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特調》：黑人女性傳統的再現

苗 慧

（桂林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廣西桂林 541006）

這部微電影共分為十一個章節，包含十二首歌曲，碧昂絲在影片中把黑人女性從邊緣帶到中心，講述了在白人至上主義和父權制的壓迫下，黑人群體，尤其是黑人女性的共同經歷和故事。“個人的即政治的”，影片中碧昂絲把個人敘事和黑人群體敘事結合起來，為黑人女性發聲。音樂和電影作為大眾文化的重要媒介載體，塑造和影響了人們的價值觀和世界觀，影片所表達的女性主義思想對當下美國和世界各國的少數族裔群體具有引導和啟發意義。

一、非洲元素的應用

在音樂電影《檸檬特調》中，碧昂絲運用了不同的非洲元素來尋根，試圖再現黑人女性的傳統。筆者擬從以下幾個方面對電影中的非洲元素進行分析。

《檸檬特調》借鑒和隱喻了非洲神話和非洲傳統，運用了非洲藝術家的作品，表現了強烈的非洲美學。霍華德大學(Howard University)非洲研究副教授艾米·耶博亞(Amy Yeboah)博士說：“檸檬特調在很大程度上喚起了扎根于非洲傳統的約魯巴文化，將散居海外的女性聯系在一起。”[1]在歌曲 《Hold Up》的視頻中，碧昂絲推門而出，水流如河水般從她身后涌出，她身著金黃色連衣裙，赤腳走下樓梯。在這一場景中，碧昂絲飾演的是約魯巴女神奧順（Oshun）。奧順（Oshun）是河流女神，代表著純潔、生育、愛情和性感。奧順經常身著黃色衣服出現，周圍被河流環繞。“從這個意義上說，《檸檬特調》把我們帶回到了西非，回到了奧順所源自的約魯巴文化。通過這種方式，碧昂絲引用了一種奴隸制前的認識論，將美國文化中被輕蔑地理解為‘憤怒的黑人女性’，作為美麗而勇敢的女神的精神力量的基礎。碧昂絲將她的文化參照植根于非洲，闡明了一種與西方女性主義背道而馳的女性主義傳統，《檸檬特調》尋找神話的靈感不是來自希臘或羅馬諸神的萬神殿，而是來自密切而獨特的非洲移民傳統。”[2]

其次，人體彩繪藝術元素也被運用到電影中。在第四章“無情”的黑白背景部分，碧昂絲和背景舞者坐在一輛金屬巴士上，舞者身上畫著錯綜復雜的白色人體彩繪。在歌曲《Love Drought》的視頻中，碧昂絲的臉上也畫著人體彩繪，白點被精致地點在她的眉毛上面和下眼瞼下面。這些人體彩繪藝術作品源自約魯巴部落的神圣藝術，由來自尼日利亞的藝術家勞魯·森班喬(Laolu Senbanjo)創作。通過運用人體彩繪藝術，碧昂絲用這些非洲符號來展示黑人女性的美麗，挑戰白人至上主義社會建構的審美標準。

第三個方面是非洲風格化的服裝。服裝是一個人社會地位、身份和財富的反映。影片中碧昂絲沒有選擇迎合主流社會審美標準的服裝。《檸檬特調》的服裝在很大程度上是以非洲風格化的面料、珠寶、刺繡和圖案為特征的。歌曲《Sorry》《Daddy’s Lessons》《Love Drought》和《Forward》的視頻中的服裝深受西非約魯巴部落文化的影響。在這些視頻中，碧昂絲身著安卡拉和其他非洲部落的服裝。非洲面料、印花和圖案的元素被用在碧昂絲和其他女演員的服裝上。此外，在整部影片中，服裝、珠飾、頸飾的運用也受到了非洲文化傳統的影響。

碧昂絲將非洲神話、人體彩繪藝術和非洲風格化的服裝等非洲元素運用到影片中是對非洲傳統的頌歌，表明黑人的文化之根在美國以外。碧昂絲通過應用這些非洲符號來展示非洲美學，提升非洲藝術家的地位。通過再現非洲傳統，《檸檬特調》鼓勵黑人女性關注自己的文化傳統，尋求文化和身份認同，不被主流社會所定義，為自己發聲。

二、黑人女性的發型

在非洲傳統文化中，頭發是復雜語言系統的組成部分。“自從非洲文明蓬勃發展以來，發型就被用來表示一個人的婚姻狀況、年齡、宗教、種族認同、財富和在社會中的地位。”[3]此外，在非洲傳統中，頭發的價值和地位也因其精神屬性而得以提高。“頭發作為身體中最高的點，也就意味著它是最接近神性的部分。”[3]當代著名黑人女性主義批評家貝爾·胡克斯將卷發納入黑人女性傳統的建構中。胡克斯認為這種卷發是黑人女性獨特的象征，主流社會的審美標準是由白人，尤其是白人男性所建構的。他們從膚色、面部特征和頭發質量來判斷，擁有藍眼睛和金黃飄逸的直發的白人女性被認為是美的，而黑人女性天生就卷曲的頭發讓她們遠離了美麗，無論她們有多聰明或者受過多高的教育。[4]“對女性來說，頭發是財富、名望和血統的視覺能指，所有這些都與權力的核心意義相關聯。黑人女性尤其要與源自她們頭發的意義相抗爭，因為從奴隸制開始，這些意義就被用來賦予她們價值--她們也面臨著頭發所帶來的種族意義。”

在影片中，碧昂絲展示了不同類型黑發的美麗。影片的前五分鐘出現了各種非洲質地的卷發，然后碧昂絲戴著打結的頭巾出現在屏幕中。(03?16?)碧昂絲的這種發型具有象征性的意義。在奴隸時代，黑奴被禁止在公共場合留頭發。因此，黑人男性奴隸經常剃光頭，而黑人女性奴隸則通常用圍巾包裹頭發。有些奴隸母親甚至在孩子還很小的時候就把他們的頭發裹起來，好讓頭發變直。影片所展示的戴著假發、扎著辮子、留著天然頭發的婦女是視頻中黑發最引人注目的時刻之一。(13?37?)

在曲目《Hold Up》的視頻中，碧昂絲走在街上，看著櫥窗里陳列的假發，用球棍打碎了窗戶。類似的場景也出現在歌曲《Formation》中，視頻中出現了一家假發店，幾名戴著假發的黑人女孩站在店內。這些場景揭示了黑人女性為了在事業和生活中避免種族歧視而不得不戴假發西化外貌的歷史。在“憤怒”一章中，碧昂絲朗讀了華沙·希雷（Warsan Shire）的詩，“If it’s what you truly want...can wear her skin over mine.Her hair over mine.Her hands as gloves...We can pose for a photograph, all three of us.Immortalized...you and your perfect girl.”這些詩句揭示了黑人女性對白人中心美的憎恨，以及白人女性的外貌給黑人女性留下的心理陰影。此外，在歌曲《Sorry》的結尾，碧昂絲的頭發是按照古埃及王后納芙蒂蒂的發型設計的，納芙蒂蒂名字的含義是“迎面而來的美人”，她因其權力地位和絕世美貌而聞名。納芙蒂蒂的半身像是埃及一個非常標志性的象征。在非洲古典藝術中，一些最著名的繪畫和雕塑是沒有手臂的女性，以突出她們臉和頭發的美麗。當音樂停止時，碧昂絲模仿了這個姿勢，她像王后一樣坐在那里，梳著這個象征著美麗和尊嚴的納芙蒂蒂發型，挑戰和顛覆美國白人社會所建構的審美標準。

歌詞“Becky with the good hair”有兩種含義：一方面，它指代白人女性；另一方面，它意味著“好頭發”的概念。根據主流社會的審美標準，長而直的頭發是美的象征，被視為“好頭發”，而黑色卷發則被視為“壞頭發”。淺膚色和松散的卷發通常意味著自由的地位。在奴隸制時代，擁有淺膚色和松散卷發的黑人女奴可以在白人奴隸主的房子里工作，而那些有著深膚色和卷發的黑人女奴則必須在田里工作。漸漸地，黑人女性內化了這種觀念，接受了這種標準。盡管奴隸制已經結束，但擁有淺膚色和“好頭發”的黑人女性更容易在職業生涯中獲得成功、機會、財富和尊重。因此，黑人女性必須通過熱梳把頭發弄直，以迎合白人社會的審美標準。黑人的皮膚、頭發和身體往往是種族歧視的能指，尤其是對黑人女性而言。“除了要面對頭發的種族問題外，她們還必須滿足人們對美貌和女性氣質的期待。與男性相比，人們更希望黑人女性接受并體現歐洲中心的審美標準。黑人女性不斷受到來自白人占主導的社會對她們外貌的壓力。一些黑人男性也將這些標準強加給黑人女性，這意味著黑人女性從各個方面受到批評，包括黑人群體內部。她們的頭發與他們的黑人性和女性身份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

從爆炸頭到辮子再到松弛的發束，碧昂絲音樂電影中的頭發是對黑人自主性和個性的宣言。她試圖向黑人女性和其他有色人種女性傳達這樣的信息：非洲之美應該得到黑人女性的擁護和贊頌，她們應該學會發現自己的美，建立自信，以抵制白人社會所建構的審美標準的內化。《檸檬特調》挑戰了主流媒體刻畫的黑人女性的刻板印象，因為影視劇中出現的發型大多是白人女性的直發。碧昂絲展示了如此多的發型意在表現不同發型之美，美應該是多樣化的，不應該存在一種既定的美的標準。

三、奴隸小屋

《檸檬特調》大量借鑒了關于奴隸制的集體想象，影片中許多場景反映了奴隸制的歷史和黑奴曾經工作過的種植園。在影片的開始，“一根長長的沉重的鐵鏈從高墻上垂下來，象征著奴隸制對黑人的壓迫和束縛”[2]緊接著影片中出現了磚砌的隧道，這條隧道象征著著名的地下鐵道(UGRR)。“18世紀，黑人奴隸多次起義造反。與此同時，廢奴主義組織相繼出現。這些組織不僅幫助黑人樹立了‘人人生而平等’的思想，而且還采取行動幫助黑人逃往北方，在那里他們可以獲得自由。地下鐵道(UGRR)是幫助奴隸逃往自由之地的著名組織之一。”[5]穿過地下隧道，影片的背景色調由彩色變為黑白，象征著從現在回到過去的歷史，如華沙·希雷的詩歌所暗示的“過去和未來在這里相遇”。在黑白背景的映襯下，關于奴隸制的歷史鋪展開來，影片中出現了南方腹地的種植園和被高大的樹木所環繞的奴隸小屋，“身著白色和蛋殼色裙子的黑人女性坐在小屋的臺階上，她們的服裝讓人聯想到奴隸制結束后的19世紀的服裝，但是小屋卻經久不衰”。[2]

內戰前南方奴隸的生活很艱難，工作漫長而艱苦，食物和住所微乎其微，殘酷懲罰的威脅總是近在眼前，家庭可能會因主人的一時心血來潮而破裂。然而，黑人奴隸英勇地為自己創造了生活——家庭、宗教、文化，甚至藝術。奴隸家庭住在擁擠的小屋里，這些小屋很簡陋，冬冷夏熱，下雨則會漏水。原木小屋是奴隸房屋最常見的建筑類型。“被奴役的人們往往會努力重建基于非洲血統上的有意義的家庭生活。盡管美國的奴隸生活和奴隸制度不斷變化，但非裔美國人把他們的生活空間變成了他們自己的個人和文化領域，在這里他們重視家庭，發展了強大的文化傳統。”

影片的后半部分也出現了奴隸小屋。許多身穿漂亮禮服、發型各異的黑人女性開心地在小屋前拍照。黑人女性聚在小屋里一起做飯，有的則在小屋外愉快得聊天，氣氛寧靜而和諧。晚上，她們陸續前來聽碧昂絲演唱《Freedom》，觀看黑人女孩表演的芭蕾舞。在最后一章“救贖”中，黑人女孩在小屋前的花園里采摘蔬菜。碧昂絲和其他黑人女孩穿著五顏六色的衣服，留著不同的發型，坐在小屋的臺階上，種植園的背景色調由黑白變為彩色。最后一首曲目《Formation》的視頻中，碧昂絲和黑人女性在房間內跳舞，墻上掛著殖民地風格的黑人女性和家庭的照片，其象征意義是，這間房子不是黑人奴隸工作的地方，他們就是這間房子的主人。影片中所表現的奴隸小屋并沒有講述悲慘的故事，碧昂斯在視頻中重塑了奴隸小屋作為南方能指的形象。通常，影視劇中奴隸小屋的形象反映了被動、順從的黑奴的悲慘生活。碧昂絲試圖顛覆關于奴隸小屋和奴隸歷史的這種觀念和形象。今天的南方既是一個固定的地理空間，也是一個虛構的地方。碧昂絲講述的南方故事是關于黑人女性賦權、女性身份和黑人性的故事。

貝爾·胡克斯也將黑人小屋納入了黑人女性傳統的建構中。趙思奇指出小屋見證了美國黑人，特別是黑人女性的創造力和對自由的渴望。雖然他們在經濟上比較匱乏，但是“沒有物質特權并不意味著貧窮的勞工階級黑人對居住空間缺乏創造性思考”，“盡管小屋有諸多局限之處,它卻告訴我們,不論我們的種族、階級和性別地位如何,我們都可以設計、改變和創造空間”，黑人小屋看似脆弱實則堅固，它塑造了南方黑人有意義的住所的概念。[4]

影片中展示的奴隸小屋是再現黑人傳統的一種方式。奴隸小屋不僅見證了黑人作為奴隸的歷史，也見證了他們反抗和爭取自由的歷史。它象征著黑人的傳統，特別是對黑人女性來說，他們在小屋里做家務，照顧孩子，為家人做飯。對她們而言，這些小屋不僅是居住的地方，它們還具有情感和文化意義。雖然生活艱難，但黑人女性竭盡全力將生活場所變成她們擁有自主權的文化領域。

四、結語

碧昂絲通過運用非洲元素，展示黑人女性的發型和奴隸小屋，再現了黑人女性的傳統，實質上是尋求黑人女性的主體身份和文化認同。通過再現黑人女性傳統，可以幫助黑人女性建立自信，抵制白人建構的審美標準的內化，反抗白人社會的種族、性別和階級壓迫，建構自己的主體身份，為自己定義，為自己發聲，作為主體表達自己的文化，情感和社會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