的對象,更是一種群體精神的象征性符號。
其時,在地域上,這一時期形成了以鞍鋼、武鋼、大慶等鋼鐵廠區為中心的地域創作分布。武鋼就形成了以宋恩厚先生為代表的工業版畫創作群體,例如他的代表作 《注鋼錠》(木刻版畫,1958年)、《又是一爐優質鋼》(木刻版畫,1959年)等作品就是這一時期武鋼群體的代表。其中 《又是一爐優質鋼》 “以現實主義藝術的創作手法表達了一位年輕的煉鋼工人查看煉鋼爐內冶煉情況時的情景,從這位爐長堅定與自信的面部表情的特寫畫面中可以看出,這又是一爐優質鋼。宋恩厚先生將工人勞動的特寫鏡頭與場面熱烈的工業場景巧妙地結合,明快地表達出藝術形象的內在精神,以版畫作品展現出了當時工業化時期建設者發自內心的豪邁氣質。這幅平口刀木刻歷時三個月刻了四次完成的作品取得了成功,被 《人民畫報》發表以及《中國工運》《長江文藝》選作封面,而且被美術院校采納為版畫肖像示范作品。20世紀60至70年代,宋恩厚先生以工人階級的身份,幸運地能夠在那動蕩的年代延續自己的藝術創作與探索”①易陽:《從后工業視角解析宋恩厚先生的版畫藝術》,《美術觀察》2017年第2期。。
在版畫學理探索上,這一階段無疑中斷了版畫技術的精進與不同版種的探索。版畫也因入門較容易加之容易復制等原因,成了美術宣傳中最重要的藝術門類。在版種選取中,幾乎全部都以木版的形式來表現,很少涉及銅版、石版、絲網版、綜合版等其他版種類型。
從20世紀50年代中國工業版畫的興起到80年代工業版畫創作高峰時期的到來,中國工業版畫一直延續走現實主義的文藝創作路徑。同時,我們通過工業版畫發展史的研究,可以發現中國社會工業化的巨大進步。而工業化的進步也不斷更新著中國工業版畫創作的題材和形式,例如有 “五五” 時期成功發射的大型運載火箭, “六五” 時期成功研制的 “銀河” 大型計算機系統, “七五” 時期中國第一個風力電站、北京正負電子對撞首次對撞成功, “八五” 時期 “曙光一號” 大型并行計算機研制成功、秦山核電站并網發電, “九五” 時期國產殲—10型飛機首飛成功、 “神舟一號” 航天飛機升空、北斗定位導航系統兩顆衛星發射等等。與此對應的工業版畫創作元素也變遷為火箭、計算機、電站、橋梁、平板玻璃、新型飛機、汽車、電視、電冰箱、摩托車、手機、集成電路等素材。在表現水電站建設的眾多題材中,《世紀三峽》 (絕版木刻,王曉愚)這幅作品就是以宏大敘事展現了國家重點水利電力工程三峽大壩建設場景的。作者以宏觀俯視的視角,平行透視的深遠空間來成畫。該作品運用絕版油印技法,使用木刻三角刀法,率真樸實、細膩地刻畫了三峽建造過程中的巨型壩基。
1979年以后,在思想解放運動中,文藝界對藝術創作的評判標準進行了改變,工業版畫家們在版畫創作中深入地探究新時期的現實主義美術創作。20世紀80年代初,《美術》雜志連續刊登了數篇探討美術創作走現實主義道路的文章,指出中國其時對現實主義認識的缺失與不足,導致美術作品中的人物刻畫普遍出現概念化、臉譜化,缺少個性和人物性格感染力的問題。80年代中后期,中國工業版畫界在對 “現實主義” 展開爭論與探索的同時,其對版畫 “形式美” 的追求又成為藝術創作中的焦點問題。武漢第一冶金公司的工業版畫家肖曰富敏感地使用版畫刻刀捕捉到了他所在工廠勞動現場的形式美感,用木刻版畫作品 《編網》凸顯了工業版畫得天獨厚的這一優勢,其畫面中的鋼架和吊鉤已經不只是工廠場景的構成要素,更像是抽象畫面中的構成元素,工人的形象猶如跳動的音符,點綴在網格狀的畫面中。畫家欲讓整幅作品呈現出音樂般的藝術效果。發現和表現工業建設現場中的形式美感使得中國工業版畫的表現風格逐漸由力量型轉向審美型。新時期的改革開放帶來了社會巨變,給予了美術界更大的發展空間,徹底解放了工業版畫家們的思想,激發了工業版畫探索功能的發揮,也使得這一時期的中國工業版畫開始走向現代性美術創作的發展道路。
改革開放之后的工業版畫,從已成功舉辦三屆的中國工業版畫三年展作品來看,內容和形式更為開放與多樣。在形式變化中, “以小見大” 的個體敘事風格與改革開放之前的 “紅、光、亮,高、大、全” 風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如1998年創作的 《寶鋼勞模曾樂像》(木刻版畫,張篙祖),就是通過 “安全帽” 這個細節展現了十分立體的人物肖像特性,其畫面環境與安全帽的曲線形成了對比,安全帽的中央還刻畫了寶山鋼鐵廠精細的廠徽。安全帽和眼鏡等生產和生活的道具,在展現勞動模范在生產第一線勞動的場景中發揮了重要的敘事作用。安全帽下面的眼神,傳達表現了一位普通的工人階級代表以主人翁的心態堅守在自己平凡的工作崗位上的樸素專注的精神面貌。
改革開放之后的中國工業版畫,總體形態開始轉向形式的多樣、視覺效果的豐富、畫面圖式的多元、文化內涵的加深等方面,其面貌和改革開放前的作品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其具體體現在兩個方面:1.激進的宣傳色彩逐漸消退,個性特征和審美意識得到凸顯;2.敘述性的單一模式逐漸消減,畫面的形式感逐漸加強。改革開放后,由于這一時期大量的西方美學、哲學、藝術理論以及眾多畫冊被介紹到中國,中國工業版畫家也開始探究更為多樣的版種形式和更加豐富的創作形式探索。 “北大荒版畫” “四川黑白木刻” “云南風情版畫” “江蘇水印木刻” 等版畫群體陸續在全國風靡一時,這種版畫群體的崛起不僅是同時期版畫創作群體火爆的體現,更是對不同地域差異化的創作內容學理上的新探索。這一階段的中國工業版畫面貌,在不同版畫群體中都有著不一樣的工業視角呈現。例如 “北大荒版畫” 中的工業版畫題材就有較多對改革開放之后東北工業區的新工業呈現。 “武漢武鋼、一冶” 的版畫更多的是重工業生產一線的產業工人版畫家們借鑒西方構成主義畫派的圖式和形式主義的美感與本土工業美學的融合,創造性地生成了獨特的中國工業版畫圖式和語言。在版種探索上,這一時期開始,銅版、石版、絲網版為代表性的 “三版” 和綜合材料版畫等版種相聚而生,并逐漸替代傳統黑白木刻和油印套色木刻,從而成為工業版畫創作的主流版種。也正是在各個版種的介入、探索與創新下,新時期的中國工業版畫開始從學理上對中國版畫的本質和內涵進行了重新定義。
這一時期的中國工業版畫還有一個變化值得特別指出:就是中國工業版畫的群體版畫開始與新興的中國學院版畫教研成果相互融合,新時期的中國美術院校版畫專業的教師和學生們也開始轉向工業題材的版畫創作,在學院教學和社會文化的交融中,中國工業版畫群體與學院版畫創作群體產生了更為多樣的文化生態互動,特別是1999年之后,中國的美術教育規模快速擴大,中國藝術院校版畫教學條件的改善和硬件的增強,使得學院版畫中的工業題材版畫成為中國工業版畫主題性繪畫創作中的有力補充。
21世紀以來,中國工業技術有了突飛猛進的進步,其重大突破的成就有 “十五” 時期的 “龍芯1號” 高性能通用微處理芯片研制成功、 “神舟五號” 載人航天飛機升空, “十一五” 時期的 “嫦娥1號” 衛星發射成功, “十二五” 時期磁懸浮鐵路開通、無人駕駛智能純電動汽車研發成功、第一顆商業高分辨遙感衛星 “吉林一號” 組星發射升空、首臺6000米自主水下機器人研發成功, “十三五” 時期的首顆量子科學實驗衛星發射成功、大飛機C919首飛成功、硬X射線調制望遠鏡衛星 “慧眼” 發射成功、世界最薄的1.5毫米光伏玻璃成功生產、碳纖維新能源汽車正式下線、首臺超越早期經典計算機的光量子計算機誕生、全球首輛全碳纖維復合材料地鐵車體研制成功等。回望21世紀之后的工業版畫作品,可以看到,工業版畫的創作圍繞著工業技術的進步開始轉變為天眼、天宮、北斗、神州、蛟龍、嫦娥,復興號、和諧號高鐵,C919、運20大型飛機、長征系列運載火箭、港珠澳跨海大橋、探索宇宙工程等題材。 “這一類型的作品有:雞西工業版畫研究院閆曉杰的 《中國夢——編織夢》(套色木刻,2017年)、重慶工業版畫研究院高翔的 《流金歲月》 (數碼水印,2019年)、陜西工業版畫研究院張毅的 《未來森林——鳥語花香》(銅版,2013年)、甘肅工業版畫研究院李寶堂、梁進寶、張宏偉合作完成的作品 《騰飛》(2018年)、荊門工業版畫研究院尉海琳的 《凌云》(套色木刻)等。”①易陽、張穎:《后現代進程中的中國工業版畫發展》,《民族藝術研究》2019年第6期。
與此同時,關注環境保護和可持續發展等綠色工程也成了工業化之后的主流創作題材。例如宋恩厚 《綠色工程》 (套色木刻,2000年)、侯金利 《生存狀態——工業化》(銅版,2001年)、元國梁 《沸騰的水電站》(孔版彩印,2002年)、雙道俊 《攻克凍土》(水印木刻,2004年)、陳彥龍 《運行的玉米》 (套色木刻,2007年)、高偉 《重音》(套色木刻,2012年)、洪濤 《和諧的基地》(套色木刻,2012年)、王勝紅 《濱海重工》(套色木刻,2012年)、孔玉梅 《時代樂章之青春贊歌》 (套色木刻,2012年)、楊寶國《叮當音符》 (套色木刻,2014年)、熊慶順《走進開發區》 (套色木刻,2014年)、郭霞《春風習習》(套色木刻,2016年)等作品的都有著向后工業化社會審美轉變的意味。
在版種探索上,總體改變了之前以木版為主的大局面,銅版、絲網版等逐漸成為版畫創作的新主角。其版畫作品除了追求 “印痕” 的標準之外,開始嘗試 “版畫是 ‘復數藝術’還是 ‘印痕藝術’的重要實踐,同時也是對跨媒體藝術在后現代藝術中嘗試進入更廣領域的探索與延伸,并從這里進入到圖像、現成品、裝置及藝術觀念的當代藝術體系之中。”②易陽、張穎:《后現代進程中的中國工業版畫發展》,《民族藝術研究》2019年第6期。其時,傳統和較為單一的工業版畫開始轉向采用純粹視覺審美和抽象機理的方法和觀念來創作,并開始展現出后工業化時期的人文景觀。
進入21世紀以來,中國工業化發展開始進入到 “工業4.0時代” 。這也是人類利用信息化技術促進工業變革的嶄新的時代,是全新智能化的時代。新時代的中國工業版畫 “與時俱進” , “擴大化” “數字化” “智能化” 等關鍵詞成了新的創作元素, “量子衛星” “量子通信” “無人機” “無人駕駛汽車” “探月工程” “玉兔” “神州系列載人宇宙飛船” “嫦娥四號” “玉兔二號” “悟空號” “智慧機器人” 等都是工業版畫表現的重要符號。
在空間創新方面,21世紀以來的工業版畫開始由傳統的二維空間向三維空間的藝術表現探索,并出現了三維立體的版畫作品。如:2015年徐小鼎 《第二屆中國工業版畫三年展 “工業在場” 》的裝置作品,2018年《第三屆中國工業版畫三年展 “工業4.0” 》展覽中謝曉譯的單頻道彩色錄像、聲音作品《夜游者》,馮夢波的互動裝置作品 《短波》等新媒體作品。甚至,謝曉譯和馮夢波的作品如果加上時間空間,那么,工業版畫作品則可以與影視融合并上升為四維時空的作品。
縱觀工業版畫的發展歷程,全國各地的不同企業、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作者,他們到熱火朝天的工業生產第一線去體驗生活、收集創作素材,承擔創作任務后全身心地投入,夜以繼日地表現勞動者積極向上、齊心協力的熱血圖景。其時,工業版畫家在圖式內容上也與時俱進地堅持現實主義的創作風格,探索形式美、材質美、刀法美、色彩美、構成美、結構美、抽象美、機理美、整體美,在作品中反復推敲構圖法則、黑白關系、色調把握和版畫技法等學理問題。如阿城工業版畫研究院國家一級美術師黃泰華在創作的新作品 《光》 (木版,2018年)中,用點刻刀法刻畫了一位礦工工作中微笑的面容,該作品以照相寫實主義的手法,戲劇化地處理礦山豐富變化的暗色調,展示了后工業化時期中國新型企業里的工人形象,其眼神中充滿自信、性格憨厚率真,整個畫面中散發出新時代滿滿的正能量。1981年出生的青年版畫家鄭新江入選 “工業4.0轉型的力量第三屆中國工業版畫三年展” 的絲網版畫作品《工業革命之路》,表現了18—21世紀工業革命歷史上的名人和典型事件,將愛迪生、瓦特、愛因斯坦、西門子等西方名人頭像與原子彈爆炸、阿波羅號宇宙飛船登月、人工智能大腦圖形等符號組合在同一個畫面中,用POP藝術的版畫語言簡明扼要地傳達了21世紀身處轉型期年輕人對第四次工業革命的思考。
21世紀以來,隨著國家產業政策的調整,企業的改制與轉型,有的傳統重工業污染企業倒閉,一些依附于這些大型企業的工業版畫家面臨下崗的窘境。如何在陣痛中重新崛起?在企業的改制與轉型的選題表現上,王家增的作品是最具有代表的作品之一,他的銅版畫作品 《我們走在大路上》表現沒落傳統工業的轉型給下崗工人帶來的陣痛,工人心理的失落、彷徨的心態。他采用個人化的圖式與繪畫語言,作品中帶有強烈的主觀意識,脫離了主流意識的影響。這類多重語義的工業版畫作品也是創作主體的理性思考和個體認知,也反映了身處轉型期的人類與工業社會的對峙和共生的矛盾心理,是后工業化時期工業版畫創作風格轉向的表達,這種反思性、內省性的工業版畫作品是對新世紀藝術多元化、多樣性審美觀念豐富性的補充。同樣具有類似表現的版畫家還有畢業于西安美術學院的青年版畫家安輝,其碩士畢業論文和畢業創作中選擇了中國工業版畫進行主題性創作和理論研究。他以偏重理性的視角觀察處于轉型時期的國有大型企業的現狀。安輝的銅版畫作品系列 《被遺忘的風景》(銅版畫,2017年),選擇用銅版腐蝕技法來表現廢棄的老舊工廠的廠房,其飛塵腐蝕法斑駁的痕跡恰如其分地烘托了表現對象和主題。畫面的一側用一塊黑色加深了工業遺址的冰冷與沉靜,帶有后現代主義畫面 “陌生化” 的藝術效果。工業化的發展使得人們生活的城市環境受到了污染,越來越多的工業區被迫遷移出城市,現代化的工廠由于工業設備的更新換代,環境保護的嚴苛促使企業紛紛進行節能減排。被淘汰和廢棄的工廠和遺留下來的大型工業鍋爐等成為他的關注點。安輝的銅版畫作品與20世紀80年代注重政治宣傳作用、以宏大敘事性表現熱火朝天的生產勞動的場面不同,更多的是描述對消逝的昔日輝煌歲月的追憶,對被人們遺忘的工業場景的感懷。
20世紀中葉,美國社會學家丹尼爾·貝爾提出 “后工業社會” (Post-industrial society)的概念。其指出西方社會的經濟基礎已經由重工業化逐步轉向以服務業、信息化產業及高技術等社會形態為主的后工業化社會。傳統重工業生產轉向節能、環保、新技術開發、可持續再生能源等新型工業化生產。步入21世紀的中國,完成了利用能源和機械技術大量制造物品的工業化時期,也將步入后工業化時期。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的工業版畫在向 “后工業” 版畫轉變。其轉型的學理性是什么?李樺先生在 《試論木刻的民族形式》一文中提到,我們要從遺產 (傳統)里學到什么?第一,要看他的精神在哪里;第二,要看它的技巧傳統是什么;第三,更要看它給予當時和后代的影響是怎樣的。
縱觀中華人民共和國70年工業版畫的發展與轉型過程,可見三個階段間既有交融也有滲透。從宏觀上看,這一獨特的文化現象與中國工業發展歷史的演進息息相關,無論從第一個五年計劃時期到 “十三五” 時期的工業技術變遷,還是就版畫作品中所呈現出來的工業符號的變遷而論,工業版畫已成為中國工業化發展中工業變化的視角呈現。從微觀上看,工業版畫學理中對 “銅版、石版、絲網版、綜合材料版畫” 等版種形式和數碼版畫等新媒介語言的探索,使得 “最大限度發揮一塊版自身的能量,在同一塊版上,綜合其不同的面的造型功能。利用一塊版凹、凸、平、斜不同面的造型,同時為一幅作品服務已成為可能。”①史齊鴻:《綜合版式析》,《美術研究》1987年第10期。后工業化語境之下當代中國工業版畫以新版種、新媒介、新材料、新語言探索各個層面全新視角為審視傳統工業版畫語言提供了新的可能性。與此同時,中國版畫中的工業版畫并未在改革開放以及后現代藝術的影響下,完全按照西方工業美術形態演進的路線發展,而是建立在中國工業發展的獨特環境之中,呈現并拓展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工業現代化轉型過程中獨一無二的文化綜合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