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夢希
(中國藝術研究院,北京 100000)
在長期的創作之中,常遇到的這樣的狀況:在繪畫素材的搜集中,對景物的感受很平淡,沒有創作的欲望,苦苦思索卻仍無心創作。雖然殫精竭慮,卻仍然在原地打轉,繪制不出令人驚喜的作品,只能運用自身所具備的技巧去完成一張畫。然而,突然在某一個場景或是某一個閃念之下,茅塞頓開,對繪畫無比熱情,信馬由韁地就能創作出極富感染力的作品。這時文藝創作的才能是從哪來的?這在柏拉圖的理論中將其歸因于靈感,靈感是人類一切創造活動中普遍存在的精神現象[1]。
創作者的靈感是如何產生的?在解決藝術創作的原動力的問題時常被提及。柏拉圖的文藝理論就此做過深入的探討,就靈感這一問題進行理性思辨的過程被后人總結為靈感說。靈感一詞在柏拉圖美學理論中,是一個貫穿始終的重要概念,在西方美學的發展上影響深遠。他用理性的思辨抽絲剝繭地揭露問題,將錯誤的見解駁倒之后,而推理出比較正確的結論。創造性工作離不開靈感現象,深入分析解讀靈感與創作的關系,更能夠有助于理解思維上出現的混沌不清的狀態,從而以理性的態度合理的分析、指引藝術創作方向。
那么靈感和文藝創作有什么關系呢?創作者產生靈感時處于一種什么樣的狀態?靈感的產生和創作者有什么關系呢?就此問題本文將在柏拉圖的文藝理論中探尋答案。
在柏拉圖的文藝思想中,將靈感說放在一個很重要的位置,并進行深入的探討。靈感在《伊安篇》的對話中被具體提出:“詩人是最初的環節,旁人都懸在這上面,有人從俄耳浦斯或繆賽俄斯得到靈感,但是多數人是由荷馬憑附著,伊安,你就是其中之一。”[2]靈感通過神傳給了詩人,詩人通過作品將其獲得的真知和感悟傳播給更廣泛的大眾。在這篇關于靈感的對話中,談到了憑附一詞(一如“赫剌克勒斯石”之鏈)。其中磁石代表著靈感,它憑附著第一層的詩人,詩人的作品憑附著誦詩人,而誦詩人的創作最后憑附住大眾。由此可見,在柏拉圖的理念中,文藝作品在創作者與觀者之間起到了憑附作用,讓每一層的人借此獲得神所賜的靈感。
靈感帶來的藝術創作有著很顯著的特征。例如伊安在聽到荷馬的作品時就會滔滔不絕,而在聽聞別人的作品時就會昏昏欲睡。這在柏拉圖看來“原因在你宣揚荷馬,不是憑技藝而是憑神的靈感。”[3]技藝在此并不起到決定性的作用,而靈感在此時對于創作者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就此,靈感在此時的文藝創作中起到了決定性作用。那么創作者體驗到的靈感是什么樣的呢?
朱光潛在《西方美學史》中談到“對所謂靈感有兩種不同的解釋”[4],在《伊安篇》中提出“第一種解釋是神靈憑附到詩人或藝術家身上,使他處于迷狂狀態,把靈感輸入給他,暗中操縱著他去創作。”伊安所體驗到靈感的正是神靈憑附的迷狂。在《斐德若篇》中提出了另一種解釋是“不朽的靈魂從前生帶來的回憶。”[5]在此,迷狂狀態和靈魂回憶是獲得靈感的途徑。
迷狂是一種出神的狀態,是來自靈魂的直接關照。如在文藝創作中,詩人在沒有各種技藝的情況下,卻能描述各種技藝,并且給讀者帶來強烈的感染,而此時創作的動力是從靈感而來。柏拉圖認為靈感是神所賜予的,在文藝創作中,在迷狂狀態中產生靈感,使得創作具有感染力。那么如何進入了這種迷狂狀態呢?
在《伊安篇》中談道:“當你朗誦那些段落而大受喝彩的時候,你是否神志清醒呢?你是否失去自主,陷入迷狂,好像身臨詩所說的境界,伊塔刻,特洛亞,或是旁的地方?”“請問你,伊安,一個人身臨祭典或歡宴場所,穿著美服,戴著金冠,并沒有人要掠奪他的這些好東西,或是要傷害他,而他對著兩萬多等他友好的聽眾哭泣,或是渾身都表現恐懼,他的神智是否清醒呢?”靈感產生時,將誦詩人帶入一個虛構的情境之中,這個情境不同于現實世界。
在靈感產生時,人處于一種迷狂的狀態。《斐德若篇》中迷狂主要有四種:一種是預言的迷狂,一種是教儀的迷狂,一種是詩神憑附的迷狂,一種是愛情的迷狂。而不管是哪一種迷狂,都是達到這種狀態的路徑,在《伊安篇》中柏拉圖把文藝創作的感人力量歸結于詩神的迷狂,是柏拉圖所認為的藝術創作的方法與靈感的重要來源。
首先,柏拉圖在談論創作中的靈感問題的時候,要解決的首要問題是不管在創作還是在欣賞,并沒有人要破壞創作者的狀態,而他為什么還會隨著劇中人的命運而喜悅、悲傷、哭泣?這就是文藝作品中的世界并非現實世界,相對于現實世界來說,純粹的藝術作品是脫離現實本身的。就像詩歌通過吟誦,去除掉文字本身帶來的影響,使其變得純粹,以借助純粹抽象的聲音達到迷狂的狀態;巫術通過純粹的舞蹈肢體的動作,以動作為通道進入迷狂的狀態。這種迷狂的狀態脫離出對自我的認知,從而進入另一個完全不同的狀態。
其次,將通向迷狂狀態的原因歸為神賜,而此時的神力并不代表著迷信,而更像是進入一個虛構的世界。如祭司在祭壇上精神迷離地向大眾宣告阿波羅神諭,在詩人為獲得靈感進入迷狂之時,并沒有像祭祀時處于精神迷離的狀態,而是“進入了虛構的世界”。在古希臘文學中,神話又叫“Mothe”,在這一文學體裁中,神并非代表著迷信。而對于神的描寫實際上是運用了夸張的首發深刻地表達了人們的思想和對世界的理解,神即是被夸張了的人,被神秘化了的人。而在迷狂狀態的時候,實為人的特殊虛構的場域,而詩人就是人性中某一突出特點的代言人,是為了表達這一特點的工具。
我們繼續在古希臘文藝理論中探索迷狂這一概念從何而來,其源自更原始的宗教和巫術之中。在古希臘更早的作品中,荷馬的《奧德修紀》和《伊利亞特》、赫西俄德的《工作與時日》和《神譜》等作品中都提道了需要詩神的憑附來獲得靈感。古希臘的節日慶典上,酒神祭者在醉酒后吟唱出即興詩,正是柏拉圖總結出的這種迷狂狀態的雛形,他從古希臘的宗教和巫術行為中總結出靈感說理論。而迷狂與靈感的關系在這種界定下逐漸清晰。
所以,迷狂的狀態實為斷絕與自身的聯系,進入一個虛構的空間,在其中深入真切的感受人性的特征。而藝術作品就是將這種特征具象化、現實化的載體,所有在迷狂狀態中的感知,最后都要以現實世界中所能理解的方式落實,以便讓他人感知并理解。而此時虛構的空間中不必遵循現實世界中固有的觀念及行為準則,這正是迷狂所體現的特征,即忘記物質性的我,不過分執著于自身。
柏拉圖認為靈魂可以回憶起理念的知識,在其文章中解釋稱,靈魂在降入塵世之前就已經在非物質世界中看到了純形式的東西,獲得了有關萬物的知識。但是在降生到肉身后又把它遺忘了,所以當靈魂在物質世界中又一次看見形式的事物之時,便回憶其被遺忘的形式。靈魂回憶時,創作者處于一種什么樣的狀態呢?
在《斐德羅篇》中,柏拉圖認為“人必須按照被稱為理念的事物去運用理智,通過推理,把雜多的感覺統攝成一個統一體。這就是對我們的靈魂所曾見到的事物的回憶。那時靈魂隨神周游,無視我們現在稱作存在的東西,昂首觀照真實的存在。”脫離自我對事物的認知,從而再去關照世界,這里所看到的世界是客觀真實的存在。
柏拉圖說:“他憑臨美的汪洋大海, 凝神觀照,心中起無限欣喜,于是孕育無量數的優美崇高的道理,得到豐富的哲學收獲,如此精力彌滿之后,他終于一旦豁然貫通唯一的涵蓋一切的學問,以美為對象的學問。”在此的“凝神觀照”是一種理性的直觀體現,它體現出幾個特征:一、它是擺脫肉體的認知,去除對對象的雜念,純粹的關注真實的對象本身,關照主體的靈魂,也就是關注純形式本身;二、它是純粹理性的認知過程,在漫長的認知下最后達到認識對象的本質;三、它是脫離經驗世界到本體世界的過程,完成了對超驗的主體世界的徹悟;四、這是一種審美的重置,用理性探尋對人性本能的理解。
脫離對主體的關照,對理性世界的認知在純形式之下體現,即是脫離了主體的意志而關注客體世界的物性,理性認知客體世界中物的本質。理智在其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剝離開對對象的雜念,回到對象本身中來。
藝術創作中的靈感,是學術界所公認的復雜現象,但凡與創造有關系的領域,都脫離不了對靈感的把握。創作者通過靈感,脫離自我意識下的經驗世界,進入超越經驗認知的狀態。這種對靈感的探究,不僅解決靈感的本質問題,通過靈感獲得的途徑讓創作者清晰的了解獲得靈感的目的是什么。不論是迷狂的狀態還是進入靈魂回憶的狀態,都是獲得靈感的途徑,如詩神的迷狂通過吟誦時產生的聲音以接近迷狂的狀態,巫術的迷狂通過肢體動作來接近迷狂的狀態;在靈魂回憶中前世關于形式的記憶被喚醒,以形式關照世界,脫離經驗世界的眼光去看待自身及萬物。而不論途徑如何,其最終的目的是殊途同歸的,最終都是為了脫離自身的物質性,客觀真實的感知現實世界。
在其中創作者能做什么呢?通過豐富自身對外物物性的理解,而消解經驗世界所帶來的偏見和障礙,通過不斷的學習以達到創造所需要的追求。而學習目標并不是創造的根本目的,創造的目的在于先脫離自我意識,以自身的感受去尋找所要追求的形式,再用物性去吻合所追求的形式,繼而選取創作所需要的技藝,最后以完成創作目的。其中的任何一環都是創作所必不可少的環節,但并不代表這是藝術創作所追求的終極目的,而創作應服務于感受。作為創作者,靈感是創造中必不可少的存在,通過靈感可以感受脫離現實世界以外世界,從而完善藝術創作。藝術就是在創造,靈感說的最終目的解決了創造的方向上的問題,希望自己能在今后的創作中沿著藝術方向不斷探尋深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