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國勝, 劉藝婷
(遼寧大學 經濟學院, 沈陽 110036)
長期以來,因為銀行業歷史及體制的原因,商業銀行主要采用發放貸款、擴大資本金、增設網點和網點人員等“重資產”擴張方式來增加商業銀行的規模和利潤。然而在金融脫媒和利率市場化快速發展的背景下,這種重資本消耗、重成本投入、重資產管理的模式已經無法適應金融市場環境的變化,且利率市場化給銀行帶來的首要沖擊就是傳統的盈利模式將無法持續,故商業銀行亟需轉變經營業務模式和戰略發展方向,因此銀行業務由“重”轉“輕”已成為商業銀行未來發展的主要方向。
商業銀行“輕型化”的核心訴求和目的可以概括為:擺脫對資產、資本以及規模投入的線性依賴,建立資本消耗少的資產與業務體系,而不再依賴傳統重成本、重資本消耗的業務模式獲取利潤,最終實現穩定健康可持續發展[1]。在復雜的宏觀經濟環境背景下,我國銀行業越來越意識到商業銀行走向“輕型化”的重要性。巴曙松等(2013)[2]指出,利率市場化使得商業銀行傳統主要依賴于存貸差的盈利模式難以持續,這迫使商業銀行必須對其業務結構及經營模式進行調整;趙永清(2016)[3]利用加權資產風險收益率指標來分析輕資產模式;佘運九、嚴力群(2017)[4]將非利息收入作為主要指標、把總資產收益率作為輔助指標來衡量商業銀行輕資產化;黃艷斐(2017)[5]認為,輕資產、輕負債、輕收入結構、輕運營模式、建立資本消耗少和風險可控的資產與業務體系是當前商業銀行轉型的主要發展方向;肖崎、鄧少慧(2018)[6]首次創新地采用我國14家商業銀行10年的面板數據實證檢驗了我國商業銀行輕型化轉型對系統性風險的影響。
現有文獻中有部分學者研究了商業銀行的部分新業務與銀行績效之間的關系。在非利息收入業務方面,赫國勝、孫靜(2018)[7]研究認為利率市場化程度的加深與市場競爭的加劇推動了商業銀行收入結構的優化,非利息收入占比持續上升,已成為商業銀行營業收入增長的有效助力。但也有學者對此提出不同看法,邰越越、楊虎鋒(2014)[8]認為非利息收入占比對銀行績效的影響并不顯著,甚至還會降低銀行績效。在同業業務方面,陳晞(2014)[9]認為同業資產與銀行績效呈正相關關系,同業負債與銀行績效呈負相關關系;包冬青(2015)[10]通過實證說明了同業資產、金融投資的配置能有效提升商業銀行的利潤績效與成本效率。
綜上,輕型化已成為商業銀行未來發展的主要方向,但目前還鮮有系統地對商業銀行業務輕型化及銀行績效之間關系的研究。本文從該角度出發,使用因子分析法度量商業銀行績效,從輕資產、輕收入結構、輕成本3個層面實證分析了商業銀行業務輕型化對銀行績效的影響。
回顧我國銀行業的發展歷程,商業銀行“輕型化”的風潮大致發端于2014年至2016年。彼時隨著利率市場化的不斷推進、金融脫媒的快速發展、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以及資本市場的快速變化,商業銀行重資本消耗、重資產管理、重成本投入且以傳統存貸業務為主的經營模式已不再具有優勢[11]。商業銀行在金融危機后至今的十多年中逐漸開始積極走向“輕型化”,主要集中體現在“輕資產”“輕收入結構”以及“輕成本”3個層面,圖1展示了我國39家上市商業銀行2009—2019年同業業務資產占比、非利息收入占比及資產周轉率的變化趨勢。

圖1 我國39家上市商業銀行11年“輕型化”發展趨勢Fig.1 Development trend of “light” of 39 listed commercial banks in China in 11 years
“輕資產”是商業銀行輕型化的首要環節,本文擬選用“同業業務資產占生息資產比重”來衡量。在“重資產”經營模式下,商業銀行依靠擴大資產規模來獲得粗放式盈利,而“輕資產”經營模式希望商業銀行減少對信貸資產的依賴,減少資本消耗、增強流動性。而推動同業業務的初衷就是想要彌補銀行短期流動性的不足,所以各大銀行開始大力開展不受監管同時還可以提升銀行盈利的同業業務,因此從圖1可以看出,在2009—2012年,同業業務資產占生息資產的比重在逐年上升;但由于近年來國家加強了對同業業務及影子銀行等方面的監管,使得同業業務資產占生息資產比重從2012年以后開始呈下降趨勢。
“輕收入結構”主要表現在商業銀行增加其非利息收入及占比上,本文擬選用“非利息收入占營業收入比重”來衡量。商業銀行非利息收入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銀行收入結構的多元化,從圖1可以看出,近11年我國39家上市商業銀行的非利息收入占比整體呈良好的上升趨勢,說明近年來我國商業銀行開始注重收入結構多元化,“輕收入”方面轉型態勢良好。
“輕成本”主要是指銀行需要運用盡可能少的資金和資本消耗來獲取更多的收益,進而提高運營效率,本文擬選用資產周轉率即“營業收入與總資產的比值”來衡量。資產周轉率越高表示資產的利用效率就越高。從圖1可以看出,2009—2015年,資產周轉率變化趨勢相對平穩,但是在2016年資產周轉率發生了大幅度的下降,隨后繼續以一個平穩的態勢發展,這可能是因為:近年來我國商業銀行大多通過類似資產證券化業務等方式將部分資產從表內轉移到表外,進而實現用更少的儲備資產撬動更多的利潤收入,提高了杠桿水平,也達到了規避監管和追求利潤的目的。而從2015年開始,我國金融監管開始加強,對杠桿水平有了限制,故資產周轉率從2015年開始有了大幅度的下滑。
2.2.1 “輕資產”層面:同業業務占比提升有利于銀行績效的增加
我國上市商業銀行通過擴充同業資產進而增加了銀行總體資產規模。學者蔣健(2012)[12]通過研究指出,資產規模是影響銀行績效的重要因素,銀行資產規模的擴大有利于績效的提升。
2.2.2 “輕收入結構”層面:非利息收入對銀行績效的影響是一把雙刃劍
一方面,非利息收入對銀行盈利能力的影響具有正向促進作用。收入多元化會對商業銀行盈利能力產生正面影響。另一方面,非利息收入對銀行盈利能力也會具有負向作用。一是因為非利息收入業務內部構成較復雜,使得非利息收入存在波動性,進而使商業銀行的盈利性也受到一定影響。二是如果商業銀行的非利息收入發展態勢良好,其在一定程度上會擠占利息收入的發展空間,從而也會對商業銀行的績效產生一定影響[13]。
2.2.3 “輕成本”層面:資產周轉率對銀行績效的影響也是一把雙刃劍
一般來說,商業銀行的資產周轉率越高,現金的流動性也就越高,相應地也會提升銀行的杠桿率水平。資產的流動性提升有利于商業銀行的盈利,但與此同時杠桿率水平上升所帶來的風險也不容忽視,這也將會對商業銀行的盈利水平產生負面的影響。
本文從經營狀況、盈利狀況、安全狀況及流動性水平4個層面選取了11個指標,采用因子分析法來科學測度銀行的績效水平。具體指標選取如表1所示。

表1 銀行績效測算基礎指標選取
本文選取國內39家上市銀行2009—2019年11年間的樣本數據來進行分析。在做因子分析之前首先要根據各指標的經濟學意義對其進行初步劃分,將有利于提升銀行績效的指標劃分為正向指標;將不利于提升銀行績效的指標劃分為逆向指標,其中逆向指標在做因子分析之前要對其進行倒數化處理。本文使用SPSS24對相關數據進行處理分析。
因子分析之前首先需要檢驗各變量之間是否具有相關關系以及各變量之間是否獨立。KMO和Bartlett球形度檢驗結果顯示,KMO檢驗統計量值為0.635,大于閾值0.5,說明變量之間是具有相關性的;Bartlett球形度檢驗結果中Sig值(即顯著性)為0,小于0.05,也說明各變量之間不是相互獨立的,具有相關關系,可以利用因子分析的方法對銀行績效水平進行測度。
通過觀察因子分析得到的總方差解釋表和碎石圖,最終選取的主成分數目為6個,其相應的累計貢獻率為82.861%,處于較高水平。根據因子分析得到的成分得分系數矩陣,可以得到這6個主成分因子的得分值,分別計算如下:
最終根據總方差解釋表中各個主成分的方差貢獻率,通過下面公式即可計算出銀行績效的綜合測度值,計算結果用BP(bank performance)表示,BP值越大,表明銀行績效水平越高,反之越低。
3.2.1 變量選取
1) 被解釋變量
銀行績效水平BP(bank performance)。本文從4個層面共選取11個指標,通過因子分析法對銀行的績效水平進行了測度,測度過程及計算方法已在前文提及。
2) 解釋變量
為全面衡量商業銀行業務輕型化的情況,本文將商業銀行業務輕型化劃分為“輕資本”“輕收入結構”以及“輕成本”3個層面。
“輕資產LA(ligt assets)”層面:采用同業業務資產占比來衡量,用存放同業及其他金融機構款項與生息資產的比值表示。
“輕收入結構LIS(light income structure)”層面:采用非利息收入占比來衡量,用非利息收入與營業收入的比值表示。
“輕成本LC(light cost)”層面:采用資產周轉率來衡量,用營業收入與總資產的比值表示。
3) 控制變量
考慮到銀行自身特征對經營績效產生的影響,故本文選取存貸比(LDR)、資本資產比率(CAR)及不良貸款率(NPL)作為銀行層面的控制變量, 反映商業銀行的經營風險狀況。 同時, 銀行業是受宏觀環境影響較大的行業之一, 因此本文選取國內生產總值增長率(GDP)作為宏觀環境層面的控制變量。
本文選取了國內39家上市銀行2009—2019年總共11年的數據,為使結果更具全面性和代表性,39家銀行中包括6家國有銀行、9家股份制銀行和24家城市商業銀行。本文樣本數據來源于wind金融數據庫,使用SPSS.24對樣本數據進行因子分析,使用Stata.15進行面板數據的實證分析。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如表2所示。

表2 變量描述性統計Table 2 Descriptive statistics of variables
3.2.2 模型構建
依據前文分析,為探討商業銀行業務輕型化對銀行經營績效的影響,本文構建模型如下:
其中,銀行績效水平BP為被解釋變量:輕資本層面LA、輕收入結構層面LIS和輕成本層面LC為解釋變量;存貸比LDR、資本資產比率CAR、不良貸款率NPL為控制變量。
3.2.3 實證結果分析
本文的樣本數據為11期平衡面板數據,表3中給出了全樣本下回歸的估計結果,其中回歸(1)為僅加入3個核心解釋變量的回歸結果;回歸(2)、(3)為依次加入銀行層面控制變量和宏觀層面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回歸(4)為加入了輕資產與輕收入結構交互項、輕資產與輕成本交互項、輕收入結構與輕成本交互項后的回歸結果。

表3 面板回歸結果Table 3 Panel regression results
通過觀察回歸(1)~回歸(3)的回歸結果,可以發現:
商業銀行業務輕型化在“輕資產”層面(LA)即同業業務資產占比的回歸系數均為正且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顯著,說明商業銀行的輕資產模式與銀行績效之間存在正向關系。近年來商業銀行的同業業務發展迅速,上市銀行同業資產的增加也就導致了銀行資產規模的增加,銀行總資產規模的增加也進而提升了銀行績效。因此,同業業務資產占比越高,銀行的經營績效水平越高。
商業銀行業務輕型化在“輕收入結構”層面(LIS)即非利息收入占比的回歸系數為正(回歸(1)的結果雖顯著為負但是擬合效果非常不好),說明商業銀行輕收入結構的轉變與銀行經營績效之間存在正向關系但并不顯著。這也表明了從銀行業整體來看,多元化的收入結構依舊可以為銀行穩步提升經營水平提供保障。因此,非利息收入占比越高,銀行的經營績效水平也就越高。
商業銀行業務輕型化在“輕成本”層面(LC)即資產周轉率的回歸系數為負且均在5%的顯著性水平下顯著(回歸(4)為正但回歸結果不顯著),說明商業銀行的輕經營模式與銀行績效之間存在負向關系。近年來我國商業銀行往往會采取資產出表的方式進行輕成本模式轉型,從而提升資產周轉率;銀行在通過資產證券化或“通道業務”或其他一些方式實現資產出表的同時,也會具有引發系統性風險或道德風險的隱患,進而導致資產質量惡化,最終導致銀行贏利能力的下降。因此,回歸結果表明,銀行的資產周轉率升高,其相應的經營績效水平反而會下降。
通過對回歸(4)中交互項回歸系數的分析,可以得出:銀行業務輕型化3個層面相互之間是具有偏效應的,同業業務資產占比越高,非利息收入占比及資產周轉率對銀行績效的偏效應就越小;而資產周轉率越小,相應的非利息收入占比對銀行績效的偏效應也就越小。由此也可以說明,“輕資產”層面是商業銀行“輕型化”運營的核心所在,而“輕成本”則是實現“輕收入結構”的前提。
從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出:在銀行控制層面,存貸比(LDR)、資本資產比率(CAR)及不良貸款率(NPL)的回歸系數均為負且均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顯著。這可能是因為:近年來,政府不斷鼓勵銀行加大對中小微企業的扶持力度,因此銀行的貸款額度較高,進而使得存貸比也較高,如果將大量的資產用于放貸,則銀行的風險性會變得很高,風險越大,銀行效率越低,故而會使銀行的績效水平下降。
資本資產比率越高說明銀行的自有資本越充足,但對銀行自身而言,自有資本越多占用的自身資源就越大,凈資產收益率就越低,不會發揮資金的最大效用,且近年來我國銀行業監管日趨嚴格,因此銀行資本應該已進入了邊際效率遞減階段,因此會導致銀行績效水平的下降。
不良貸款率越高,可能無法收回的貸款占總貸款的比率就越高,進而影響銀行的放貸能力,嚴重還會使銀行面臨破產風險,故銀行不良貸款率越高,銀行的績效水平就越低。
3.2.4 異質性分析
表4中給出了將銀行樣本按類型劃分后的回歸分析結果。 從表4可以看出,與全樣本回歸結果相比, 國有銀行與股份制銀行的非利息收入占比與銀行績效負向相關但結果并不顯著, 這可能是因為:國有銀行與股份制銀行已經過了單純提高非利息收入占比即可提高盈利水平的階段。 從非利息收入占比數據上來看, 國有銀行和股份制銀行非利息收入占比水平相對較高, 其非利息收入的規模已達到一定水平, 而國有銀行及股份制銀行內控體系相對較為健全, 傳統貸款業務的發展具有相對優勢, 非利息收入業務的發展會在一定程度上擠占傳統利息收入業務的發展空間, 此時非利息收入業務不但未能分擔固定成本反而會衍生出更多額外的成本, 這些成本的提高就會在一定程度上抵消其對銀行帶來的收益。

表4 異質性分析回歸結果Table 4 Regression results of heterogeneity analysis
與此同時,股份制銀行樣本回歸結果也顯示,非傳統生息資產占比(LA)的提升會顯著降低銀行績效(在10%的顯著性水平下),而資產周轉率(LC)的提升會使銀行績效上升,但效果并不顯著。而在控制變量層面上,國有銀行、股份制銀行與城商行的樣本回歸結果均與全樣本回歸下的系數符號保持一致,僅存在顯著性上的差別。
本文選取了我國39家上市商業銀行2009—2019年11年間的樣本數據,采用因子分析法衡量商業銀行績效水平,從“輕資產”“輕收入結構”以及“輕成本”3個方面實證分析了商業銀行業務輕型化對績效水平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不同層面的業務輕型化對銀行績效的影響并不相同,且不同層面之間還具有交互影響;不同類型的商業銀行在3個層面上對績效的作用效果也不盡相同。全樣本下,在“輕資產”層面,同業業務資產等非傳統生息資產占比的發展會顯著提升銀行績效;在“輕收入”層面,非利息收入占比的上升會對銀行績效有促進作用但作用效果不顯著;而在“輕成本”層面,資產周轉率的提高卻反而會降低銀行績效。其中,在國有銀行和股份制銀行,“輕收入結構”層面的非利息收入占比與銀行績效呈反向關系,且在股份制銀行中,“輕資產”層面的非傳統生息資產占比與銀行績效呈負向關系,“輕成本”層面的資產周轉率與銀行績效呈正向關系。
在某一“輕型化”層面上得到與銀行績效負相關的結論并不意味著這一層面的“輕型化”轉變是失敗的,商業銀行應結合各類型銀行自身特點及優勢,優化其不同層面的業務輕型化模式。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建議:
在“輕資產”層面,同業業務的發展會對銀行的盈利產生正面的影響,但與此同時也應注意同業業務的快速發展可能會帶來的風險。發展同業業務使得金融機構的內在關聯性增強,從而有增大系統性風險的可能,因此,監管當局應密切關注商業銀行業務輕型化為宏觀金融環境所帶來的影響,進而避免系統性風險的發生;同時,商業銀行自身也應加強對風險的監測,確保危機發生時將風險的傳染性降到最低。
在“輕收入結構”層面,單純追求非利息收入占比的提升并不能顯著提高銀行的經營績效,各類商業銀行應將目光放在優化非利息收入的內部結構上,提高非利息收入的多元化程度進而發揮多元化經營的協同效應、規模經濟效應和范圍經濟效應,從而使非利息收入對銀行績效的正向影響達到最大化。
在“輕成本”層面,輕成本意味著更大的盈利空間、更強的風險吸收能力以及更具優勢的核心競爭力,而在當前,商業銀行大多通過資產出表的方式來提升資產利用效率,相應就會存在引發系統性風險或道德風險的隱患;此外,還可以通過發展金融科技來降低運營成本,進而提升經營效率,這同樣要求商業銀行要提升對風險的分析和控制能力,提升銀行的資產管理水平及效率,進而對銀行績效產生正面推動作用。
最后,商業銀行在進行業務“輕型化”的過程中要同時兼顧技術效率和規模效率。進行業務或產品的創新,推動同業業務及理財業務的發展;提高非利息收入占比、優化非利息收入結構;合理利用資產;提高配置資金的能力,平衡存貸比;重視資產安全性,提高資本充足率;提高風險防控能力,降低并控制不良貸款率,保證商業銀行的穩定健康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