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芹 賴德勝
摘要:集聚理論認為,人力資本在空間和就業人口上的密集程度會影響其作用的發揮。然而,當前關于人力資本密度特別是納入空間因素的人力資本密度對創新影響的實證研究非常有限,基于中國數據的分析更是少見。為構建人力資本密度新內涵,實證檢驗其對創新的影響及區域差異,基于2003—2019年我國省級數據,以單位行政區劃面積和就業人口總量為密度單位,構建包含地理空間密度和人口結構密度兩個指標的人力資本密度變量,使用創新模型和兩階段最小二乘法進行實證分析。研究發現,整體看,人力資本密度兩個指標對我國創新產出均具有顯著正向影響,提高人力資本密度有助于推動區域創新發展。分地區看,人力資本地理空間密度對東部和西部地區的創新產出具有正向顯著影響,但對中部地區具有負向顯著影響;人力資本人口結構密度對東部地區創新產出具有正向促進作用,但對西部地區具有顯著抑制作用,對中部地區沒有顯著影響。因此,為更好地推動人力資本集聚與區域創新,一要在繼續擴大人力資本規模的同時,重視人力資本質量提升,加強對創新型人力資本的培養;二要深化人才管理體制機制改革,激發人才創新活力;三要發掘區域發展政策紅利,結合地區發展特色與所處階段,制定配套的人才發展與集聚政策;四要充分發揮東部地區人才和創新優勢,推動其在重點領域、核心技術等方面的創新和引領作用。
關鍵詞:人力資本;地理空間密度;人口結構密度;區域創新;知識溢出
中圖分類號:F20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8266(2021)11-0067-11
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當前全球經濟持續低迷,世界經濟短期內復蘇預期落空,經貿沖突不斷,貿易保護主義升級,逆全球化思潮顯現,這些不確定不穩定因素進一步加劇了世界政治與經濟格局的調整。與此同時,我國經濟發展也面臨著推動結構轉型升級、促進發展質量提高以及實現平衡而又充分發展的任務和壓力。面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為實現我國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需要,必須創新。創新既是關系我國發展全局的重大問題,也是形成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的新發展格局的關鍵[ 1 ]。
創新必須依靠人才。關于人才或人力資本對創新的影響,學術界從人力資本的類型、結構、配置等不同角度進行了廣泛探討。研究發現,不同類型人力資本對創新或經濟增長貢獻的大小存在差異。比如,范登布希(Vandenbussche J)等[ 2 ]利用1960—2000年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成員國數據進行分析發現,能夠促進這些國家邊際增長的是技術型人力資本,而不是總人力資本,且在更接近技術前沿的經濟體中,技術型人力資本的增長促進效應更強。這樣的結果也得到了我國數據的支持。胡永遠等[ 3 ]的研究表明,一般性、技能型人力資本對經濟增長的貢獻有減小趨勢,而創新型人力資本的貢獻不斷增大。在經濟發展早期,經濟的增長和趕超主要依靠體能資本與相應的專用性知識資本,而經濟的質量型發展(以創新為重要表現)主要依靠通用型知識資本(人力資本)[ 4 ]。賴德勝等[ 5 ]分析了人力資本配置對創新的影響,發現人力資本配置到市場部門對創新具有促進作用,配置到政府部門和壟斷部門對創新具有不同程度的抑制作用。紀雯雯等[ 6 ]進一步從人力資本結構角度分析發現,不同教育層級所形成的人力資本對創新的影響不同,就我國現階段而言,受過高等教育與高中階段教育的人力資本均可顯著促進創新。錢曉燁等[ 7 ]發現,與中等或初等學歷水平的勞動者相比,高等學歷水平的勞動者對創新的貢獻明顯更大。
我國幅員遼闊,地區間創新水平參差不齊,并在空間分布上表現為明顯的創新區域集群現象。針對這種現象,傳統集聚理論的解釋是生產要素的集聚有助于促進創新。然而,隨著研究的深入和社會的發展,人們意識到,產業集聚促進創新的前提條件是專業化的人力資本和企業家,人力資本和企業家的集聚能夠帶來包括技術、制度、市場在內的各方面創新,這才是集聚區域的競爭優勢[ 8 ]。高鐵的開通之所以能夠顯著促進沿線城市創新水平的提高,其重要機制就在于,高鐵建設引發了人力資本的遷移,而人力資本的流向與空間分布格局重塑了我國區域創新的空間結構[ 9 ]。王猛等[ 10 ]研究發現,營造良好環境可以吸引創意階層集聚,而由此產生的知識外部性可以有效提升城市特別是大城市的創新水平。
近年來,隨著新經濟地理學的興起和空間計量方法的完善,人力資本密度成為學界研究區域創新發展與差異的一個新視角。比如,張海峰[ 11 ]研究了人力資本空間集聚對區域創新績效的影響,發現具有中高級職稱的專業技術人員就業密度每增加1人/平方千米,區域創新績效就提高5.6%;浙江省縣級區域創新績效提升的10.5%可用專業技術人員空間集聚程度的增加來解釋。人力資本存量的增加可以大大增強人口密度的正向集聚效應[ 12 ]。
比較來看,關于集聚活動與經濟增長之間密切關系的研究很多,關于集聚活動與創新之間影響關系的研究也比較多,但關于人力資本密度特別是納入空間因素的人力資本密度對創新影響的實證研究非常有限,基于中國數據的分析更少,且分析指標存在差異。在這樣的背景下,本研究試圖通過構建人力資本密度的新內涵,實證檢驗其對創新的影響,并嘗試解釋創新的區域差異。
(一)人力資本密度的含義
人力資本密度是表示一個國家或地區人力資本密集程度的重要指標,反映地區人力資本的分布情況。目前,關于人力資本密度的研究不多,且大多借鑒人口密度方法來度量各區域人力資本集聚程度。其中,阿貝爾(Abel J R)等[ 12 ]把人口密度與大專及以上學歷人口占勞動人口比重的交互項作為人力資本密度,西科恩(Ciccone A)等[ 13 ]用各產業本科及以上學歷從業人口占比表示各產業人力資本密度,周茂等[ 14 ]構造了包含城市生產結構和各產業人力資本密度特征的城市人力資本密度,陳得文等[ 15 ]使用區位熵測算人力資本集聚水平,張海峰[ 11 ]分別把單位行政區劃面積上具有中高級職稱的專業技術人員數量、大學生數量、中級工及以上技能工人數量作為衡量人力資本密度的指標。
借鑒以往研究,本研究用兩個指標來衡量人力資本密度。其中,一個指標反映人力資本的地理空間集聚程度,稱為人力資本地理空間密度,用單位行政區劃面積上大專及以上學歷就業人口數量①②衡量;另一個指標反映人力資本在就業人群中的占比情況,稱為人力資本人口結構密度,用大專及以上學歷就業人口數量占就業人口總量的比重衡量。
(二)人力資本密度對創新的影響機制
根據熊彼特的觀點,創新是一個破舊立新的過程,要中斷或改變傳統的前進方式,其間充滿障礙和阻力,只有克服這些困難,才能形成創新性發展。提高人力資本密度對破舊和立新的過程均具有重要推動作用。具體來看,其主要影響機制如下:
1.激發創新動機,促進專業化發展與社會分工
隨著人力資本密度的增加和人才的集聚,勞動力市場會產生人才競爭,那些能夠打破常規,突破思維局限,在常規反復工作中融入新思路、新舉措、新創意的人才往往能在競爭中贏得主動,獲得更多機會,進而激勵更多人產生創新的動機和意愿。同時,擁有一技之長有利于占據競爭優勢,這促使人力資本重視自我投資,加強專業學習,實現專業化發展,而專業化程度的提高會帶來社會分工的加劇。按照亞當·斯密[ 16 ]的觀點,分工有利于提高勞動力的專業化程度和技術熟練水平,降低工作轉換成本,促進創造發明。
2.促進信息高效傳遞,催生新創意
盡管人口密度可以通過增加面對面接觸的機會來提高勞動生產率,但考慮到個體自身的素質和技能會影響人際交往的質量,在某個固定的地理區域內增加高技能人員之間的互動可能比增加低技能人員之間的互動能帶來更多創新[ 12 ]。格萊澤(Glaeser E L)[ 17 ]發現,知識更容易在高技術高學歷群體集聚的知識密集型行業間傳播,在這些群體中會更加經常地進行對新知識的學習和對新技術的模仿。通過交流,高素質人力資本不僅會產生以信息傳遞、技術共享等為表現形式的知識溢出,而且會隨之產生新想法、新觀念,擦出創意“火花”,促進創新和技術進步。此外,提高人力資本密度,增加面對面交流機會,還有助于形成更加多元的信息流通渠道(語氣、肢體動作、語境、表情、環境氛圍、有意無意的互動等都可以傳遞信息、表達情感),這些渠道是傳遞復雜、零散、隱性知識的關鍵,能夠使那些不易編纂、稍縱即逝的創造性信息或想法被及時捕捉并得以明晰,從而帶動創新。
3.降低搜索成本,促進合作
面對面的接觸有利于參與者之間的互相了解,通過正式或非正式場合的視覺接觸、肢體互動、情感聯系建立人與人之間的親密感和信任感,尋找志同道合或專業匹配的合作伙伴,縮短磨合期和適應期,降低經濟活動中經常出現的合作或激勵問題,助力團隊組建與合作,使新想法變成推動社會進步與變革的新行業、新領域。
4.擴大正外部性,營造創新氛圍
人力資本集聚會擴大知識溢出效應,既有助于局內高水平競爭者更加快速地提升能力,也有助于局外人通過觀察、學習、模仿提升專業水平,促使更多的人參與創新,產生人力資本集聚的正外部效應,形成學習、模仿、創新的良好氛圍,推動社會整體創新能力的提高。
(一)創新模型


其中,ω0為常數項,ω1、α、β、γ、σ分別表示人力資本地理空間密度、人力資本人口結構密度、物質資本存量、R&D經費投入強度、其他因素(X)即控制變量對創新產出的影響參數。
(二)研究變量
1.因變量
本研究的因變量是創新產出。對于如何衡量某個地區的創新水平,學術界經過了長時間的探索。根據研究目的不同,當前研究主要從投入和產出角度使用各種指標對創新水平加以衡量。衡量創新投入的指標主要有R&D經費投入數量或強度、R&D機構數量、R&D人員數量;衡量創新產出的指標因產出形式不同而有所差異,常用的有專利數量、論文發表數量、新產品等。此外,為避免單一指標造成的偏差,還有一些研究者或機構構建了更加復雜的創新指標體系[ 19 ]。本研究認為,復合指標基于多方面因素進行綜合分析,不容易區分具體維度的影響,且有些復合指標既包含創新投入又包含創新產出,在進行因果分析時容易產生內生性或難以處理的干擾。
加德納(Gardner T A)等[ 20 ]認為,專利數量比研發投入更能反映技術創新的經濟價值。很多研究發現,專利數據與創新密切相關,跨部門的R&D支出與專利數量密切相關,這說明專利是一個衡量創新活動的良好指標。專利數據具有客觀性和穩定性,專利認定標準變化慢,可以按照相對統一的標準來對不同年份的專利數據進行比較;專利數據可獲得性強,與其他指標相比,專利數據更充分、更易得[ 21 ],并因此被廣泛用來衡量科技進步和創新產出。
當然,專利數據也并非完美無缺,在現實應用中仍然存在不少問題和困難。溫軍等[ 22 ]總結了以往研究中專利數據可能存在的不足。這些不足主要有三點:一是專利數據并未包含全部創新產出,比如某些創新形式(如制度創新、管理模式創新、過程性創新等)難以通過申請專利進行確認,某些重要前沿技術創新涉及商業機密或技術機密,企業或機構會有意不去申請專利;二是專利的價值分布呈現出偏態分布特點,如少部分最有價值的專利占據著絕大部分的專利價值;三是專利數據容易受制度因素、產權意識強弱程度等主客觀因素影響。專利管理部門辦事效率、審批制度復雜程度等都會影響企業或個人申請專利的意愿,產權意識也會影響人們對產權有意或無意的保護。
不過,上述問題的存在并不妨礙專利數據在實際應用中的巨大優勢,專利數量已經成為企業乃至國家看重并追求的一項創新指標。本研究采用現有研究使用較多的專利申請授權量指標,用每十萬人擁有的專利申請授權量作為衡量創新產出的指標。
2.自變量
本研究的自變量是人力資本密度,包括人力資本地理空間密度(單位行政區劃面積上大專及以上學歷就業人口數量)和人力資本人口結構密度(大專及以上學歷就業人口數量占就業人口總量的比重)兩個變量。
3.控制變量
(1)物質資本存量。用就業人口人均物質資本存量表示。基于固定資本形成總額數據③,利用永續盤存法計算各地物質資本存量總數[ 6,23 ],再除以年末就業人口數量得到。
(2)高等院校數量。用普通高等院校數量表示。高等院校是培養各類人才、進行人力資本積累、產生科學研究成果的重要場所,一個國家或地區高等院校數量越多,對經濟增長與創新的推動作用越強,因此在構建人力資本密度對創新產出影響的函數時,需要控制該變量的影響。
(3)R&D經費投入強度。用R&D經費內部支出占地區生產總值的比重表示。該指標在國際上比較通用,是衡量一個國家或地區科技創新投入水平的重要指標。
(4)產業結構。本研究用第二和第三產業產值占地區生產總值的比重來衡量產業結構。
4.工具變量
用1952年各省市區行政區劃內各觀測站年度平均氣溫的算術平均值(簡稱1952年各省市區平均氣溫)代表早期氣候條件,這是目前各地能找到的數據缺失最少、年份最早的平均氣溫數據④;用1952年各省市區人口數量表示早期人口規模。
(三)研究樣本和數據來源
本研究以2003—2019年我國省級數據作為分析樣本。考慮到數據的可得性,樣本既不包含我國西藏地區,也不包含我國香港、澳門地區和臺灣省。數據主要來自EPS數據平臺⑤以及各省市區統計年鑒。
(一)描述性統計
表1為變量描述性統計。可以看到,研究樣本共510個。衡量創新產出的每十萬人擁有專利申請授權量對數的平均值是3.31,最大值是6.42(對應北京市2019年數據,原始值是每十萬人611.61件),最小值是0.26(對應青海省2004年數據,原始值是每十萬人1.30件);人力資本地理空間密度對數的平均值是3.20,最大值是7.01(對應上海市2019年數據,原始值是每平方千米1 102.52人),最小值是0.10(對應內蒙古自治區2003年數值,原始值是每平方千米1.10人);人力資本人口結構密度對數的平均值是2.48,最大值是4.13(對應北京市2019年數據,原始值是62.20),最小值是0.67(對應云南省2003年數據,原始值是1.96)。


圖1直觀呈現了人力資本密度與創新產出之間密切的正相關關系。可以發現,人力資本地理空間密度大的地區,其創新產出水平普遍較高;人力資本人口結構密度大的地區,其創新產出水平也普遍較高。
(二)兩階段最小二乘法回歸分析
1.內生性與工具變量說明
從理論上看,內生增長理論認為,人力資本是經濟增長系統的內生因素;從現實來看,人力資本的集聚受氣候環境、人們居住偏好、地區經濟發展水平、政策利好等因素影響。因此,無論是理論基礎還是現實情況,人力資本密度在回歸估計中都存在內生性問題。為無偏地估計人力資本密度對創新產出的影響,需要引入工具變量來解決內生性偏差問題。借鑒以往的做法,本研究以1952年各省市區平均氣溫和人口數量作為工具變量。
2.回歸結果
對各模型進行兩階段最小二乘法(Two Stage Least Square,TSLS)回歸,回歸結果和工具變量檢驗結果參見表2。模型(1)到模型(3)是未納入控制變量情況下人力資本密度不同指標及組合的回歸結果,模型(4)到模型(6)是納入控制變量情況下人力資本密度不同指標及組合的回歸結果。從中可以發現:
第一,在納入控制變量情況下,人力資本密度兩個指標對創新產出的影響均為正向顯著。提高人力資本密度,能夠增加人與人面對面交流的機會,降低信息傳輸成本,促進創新知識的傳遞以及新知識、新觀點的產生,形成知識溢出效應,推動創新發展和技術變革;能夠加強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聯系,增進互相了解和信任,節約尋求合作伙伴的成本,有利于團隊的組建和創新活動的開展;能夠提升社會分工與專業化水平,提高人力資本素質和集聚水平,形成創新和學習氛圍。以上分析可以解釋人力資本密度對創新產出的積極影響。在模型(6)中,人力資本地理空間密度每提高1%,創新產出增加0.423%,人口結構密度每增加1%,創新產出增加0.514%。
第二,觀察控制變量加入前后(即對比模型(1)與模型(4)、模型(2)與模型(5)、模型(3)與模型(6))結果的變化可以發現,人力資本密度兩個指標的回歸系數均發生了比較明顯的變化,地理空間密度由負向不顯著轉變為正向顯著,人口結構密度由負向顯著轉變為正向顯著,說明納入控制變量會影響對人力資本密度和創新產出關系的估計。
第三,在表2模型(6)中,物質資本存量對創新產出的影響不顯著,說明該變量不是當前影響創新的重要因素。其可能的原因是,經過多年的經濟高速發展,我國物質資本存量已經有了一定的積累,基礎設施日益完善,場館、廠房、基建等資產大量修建,設備、儀器大量購置,為開展創新活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然而,在這樣的情況下,盡管物質資本在社會經濟發展中仍然具有不可替代的基礎作用,但隨著信息技術的高速發展和經濟結構的轉型升級,其作為生產要素的重要性逐漸下降,對創新的貢獻不再突出,僅僅依靠物質資本存量的增加已經無法明顯推動創新產出。此時,人力資本要素逐漸替代物質資本成為推動創新的重要因素,開始在創新過程中發揮更加重要的作用。
除物質資本存量外,其他控制變量對創新產出的影響均顯著為正。R&D經費投入強度對創新產出具有顯著正向影響,提高R&D經費投入強度能顯著推動創新產出的增加;高等院校數量對創新產出具有顯著正向影響,每增加一所高校,創新產出就增加1.00%;產業結構對創新產出具有顯著正向影響,提高第二和第三產業產值占地區生產總值比重有助于創新產出的增加。
3.相關檢驗
杜賓—伍—豪斯曼(Durbin-Wu-Hausman,DWH)檢驗結果顯示,所有模型的F統計量均達到顯著水平,p值均小于0.05,說明人力資本密度變量存在內生性。表2中各模型的最小特征值均大于相應的臨界值,說明以1952年各省市區平均溫度和人口規模作為工具變量是有效的。
表3為穩健性檢驗結果。無論是模型(2)使用廣義矩估計法(Generalized Method of Moments,GMM)、模型(3)把因變量衡量指標調整為每十萬人擁有的專利申請受理量,還是模型(4)把人力資本密度兩個衡量指標中的大專及以上就業人口數量調整為本科及以上就業人口數量,均證實人力資本密度對創新產出具有正向顯著影響,說明模型(1)的估計值穩健有效。
(三)分地區的回歸結果分析
不同地區人力資本密度對創新產出的影響是否存在差異,具體是何種影響?為回答上述疑問,本研究分別以東部地區、中部地區、西部地區的省市區為樣本,考察分析人力資本密度在不同地區的創新效應。表4是分地區的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表5是分地區的兩階段最小二乘法回歸結果。
1.東部地區回歸結果分析
在東部地區,人力資本地理空間密度和人口結構密度對創新產出的回歸系數均顯著為正,無論是增加單位行政區劃面積上人力資本的數量還是提高就業人口中人力資本的占比均能顯著促進創新。東部地區高素質人力資本存量較大,無論是人力資本地理空間上的集聚還是人口結構上的集聚均容易產生集聚效應,引起知識溢出,使更多人從中受益。高素質人力資本在交流中更容易產生新想法、新創意。在高素質人群中,一些阻礙創新的習慣和傳統更容易被突破,創新性的知識和創意能夠更加迅速而通暢地傳播,且更有可能在傳播過程中實現對創新性知識的更新、鑒別、完善和嘗試,志同道合的人更容易聚集起來共同實施創意,形成創新氛圍,推動創新。
2.中部地區回歸結果分析

在中部地區,人力資本地理空間密度對創新產出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人口結構密度對創新產出的回歸系數不顯著。這說明,提高該地區地理空間上的人力資本密度反而會抑制該地區的創新產出。有研究發現,人力資本總是向鄰近的比自身經濟發展水平高的區域流動,這種跨區域的單向頻繁流動會導致創新能力跨區域的負溢出[ 24 ]。中部地區緊鄰東部地區且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落后,這導致其人力資本特別是具有創新能力的人力資本很難留住。在創新型人力資本密度并未提高的情況下,人力資本密度整體上的提高反而不利于創新水平的提升。此外,導致人力資本地理空間密度對創新產出抑制作用的原因可能還有以下三個:一是創新的想法從產生到申請專利并表現為實際的創新成果需要較長的時間,在這個過程中,如果制度、管理或其他因素沒有提供助力甚至構成了阻礙,就很可能導致創新型人力資本選擇到鄰近的更加便捷的東部地區申請專利,從而造成創新成果的擠出,產生人力資本密度提高而專利數量下降的情況;二是中部地區自身創新資源或條件存在很多薄弱環節,產業結構中那些高耗能、低創新的產業即使能夠帶來經濟增長,也難以促使人力資本在其中從事創新活動或產生創新價值;三是制度不完善或人才配置不合理,很容易造成人力資本的浪費,使人力資本的作用不能得到有效發揮。上述因素的存在均有可能產生因提高人力資本密度而導致的資源浪費,從而影響其他方面改革的力度和投入,不利于創新。
3.西部地區回歸結果分析
在西部地區,人力資本密度兩個指標對創新產出的影響方向截然相反。人力資本地理空間密度對西部地區創新產出的影響顯著為正,而人口結構密度對創新產出的影響顯著為負。其可能的解釋是,在行政區劃面積相對穩定的情況下,人力資本地理空間密度的提高意味著該地區單位行政區劃面積上大專及以上學歷就業人口數量的增加,特別是增加的這些人力資本往往主要集中在人力資本密度原本就比較高的城區,而不是分散于經濟活動較少的區域,這對人力資本存量相對較小、技術發展與創新水平相對較低的西部地區而言,很容易產生明顯的促進地區創新產出的效果。西部地區人力資本人口結構密度的提高不利于創新,這或許是人口流出造成的。改革開放以來,西部地區人口凈流出的情況長期存在,其人口結構密度的提高既可能來自于高學歷就業人口數量的增加,也可能來自于低學歷就業人口數量的減少。如果就業人口中普通勞動力流出較多,也會導致人力資本人口結構密度的提高,但這不僅不會產生集聚效應,反而會影響知識溢出,難以推動社會分工和專業化水平的提升,對創新造成不利影響。
(四)控制變量對不同地區的影響與分析

從控制變量看,R&D經費投入強度和物質資本存量對創新產出的影響在東部地區顯著為負,在中部和西部地區顯著為正。其可能的原因是,R&D經費投入強度和物質資本存量在東部地區已經達到較高的程度,如果繼續增加投入,很容易導致利用效率的下降和資源的浪費,反而不利于創新。因此,在東部地區更重要的是加強對R&D經費和物質資本的管理和有效利用。在中部和西部地區,R&D經費投入強度和物質資本存量相對不足,只要增加投入就能顯著促進創新。在各地區增加高等院校數量均能促進創新,這反映了高等院校在創新方面積極的外部性,高等院校可以通過培養人力資本、開展研發創新、與企業進行產學研合作推動地區創新。產業結構對創新產出的影響在東部地區顯著為正,在中部和西部地區不顯著。這或許是因為,東部地區競爭激烈,政策監管嚴格,企業生產成本高,那些綠色、能耗低、技術水平高的產業只有不斷創新才能搶占市場,這有利于完善東部地區產業結構,促進創新發展,而那些資源約束強、能耗高、技術水平不高的產業往往會選擇遷移到生產成本低、競爭壓力小的中部和西部地區,這樣的企業盡管能夠帶動地區經濟發展,但對創新作用不大。
(一)結論
本研究以我國2003—2019年省級數據為樣本,實證分析了人力資本密度對我國區域創新的影響,主要結論如下:
1.從整體看,人力資本密度對我國區域創新具有顯著促進作用
回歸結果顯示,在控制其他解釋變量的情況下,無論是人力資本的地理空間密度還是人口結構密度,均對創新產出具有顯著正向影響。其中,地理空間密度每提高1%,創新產出增加0.423%;人口結構密度每增加1%,創新產出增加0.514%。這說明,無論是在地理空間上還是在人口結構上提高人力資本集聚程度,都能推動區域創新,增加社會創新產出。
2.分地區看,受區域差異影響,人力資本密度(包括地理空間密度和人口結構密度兩個指標)對區域創新的影響存在地區差異
(1)在東部地區,人力資本地理空間密度和人口結構密度對創新產出均具有顯著正向影響。東部地區人力資本存量大,地理空間密度和人口結構密度均達到了相對較高的程度,體現了人才集聚的創新效應。提高東部地區人力資本密度,有助于知識傳遞速度和知識溢出質量的提升,形成創新性產出。
(2)在中部地區,人力資本地理空間密度對創新產出具有顯著負向影響,人口結構密度對創新產出的影響不顯著。從整體看,中部地區經濟不如東部地區發達,在人才培養和引進方面不占優勢,且與東部地區在地理位置上的鄰近性又容易造成人才特別是創新型人才的流出。面對這樣的情況,如果中部地區在人才管理和制度匹配方面沒有突出表現,就很難激發區域內人才的創新積極性,這很可能是導致該地區人力資本集聚水平提高反而不利于創新的原因。
(3)在西部地區,人力資本密度兩個指標對創新產出的影響方向相反,地理空間密度對創新產出的影響顯著為正,而人口結構密度對創新產出的影響顯著為負。西部地區人力資本密度相對較低,創新能力相對較弱,在地理空間上集聚更多的人力資本很容易就能顯示出積極的創新效應。然而,受西部地區普通勞動人口流出影響,其人口結構密度即使在數據上提高了,也會在事實上抑制創新。
(二)建議
1.鞏固并提升教育擴展成果,培養更多高質量人才
人才集聚能夠促進創新,而擁有更多優秀人才、增加人力資本存量是產生人力資本集聚的重要前提。過去一段時間內,我國教育水平、教育規模均有大幅提高,勞動力市場上大學生的數量明顯增加。但與發達國家相比,與時代的要求相比,我國在人才的數量和質量上仍然存在差距。應加大教育改革力度,增加高質量人才供給,優化高校學科設置,加強基礎學科、交叉學科、技術前沿、重大戰略領域學科建設與人才培養,提高教育質量,重點加強人才創新能力與創新意識培養,切實有效增加人才數量,提高人才質量。
2.完善人才管理機制,激發人才創造活力
一要把人才匹配到合適的崗位,為之提供展示的舞臺,配備相應的培養和競爭機制,促使集聚的人力資本產生創新價值;二要健全人才流動機制,實施更加積極開放的人才政策,鼓勵人才合理流動、跨領域合作與一定程度的競爭,推動人力資本有效集聚和知識溢出,進而促進創新;三要構建能夠體現人才創新價值的收入分配與激勵機制,重視科研工作者(特別是基礎科學領域的科研人員)和勇于創新的人才,使之能夠得到支持,拿到資金,不畏失敗,勇于挑戰,潛心鉆研,切實發揮人力資本的積極性和能動性。
3.深挖國家區域發展戰略紅利,制定因勢利導的人才政策
良好的發展機遇、完善的配套政策是吸引人才的重要因素。如今,京津冀城市群、長三角城市群、粵港澳大灣區、成渝城市群等國家重大區域戰略的推進為地區人力資本集聚帶來了重要機遇,各地區應深入挖掘國家區域發展戰略紅利,充分發揮地區比較優勢,制定區域人才政策,吸引符合區域發展定位的專業化人才,形成與區域發展特色相匹配的專業人才集聚,助力區域創新發展。
4.統籌區域發展優勢,互促共進,推動區域創新水平提升
東部地區作為人力資本集聚和創新的頭部地區,應更多發揮集聚人才特別是創新型人才優勢,在重點領域、核心技術創新方面承擔更多更大責任,攻堅克難,沖鋒在前,積極擴大創新溢出效應,形成人才創新中心圈,帶動外圍的中部和西部地區的人才集聚和創新發展。中部和西部地區應深化改革,積極營造友好、靈活的城市氛圍和市場環境,提升人才吸引力,激發人才創新活力,提高城市創新水平。
(三)研究貢獻與不足
本研究將地理空間因素和人口結構因素納入分析模型,構建人力資本密度變量,探討人力資本集聚與區域創新之間的關系,得到了一些有趣的結論。比如,從我國整體看,人力資本集聚程度越高越有利于創新,但分地區看,這種情況并不適用于中部和西部地區,在人力資本存量相對較低的中部和西部地區,人力資本密度對創新的影響要更加復雜。就業人口中高學歷人口占比的提高既不一定意味著人力資本的增加,也不一定能夠產生集聚效應促進創新,還需要考慮是否真正在地理空間上實現了人力資本密度的提高。這些結論豐富了相關領域的研究。不過,本研究以省級數據為研究樣本,視角相對宏觀,可能會稀釋掉一部分密度提升產生的積極效應,對聚集效應的反應不夠靈敏,難以完全而精確地反映區域人力資本密度的創新效應,需要進一步研究探討。
注釋:
①2016—2019年,除北京、天津、上海、重慶四個直轄市外,其他省份數據缺失,鑒于該指標近年來調整不大,數據相對穩定,因此直接用前兩年數據的算數平均值進行插補。具體方法是,用2015年和2014年數據的算術平均值插補2016年數據、用2016年和2015年數據的算術平均值插補2017年數據,2018年和2019年數據也依此類推進行插補。
②自2015年起,我國勞動力調查開始使用新的受教育程度分類,把中等職業教育和高等職業教育兩類獨立出來單獨統計。根據本研究的關注點,為保持分類標準前后統一,對于2015—2019年數據,將其中的中等職業教育合并到高中教育,將其中的高等職業教育合并到專科學歷教育。
③由于2018—2019年大部分省市區固定資本形成總額數據缺失,本研究采用插補法進行補充,具體方法是用2017年和2016年數據的算數平均值和年均增長率插補2018年數值,用2018年和2017年數據的算數平均值和年均增長率插補2019年數值。
④數據來源:中國氣象數據網。
⑤EPS數據平臺是一個覆蓋多學科、面向多領域的綜合性信息服務平臺和數據分析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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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詩靜
The Impact of Human Capital Density on Regional Innovation
——An Empirical Analysis based on Provincial Data in China
ZHANG Ai-qin1and LAI De-sheng2
(1.Student Affairs Office,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875,China;2.Teaching and Research Department of Social and Ecological Civilization,Party School of the Central Committee of CPC(National Academy of Governance),Beijing 100089,China)
Abstract:Agglomeration theory holds that the density of human capital in space and employed population will affect its role. However,the current empirical research on the impact of human capital density,especially the human capital density with spatial factors,on innovation is very limited,and the literature based on Chinese data is rare. To construct a new concept of human capital density and empirically tested its impact on innovation and regional differences,based on China’s provincial data from 2003 to 2019,the authors take the area of administrative divisions and the number of employed population as density units,construct human capital density variables including two indicators of spatial density and population structure density,and carry out an empirical analysis with the help of knowledge production model and two stage least square method. It is found that,on the whole,the two indicators of human capital density have a significant positive impact on China’s innovation;and improving human capital density will help to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regional innovation. By region,the geographical spatial density of human capital has a positive and significant effect on regional innovation in the eastern and western regions,but it has a negative and significant effect in the central region;and human capital population structure density has a positive role in promoting innovation in the eastern region,but it has a significant inhibitory effect in the western region,and has no significant impact on innovation in the central region. To promote human capital agglomeration and regional innovation,first,we should continue to increase the stock of human capital,improve quality and cultivate the innovative human capital;second,we should deeply reform talent management system and mechanism and stimulate talent innovation vitality;third,we should tap the dividends of regional development policies and formulate supporting policies for talent development and agglomeration in combination with regional development characteristics and stages;and fourth,we should give full play to the talent and innovation advantages of the eastern region and promote its innovation and leading role in key areas and core technologies.
Key words:humancapital;geographicalspatialdensity;populationstructuredensity;regionalinnovation;knowledgespill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