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運榮
(雅安職業技術學院,四川雅安 625000)
毋庸置疑,電影《臥虎藏龍》,在視聽效果方面,給觀眾帶來了一場視聽盛宴。更為重要的是,它觸及著觀眾的靈魂,不僅讓觀眾反思人性的陰暗,警醒觀眾靜思己過。
“欲望”是由人想達到某種目的本性而產生的有物質需求上的“欲望”和生命層次精神上的“欲望”。恰如弗洛伊德所指:本能是歷史地被決定的。作為一種本能結構的欲望,無論是生理性或心理性的,不可能起出歷史的結構,它的功能作用是隨著歷史條件變化而變化的。
但“欲望”需要理智的調控與節制,正如叔本華所言,欲望過于劇烈和強烈,就不再僅僅是對自己存在的肯定,相反會進而否定或取消別人的生存,“欲望”如果得不到理智的控制,一味膨脹,進而轉化為“貪欲”,在這一層次上,人往往會因為貪欲而迷失自己的心靈,為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
電影《臥虎藏龍》中塑造了兩個典型欲望者:一個是李慕白,另一個是玉嬌龍。但這兩個擁有“欲望”的人,在對欲望的追求上,卻是迥然不同的層次:
李慕白的“欲望”,是精神層次上的,而他對這種欲望的調控與節制,始終控制在理智范圍之內;
玉嬌龍的“欲望”,卻是停留在較淺層次上的,她的欲望追求是物質上的,而她為達到欲望,失去了理智,拋棄了人世道德價值觀,不顧青冥劍的主人是否是親友,暗盜明爭。
李慕白的“欲望”有三:報師仇、得道、追求愛。李慕白在最后一次閉關靜坐時,一度進入了一種很深的寂靜,他的周圍只有光,時間、空間都不復存在。但他并沒有得道的喜悅,相反的,他卻被一種寂滅的悲哀所環繞。這寂滅的悲哀,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極限。他出了定,沒法再繼續,李慕白于是提早出關。
人的“欲望”的實現,不是靠想象就能達成的,而是靠奮斗拼搏,但人的能力在現實面前是有限的。因此,現實逼迫人放棄某些“欲望”而去爭取可能實現的“欲望”;同時,現實也逼迫人在去追求可能實現的“欲望”時,做輕重緩急的選擇。李慕白也面臨三個欲望的矛盾沖突;如果得道,就放棄仇恨,愛情。當二者不可調和時,他只能選擇放棄得道的努力,轉而追求報師仇和獲得愛情。在報師仇與獲得愛情之間,李慕白首先選擇報師仇,后去追求愛情,他對“欲望”始終進行調節與控制,此刻保持在理智的范圍內,他理智地做出了輕重緩急的選擇:
先去給恩師掃墓,懇求恩師的諒解,諒解自己師仇未報,卻萌生退隱江湖的念頭。然后與俞秀蓮在北京約會。
實施項目每畝稻田綜合產值目標6000余元,其中稻田生產優質稻500公斤/畝,產值3000元;魚(蝦)產量100公斤/畝,產值2000元;每畝放養鴨苗25只,50公斤/畝,產值1000元。
李慕白理智的控制“欲望”,還體現在他與俞秀蓮的愛情上:他遵循著封建禮教,他堅持對得起一個死人——思昭,及思昭與俞秀蓮的“一紙婚約”。李慕白和俞秀蓮因為這把沉重的封建枷鎖,浪費了多年的青春,壓抑了彼此多年的內心欲望。及至李慕白臨終前,李俞二人才為此而悔恨不已。
“欲望”有時會膨脹的。即便李慕白這種接近得道的人。李慕白在玉嬌龍未闖進他的世界前,他的世界里只有一個女人,那就是俞秀蓮。但是,當玉嬌龍闖進他的內心世界里之后,李慕白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膨脹了自己的情欲。李慕白的出道初衷是想贈劍退出江湖,與俞秀蓮清清靜靜地過完余生。讓李慕白未曾料到的是,在他與玉嬌龍的交手過程中,卻對玉嬌龍暗生情愫。后來發展到李慕白的內心,被玉嬌龍所占據,竟然在俞秀蓮言語交流中,時時提及玉嬌龍。對玉嬌龍的愛溢于言表。李慕白的情欲的膨脹,后來發展到又逼迫他放棄退隱江湖的初衷,一心要收玉嬌龍為徒。其實,收玉嬌龍為徒,李慕白也明白不過是欺騙自己,實際上是想長久地與玉嬌龍朝夕相處,假收徒弟之名,行擁有玉嬌龍之實。及至玉嬌龍挑釁式挑逗他,你不怕被殺了?李慕白不假思索地表白:愿以性命相交。他的這種愿以性命相交的“誓言”和癡情的對視神情,被玉嬌龍看透,這不僅僅是一個傳授武功的老師的豪情壯語,更多地摻雜了兒女間的那種海誓山盟的味道。面對這種突如其來的表達,玉嬌龍始料不及,又不知所措,涉世未深的一種嬌羞,讓她不由自主地轉身飛奔式逃離。而玉嬌龍逃奔時扔給李慕白的那句話——武當山是酒館娼窯,我才不稀罕。玉嬌龍的這句話,一方面扯下了武當山武學圣地的神圣面罩,看破武當山既是武學圣地,又是人性情欲宣泄之地;這種直言不諱,讓李慕白對自己因玉嬌龍而滋長的情愫而羞愧,另一方面,玉嬌龍轉身逃奔的嬌羞,讓李慕白對她的情愫欲斷不能。
相對于李慕白對欲望的調控,玉嬌龍則對欲望是沒有理智的。青冥劍并非她私有之物,但她卻一意想據為己有,甚至不惜用“盜”這種不道德的手段去獲取。她曾清純對其師娘說,她不會跟著她去做江洋大盜。這說明她還是有道德底線,不會貪念別人的財物。但是當她聽到青冥劍的新落處之后,頓生奪取之念。不做江洋大盜的信念,頓時拋置于腦后。
玉嬌龍對青冥劍的狂熱追求,深層次原因是青冥劍給她帶來的江湖地位。有了青冥劍,可以圓她從小就做的江湖夢。她可以做天下第一的大俠。但是她所謂的大俠,并非真正意義上的行俠仗義,她所圖的是,武功天下第一所帶來的虛名,這虛名帶來無限虛榮的快樂。
與玉嬌龍一樣沒有理智地追求“欲望”的是碧眼狐貍。她因為江南鶴不傳武功給她,怨恨天下,便殺害了江南鶴。
愛是作品永恒的主題。男女之間的愛情的演繹和親友之間的關愛是延續與斷絕的主題思想貫穿于《臥虎藏龍》作品中。
作品開端就展示了李慕白與貝勒爺的友愛,貝勒爺對李慕白劍法、武德的欣賞,是推崇備至;李慕白把能夠風靡世間的寶物毫無代價地送給貝勒爺。他們之間的這種友情,展現了人間友情最和睦而珍貴的一面。
而男女之愛,借貝勒爺對李慕白的個人問題的關愛而展開,引出李慕白與俞秀蓮之間的愛。同時借貝勒爺對李慕白與俞秀蓮之間愛情的輕微批評,展示了那個時代風貌:普遍民眾還在封建倫理枷鎖之下,難以走出——封建倫理畫地為牢,讓李慕白與俞秀蓮在各自的牢籠中不敢跨越,服以于道德和禮教的教條。
作者李安對這種封建道德和倫理是反對的。但作者在《臥虎藏龍》并沒有以說教的方式展開,而是借開明之士貝勒爺,對李慕白個人問題的批許之辭,來表明了正確的社會倫理觀和愛情觀。另一方面,又借李慕白臨終前與俞秀蓮的生死告別對白,來警醒世人:
李慕白對俞秀蓮說,他已經浪費了自己的一生,他要用臨終前的一口氣對自己曾愛了大半生的女人說,他一直深愛著她。
李慕白臨終前的最后一口氣,對他而言,無疑是寶貴的,他可以借這口氣得道;也可以借這口氣,向自己深愛了一生的女人表白。他放棄了俞秀蓮對他的勸導——用最后一口氣去練神還虛,解脫得道,達到作為一個武當人修煉的終極愿望,不要把最后一口氣浪費在情愛之上。他選擇了將最后一口氣,直面向俞秀蓮表白自己一生的愛。俞秀蓮希望自己所愛的人能夠達成得道的愿望,而寧愿犧牲自己的一生都想從李慕白口中說出的愛情表白。李慕白則放棄了一個武當人一生夢寐以求的、達到得道的最高境界,而是選擇了愛情表白。俞秀蓮愿意愛情讓位于李慕白的得道,李慕白則是甘愿自己的得道讓位于愛情。兩人真愛表露無遺。最重要的是,兩個人終于都砸碎了封建道德的枷鎖,他們的心,終于永結連理。這是真愛與封建道德斗爭的勝利。
如果說《臥虎藏龍》用李慕白與俞秀蓮之間的愛情,來展示愛情應該尊重人性,砸碎封建倫理枷鎖;那么,愛情自由,則是《臥虎藏龍》揭示人間愛情的又一主題思想。這種主題思想的表達,是借玉嬌龍的愛情觀和實際行動而展現。
玉嬌龍對愛情是追求自由的。她在與俞秀蓮交流愛情觀時就主張:自由自在地生活,“選擇”自己心愛的人,用自己的方式去愛他,這才是真正的幸?!@才是正確的愛情觀。
這種愛情觀,直面抨擊了父母把子女的愛情作為家族發展的利益至上觀,也抨擊了封建家長們在對待子女婚姻上,追求對方的家族背景。把子女婚姻利益化、政治化。
玉嬌龍的父母希望她嫁給一個對她父親事業有幫助的人,貪圖對方顯赫的家庭背景。這也是合符于當時社會的愛情評判標準和婚姻觀;把子女的婚姻的選擇,建立在家族利益之上。但是玉嬌龍并沒有屈從封建社會的倫理,沒有考慮父母的感受和家族利益。她選擇了“配合”羅小虎搶婚,逃離了那場婚姻。也許封建社會的民眾認為那是玉嬌龍的任性。但如果不是她的任性,她又如何說服封建婚姻觀根深蒂固的父母?作者只能以玉嬌龍對婚姻的“任性”來展示青年人渴望婚姻自由的思想,并讓玉嬌龍承擔起反封建婚姻的責任。為青年爭取婚姻指出了斗爭的方向。
同時,《臥虎藏龍》以極度悲劇的故事,來震撼觀眾的心,引導受眾在面對男女情愛上,如何理性地面對愛的期望獲得與缺席。
碧眼狐貍熱切期望與江南鶴結合,在事與愿違之后,竟然不尊重個體生命倫理,無情地殺害了江南鶴。
玉嬌龍經歷了與李慕白生死之戀后,感覺到自己的心靈歸宿才是李慕白那里。所以,縱使身在武當,縱使曾經與她有過肌膚之親的羅小虎也追隨到了武當;但是心靈之愛的缺席,讓她把縱身跳崖追尋李慕白作為一種歸宿。這種輕身,又何嘗不是對生命的不尊重?
此種對生命的不尊重感,是愛的渴求與缺席所致。影片中玉嬌龍從一開始就是自由自在的,人如其名,就像飛龍在天,自由自在。相比于李慕白的“克己”,柔情與決絕并存的她,是如此的灑脫。然而她的自由依舊是“有所待”,因為她想要放肆的愛,卻被家族責任所束縛。
于是她對愛的無限渴求,以至于“縱身一躍”成就了她的“無所待”。玉嬌龍以跳崖這種決絕的方式,完成對她心中純潔和神圣之愛的追尋,以肉身的毀滅,完成了對精神自由的追尋,如莊子筆下的無所依憑的“鵬”一樣自由自在,為作品帶來獨特的悲劇審美感,升華了影片的主題。
影片中每個人對愛的生理和心理的渴望,為愛做出的不同的生命抉擇,成就了這部藝術作品的悲劇感。正如尼采所言,“每部真正的悲劇都用一種形而上的慰藉來解脫我們:不管現象如何變化,事物基礎之中的生命仍是堅不可摧和充滿歡樂的”。這部影片所展現出的悲劇意識,讓觀者從身體和心靈都體會到了愛與人性本身的復雜性,從這出愛的悲劇中獲得了審美情感。在與作品的“對話”中,由影片中的愛恨情仇映射到日常生活,從而實現對自身生命的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