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毅
(天津美術學院,天津 300141)
“美術是天才的藝術?!?/p>
“天才是那‘把規律給予于藝術’的天賦才能。”①
——伊曼努爾·康德
關于歐仁·德拉克洛瓦(下文皆稱其為德氏)的藝術成就與貢獻,美術史已有定論。他繼承古典主義、發揚浪漫主義,開啟了現代藝術的偉大之門。他創造了獨立且影響深遠的藝術語言,是承上啟下的重要人物。
本文主要探究和分析成就德氏之藝術偉業的幾點要素。
“天才”作為多方社會條件制約下的人的能力而言,必須在足夠適合其生長發揮的空間才有意義。
自一七一五年法國歷史上的“太陽王”路易十四去世以后,到一八七五年法國資產階級共和制的正式確立,這一百六十年間,無論哪一方面都豐富多彩、充滿活力,恰如德氏的調色板一樣“總是沸騰的”。德氏,正生活在這個轉變時代的高峰期。
雖然社會局勢動蕩不安,但是絲毫不影響他的創作反而更加對他有利。
經過大致歸結,德氏的社會條件可以分為六點。
政體多變,各種運動多發,政治環境寬松,沒有單一專制制度下的黑色壓力。所以,他在思想和行為上,乃至藝術形式和內容上更可以不受拘束。
他擁有良好的家庭出身。德氏的父親在革命政府出任過外交部部長、駐荷蘭大使,帝政時期出任過馬塞省與波爾多省的行政省長;他的母親出生在著名的宮廷木刻家族;德氏的外祖父是聲望極高的御用家具師。
他認為“好運氣”給他帶來的好處。他曾在一八五三年五月二日的日記中記錄道:
“……如今在這幫老朋友里面我覺得很孤獨!有很多事情他們不能原諒我——首先是,他們不能原諒運氣給我帶來的巨大好處?!雹?/p>
很顯然,德氏雖未明確說明這種“運氣”與“巨大好處”具體指什么,然此時的他已是五十四歲了,通過翻查與其相關的文字資料可以得知:盡管有段時間德氏的畫并不好賣,但是比較安格爾的記述來看,那時候的德氏并沒有什么關于生活吃緊或急著賺錢的話題。我個人分析這未明確指出的“運氣”與“巨大好處”應該至少應該是關于經濟上的。
自十字軍東征,到文藝復興,伴隨著短暫且意義深刻的宗教改革運動,又有啟蒙與浪漫運動。這漫長的六百年當中,沉淀出許多思想大師,他們的思想無不引導著各方面前進。這些豐厚思想的果實無疑為德氏提供堅實的精神食糧。
雖然那一時期的繪畫藝術被古典主義形式所把控,但是有文藝復興以來的多位畫家創造的各具特色的風格作為參考基礎,如丟勒、魯本斯、倫勃朗等、又有龐貝古城,以及其他遺址的考古發掘所提供的更多古代藝術品的真實物作為反對“只重視'古典'表面形式”的古典畫派的根據,他又多次外出遠游他國,這些見識和經驗都告訴他可以有更多可能。
“科學技術”的興起導致一部分人對“人類精神”的極大反撲。
技術文明的標志是“工業革命”的橫空出世,那么以“工業革命的形成過程”為半徑畫一個圓,圓心就是生產力的革新,以這種革新為基礎的必然結果是,人的生活方式、追求方式、表達方式等等都被改變了。對物質與金錢的追逐正在漸漸代替精神追求和對自我的修為。又有“理性主義”的興起,也使人們的情感冷漠。
“浪漫思潮”正是在這種“社會模式”對“人”的精神的消磨影響下產生的。馬丁·漢高曾這樣描述道:
“浪漫派那一代人實在無法忍受不斷加劇的整個世界對神的褻瀆,無法忍受越來越多的機械式的說明,無法忍受生活中詩意的喪失?!雹?/p>
德氏也是這“無法忍受”中的一員。單就繪畫來說,德氏在繪畫技法、構圖形式、顏色的開發與搭配、美學思想、美術評論、文學與音樂的評論等等方面都表現出極大的“人性”。
德氏藝術風格的形成深受前人藝術思想和創造成果的影響。
德氏于一八一六年到一八二二年間在古典派畫家蓋翰的畫室學畫,這無疑為他奠定了古典繪畫的堅實基礎。這一基礎使他終身受益。他重視臨摹,也善于準確合適的吸收符合他的優點。
美術史家沃爾夫林曾說過,繪畫得得益于其他繪畫的遠比得益于自然的要多。的確,每個人的創造都離不開前人的經驗,天才也不例外。
在他晚年時對魯本斯有這樣的評價:
“一切膚淺的人對魯本斯的畫法的厭惡,說明這位輝煌藝術家的非凡力量,也說明他缺乏只有在裝腔作勢和賣弄風情的形式中,才能見得到的那種迷人的東西,真正能夠欣賞那樣的天才的作品的人,可以找到許多嗎?他好像是那種可能貌似粗魯、可能對聽覺是不愉快的語言。但是,他能夠像最悅耳的語言那樣好地用來表達最細致的感情?!雹?/p>
德氏對魯本斯是推崇的,可以說是被他直接影響最多的。
“啟蒙”與“浪漫”這兩種運動幾乎是同時的,有人說“啟蒙”是對于“人”的運動,“浪漫”是對于“藝術”的運動。但是“人”和“藝術”怎么可以被分開?人被解放,藝術必然同行,甚至引導解放。
德氏,正是處在又一個歷史性的偉大的“解放”點上。單從思想史上看,“上帝”或者“神”的“存在”被質疑了,這就大大降低了人們對宗教的“迷信”程度。既然連“神”都可以懷疑了,更何況“藝術”,那么“藝術的形式”的權威又何足掛齒呢。
德氏正是這種充滿懷疑精神的藝術家,他在五十六歲的時候有這樣一段論述也是對堅持“古典形式”的反駁:
“難道由內心需要和我們心靈最純潔的快感的源泉形成的美,必須關閉在嚴格限制的范圍里?難道不準我們在生活里尋找美,而希臘的美永遠是唯一的美……”⑤
在德氏眼里,任何“形式”都不會成為權威,它們總還是不夠,他選擇了隨時代的前進而完善或創造它們。
德氏擁有一顆彈性十足且敏銳的心靈,這當然是他的天賦,這種天賦勝似真正的詩人,況且又深受但丁、莎翁、拜倫等文人的藝術洗禮。
比如黑格爾所認為的最高藝術就是詩歌,因為他有哲學一樣的抽象美,又最直接表達心靈。所以德氏的畫作正如詩人一樣,將這種“感覺”瞬間抓住,變成畫面,使之豐富而深刻。
他并不在乎別人將他定義成什么“主義”,他只聽從他的心靈,正如蘇格拉底提倡藝術應該表現人的心靈一樣。
德氏的這種從感受和心靈的直覺出發所做的“非目的性的審美選擇”也正是康德美學的結論,即不依于任何概念、不依于任何利害關心、不依于任何目的,完成或者體現藝術共有之“共感”——合目的性的性質與機能,最終達到“無目的的合目的性”之自然本真的審美狀態,或審美境界。
德氏的繪畫形式正是有了這些基礎,才成了我們今天看到的這樣子。
一八二二年十月八日的日記中,德氏寫道:
“我的抱負,或者說我的能力所能達成的抱負,正在朝另一個方向發展:我將要成為創造偉業之人的先驅。”⑥
這段記述中,年輕的德氏用了“先驅”二字,此二字倒是增加了些表面的謙虛,但同時也透露出更強烈的自尊、自信與更堅定的志向。這一年德氏二十四歲,也正是他完成其成名作《但丁的小舟》的同一年。
德氏是勤奮的,他一生的作品產量極為豐富,我十分同意他是天才但是更樂意宣揚他的勤奮,天才是與生俱來的,但只有是“勤奮”方是最重要的。
“天才”是德氏的基礎,但并不是必要條件,“勤奮”才是這一切的可能。所以稱他為偉大的天才,也是根據他的作品和文字,但是少了勤奮的話一切便沒有了。
波德萊爾對德氏評價是“極大激情和巨大的意志力。”對于藝術家來說,使勤奮更有價值的方法便是“獨立”和“珍惜時間”,難道我們見過一個行為和思想不獨立而且慵懶的人珍惜過時間嗎?德氏的勤奮、獨立之意志乃是根植于心、實踐于行的。這種認知、意志、實踐,在德氏身上完美地融合了。
德氏是偉大的天才畫家,成就其藝術的,可不單單是“天才”那樣簡單。他畢生都勤奮好學、刻苦用心,是所有從事“藝術”行業的人的榜樣。
歸結全文來看這些要素,也僅僅是分析得出,看似每個都必不可少,但就我個人觀點來看,似乎他的“勤奮”才是最有價值的。因為歷史上成就偉業之人未必個個天才,但成就偉業之人必定個個勤奮!
如若我們沒有如德氏一樣極高的藝術天才,也沒有如德氏一樣遇到好的時代的話,便只有“勤奮”是掌握在我們自己手里的。
注釋:
①康德著.牟宗三譯.《判斷力批判》.西北大學出版社,第253頁.
②德拉克洛瓦著.馮錦 譯.《藝術引導人生——德拉克洛瓦的私人日記》.山東美術出版社,第113頁.
③劉小楓 著.《詩化哲學》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第8頁.
④德拉克洛瓦著,平野等譯.《德拉克洛瓦論美術與美術家》上海人民出版社,第282頁.
⑤德拉克洛瓦 著,平野 等譯.《德拉克洛瓦論美術與美術家》譯上海人民出版社,第226頁.
⑥德拉克洛瓦著.《藝術引導人生——德拉克洛瓦的私人日記》.馮錦譯.山東美術出版社,第22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