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園營造意匠研究

（通訊作者） （南京林業(yè)大學 風景園林學院 210037）

明清時期，伴隨著封建制度的逐步解體和資本主義萌芽的產(chǎn)生，商人階級的社會地位不斷提高，官員與商人的階級界限不斷模糊，紳商群體開始出現(xiàn)。此時的商人，努力向士人階層轉變，而園林成為他們越入士大夫階層的媒介，蘊含商人階層的文化特征。然而，目前關于明清時期商人園林造園意匠的研究較少。由此，本文意以一座明清典型商人園林愚園為分析對象，以《愚園記》和《愚園前三十六詠》為史料依據(jù)，對其造園意匠進行探究。

一、愚園的選址布局

愚園位于南京城西，原為明中山王徐達后裔的宅第，后經(jīng)戰(zhàn)亂損毀。清同治年間，胡恩燮購得廢園，筑愚園贍養(yǎng)母親。愚園在清末戰(zhàn)火中損毀，胡恩燮嗣子胡光國戰(zhàn)后重修愚園，先后共有七十景，被譽為“金陵獅子林”。后愚園在抗戰(zhàn)時再度損毀。2010年，東南大學建筑學院團隊根據(jù)《江南園林志》將其重建。愚園園主胡恩燮為清末著名紅頂商人，曾任蘇州知府等職，創(chuàng)辦了利國驛煤鐵礦等洋務企業(yè)。胡恩燮嗣子胡光國同為商人，在其努力下，徐州煤礦事業(yè)被發(fā)展壯大。

《愚園記》作者通過史料以及他游覽整個愚園的所見所感，在講述愚園選址的同時，比較全面地描述了愚園各景點的位置、周邊環(huán)境、四季風光與相互之間的位置關系。通過《愚園記》，我們可以跟隨作者感受一遍愚園的游路，對整個布局有一個整體的把控，從而對它的景觀規(guī)劃和空間布局有一個較為清晰的了解，透過部分景點的專有屬性及其周圍的特色配置，剖析園主人的立意構思。

《愚園記》記載：“鳳凰臺西隙地數(shù)十畝，榛蕪蔽塞……因高就下，度地面勢，有宮室臺榭坡池之勝，林泉花石魚鳥之美……別為園，主人名之曰愚”。可知愚園位于南朝鳳凰臺遺跡，且其中景觀元素豐富。據(jù)《愚園記》記載，愚園中心有一片大面積水域為愚湖，愚湖西南方向是家祠，由家祠向西北方向翻過小山是春睡軒，春睡軒后有果園。愚湖的東北面，與家祠相對的是清遠堂，清遠堂西北方向是水石居，水石居北面是藏書樓，出清遠堂沿著愚湖往南走是秋水蒹葭館，秋水蒹葭館南面是深耕草堂，東面是竹塢，深耕草堂西面是茅亭，由秋水蒹葭館向西走過小橋，是延青閣，延青閣的南面和東面各有一座小亭子。在清遠堂東北方向是仿獅子林的假山疊石空洞，以假山為界，與水石居相對的是無隱精舍，無隱精舍東南方向，與清遠堂相對的是春暉堂，春暉堂東北方向是分蔭軒，分蔭軒東南方向的廊道轉角處有一塊石頭嵌于墻中，石頭上刻有主人親手書寫的“寄安”二字，接著先向東、后向南行便是愚園的出入口。

二、愚園的營造意境

1.建筑

愚園的建筑類型較為豐富。亭、廊、閣、軒、館、樓、臺、榭、齋、廳堂均有，還有一座嘯臺。如《愚園記》中記載“磴道盤折，而躋于巔，孤亭聳峙”中屹于假山上，形如飛鳥的亭子，“海棠八九株……后瞰果圃”的春睡軒，“東北諸山煙云出沒，如接幾席”的延青閣等。《愚園前三十六詠》也有相關描述，如第一首《春暉堂》中“堂址廣方丈，春光周四圍”的春暉堂，第三十五首《小山佳處》中“山巔筑小亭，四顧樓臺低”的亭臺。

不僅如此，位于建筑上的楹聯(lián)，將文化意蘊融入園林。園林意境，常借用匾聯(lián)的題詞來點破，短短幾句楹聯(lián)，闡明了所屬建筑的功能又渲染出特定的文化氛圍，引游人遐思。例如徐退給愚園題聯(lián)：上聯(lián)為“一樹梅花數(shù)竿修竹”，下聯(lián)為“幾行古帖萬卷藏書”，橫批“勝友如云”。上聯(lián)突出了“梅”和“竹”，喻示園主人的淡泊虛懷的品格。下聯(lián)使用“幾”和“萬”兩個虛數(shù)，極言園中古書之多，表示園主人學富五車，閱歷深厚。橫批點出園主人的好客，廣結良緣。明清古典園林建筑風格有時較為相似，僅憑外觀不易區(qū)分園的獨特主題，而長篇累牘的歷史記載亦難以給游客直觀的感受。楹聯(lián)僅憑數(shù)十字，便可闡明主題，營造意境，引人遐想，精簡而富有感染力。

又如園中春睡軒，是園主邀請好友飲酒賦詩之地。戴鴻庥曾為此軒撰聯(lián)：“解榻留賓，容我酣眠容我懶；開軒倚醉，當他佳士當佳人。”而廬州人胡維藩亦撰聯(lián)：“坐客譚余，看排闥青來，流觴綠縐。先生醒未，想筆花圓際，書卷拋時”。這些楹聯(lián)渲染出恬淡閑適的意境和超然灑脫的氛圍，彰顯園主人的詩意和浪漫情懷。

2.疊山

中國傳統(tǒng)園林追求“雖由人作，宛自天開”，對于園林景觀的自然化一直是古代造園者的目標。《愚園后前三十六詠》第十二詠《城市山林》中寫道：“小筑效山林，聊以志吾志”。可見愚園的造景模擬了自然景色，以期表達園主人恣情山野的追求。對于山形的模擬可以抽象出中國傳統(tǒng)園林最重要的要素之一——假山石。《園冶》記載：“園中掇山，非士大夫好事者不為也。為著殊有識鑒”。掇山意為疊山，在明清成為當時盛行的造園手法，在渴望得到世人正視的商人階層的園林中，疊山必不可少，愚園也不例外。

中國傳統(tǒng)園林疊山，以蘇州獅子林為最佳。據(jù)《愚園記》記載：“其東仿倪高士獅子林，疊石空洞，曲道宛轉，忽升以高，忽降以下”，愚園疊山模仿獅子林，疊石奇巧，石道曲折，時有空洞，富有趣味性。結合《江南園林志》和《愚園記》，可以對愚園內假山石分布情況與大致形式有初步了解。《愚園記》中對于假山有如下記載：“池側有小閣，洼然居累石中。兩旁皆假山，岈嵚崎，歷落萬狀”。水池的側面有小閣樓，小閣樓兩邊的假山形態(tài)各異，高低起伏。“循假山而西，磴道盤折，而躋于巔，孤亭聳峙，若飛鳥之將翔”，循著假山向西走，石道盤繞曲折，山頂有一座亭子，形如飛鳥。

綜上，《愚園記》對于愚園假山石主要描述了兩種形制。其一，與閣樓結合，將閣樓圍合其中，營造出空間的層次感。在進入閣樓的路兩側，同樣有假山石圍合，再配合樹木，使得游人進入閣樓時有豁然開朗之感。其二，用石頭掇為可以登上的假山，在其上修建亭臺。《園冶》將亭臺與假山石的結合稱為閣山：“閣皆四敝也，宜于山側，坦而可上，便以登眺，何必梯之”，閣山滿足了游覽者登高望遠的需求。《愚園后三十六詠》第三十四和四十五詠中這樣描述：“舉頭見小亭，天風吹浪浪。少憩亦可喜，進退心兩忘”，“山巔筑小亭，四顧樓臺低”，閣山使游人既得登高之趣，又享景致之妙。

在《愚園前三十六詠》中，對于其他形式的疊山也有描述。《愚園三十六詠》第三十六詠《巖窩》中寫道：“疊石為小山，疑是六丁鑿。就此咫尺地，營成千巖壑。退步即進機，欲前反后卻。行行遇坦途，迷路一朝覺。”造園者在此處模擬山巒形狀，作疊石空洞，使游路富有趣味，游人產(chǎn)生“退即進，前反卻，易迷失”的游覽體驗。第十三詠《漱玉》有這樣的描寫：“泉源潛不見。飛練懸澄塘。激石清泠泠，日夜鳴鏗鏘。”此處假山與水流結合，營造出水簾瀑布之景，《園冶掇山篇》中記載：“假山依水為妙，倘高阜不能注水，理澗壑無水，似少深意”，水石結合，富有動感的同時豐富了愚園的聽覺層次。

3.理水

中國園林有“無水不成園”之說，園林中營造水體的傳統(tǒng)由來已久，而山水在中國園林中往往相互依存，“水隨山轉，山因水活”，水增添了山的靈動，山豐富了水的雄渾。愚園中，既有水面開闊的愚湖，也有依附假山的水澗，形式多樣，趣味十足。

《江南園林志》圖示，愚園西側大面積的水域為愚湖。園中主要建筑，如家祠，延青閣，清遠堂等，很多都圍繞湖岸修建。在湖中有小洲，名為在水一方。《愚園記》中對于愚園的理水有眾多描述，如“春暉堂……其前梵石為池，荇藻漾碧，水清見底”。春暉堂前以石筑池，池水清澈，植荇菜水藻。在平地營造小型水池，既軟化了建筑與山石構成的硬質空間，又豐富了植物種植形式。“以機引曲池水為瀑布，返瀉于池，錚錚聲若琴筑”，此處描寫的水與假山結合，上述《愚園記前三十六詠》第十三詠《漱玉》也有描述，“入其右，為水石居，“前臨清塘，大可數(shù)畝，芙蕖作花，疏密間雜”，水石居前的池塘就是愚湖。《愚園記前三十六詠》中第二十二詠《在水一方》寫到：“刳木作方舟，徘徊水中沚。船上屋如亭，風來亭欲駛。荷香襲襟裾，殘照映霞綺。奚童抱琴立，隔岸呼舟子”。結合《江南園林志》可推測，此處描寫的為園主舟游愚湖時作，水中沚即為愚湖中小洲，園主謂之在水一方。此洲被湖水圍合，只有通過舟行的方式才能到達。島上有建筑，樹木掩映，此種手法，模仿一池三山，表現(xiàn)出園主人受道家影響，追求隱逸，潔身自好。《愚園記》還提及了另一類理水方式，“旁列茅亭，引水蓄鵝鶩，正西面塘，溉水田畝許，”此處水體做農業(yè)之用，飼養(yǎng)鴨鵝，灌溉農田，營造出田園風光。

4.花木

園林的意境美的感受，不只來自“觀”。佛教中提到“六根清凈”，其“六根”指的是“眼，耳，鼻，舌，身，意”，對應至功能即為“色，聲，香，味，觸，悟”。悟即用心感受，如臨其境，園林中的花木通過色、聲、香喚醒人的感官以趨近悟的境界。《愚園前三十六詠》中“虛堂敞四隅，無礙香來路”描繪了桂花飄香，穿堂四溢。水石居的“幽香生幾席”，在水一方的“荷香襲襟裾”，化無形的香為具象，極言其花香馥郁。以香景的營造提高了游園體驗。

花木也可以通過“聲”傳達意境。《愚園前三十六詠》第二首清遠堂的“日映紅衣鮮，露滴荷盤響”，清晨推開院門，恰一滴露水落于荷葉，一聲清音隨水漾開，襯托出園內的寧靜和自然風光。園中花木的種類眾多。如 梅崦的“種梅三百樹”，梅花塢的“玉骨冰心繞四圍”，園內亦“蒔鼠姑花數(shù)種”，“多桃、李、梅、杏、枇杷，青黃累累，鮮美可摘”。愚園四時之景各具風情，春有柳、桃、海棠，夏有荷、莧、牡丹，秋有桂、菊、木犀，冬有梅，四時皆有松，竹。常綠與落葉結合，花季錯開，因此四季都有宜人景色。

三、結語

本文以《愚園記》及《愚園前三十六詠》等史料為依據(jù)通過建筑、疊山、理水、花木四個層面分析了明清商人園林愚園的造園意匠。在建筑方面，亭、廊、閣、軒、館、樓、臺、榭、齋、廳堂、臺皆有，種類豐富，且通過楹聯(lián)營造園林意境；在疊山方面，注重水石結合，并營造出不僅能觀且能聽的石假山景觀，且石假山多與閣樓與亭臺等建筑相結合，豐富空間的層次感；在理水方面，營造大面積水域，并在水中筑島營造海上仙山的景觀格局；在花木方面，多以植物的香氣及與其他景觀相結合而產(chǎn)生的聲響營造園中香景與聲景，使游憩體驗更為多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