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庭瑜
摘要:加密貨幣是區塊鏈最重要的衍生品。目前,國內外學者均在試圖緩和新興科技與傳統私法之間的緊張關系,理論界關于加密貨幣流通私法保護模式的研究已經頗具規模,但盡管這些研究對明確區塊鏈法治與加密貨幣流通案件當事人權利義務具有積極意義,卻大多忽略了加密貨幣流通案件的涉外性。而案件的涉外性直接影響其管轄權和法律適用,加之各國對區塊鏈相關概念的定義存在巨大法律沖突,若案件不經沖突規范指引徑直適用各國部門法進行審理,將導致各國對類似案件做出不同的判決,使針對加密貨幣流通案件當事人的私法保護出現體系性差別。因此,有必要從國際私法角度重新審視加密貨幣流通的私法保護問題,識別加密貨幣流通應由哪個部門法保護和調整。具體而言,首先要強調加密貨幣流通案件涉外因素的判定,明確其涉外因素應源自區塊鏈的運行模式與互聯網的無國界屬性;其次要在案件涉外性確定后,充分發揮國際私法的工具價值,對案件事實進行識別,同時考慮經識別確定的沖突規范能否緩和法律沖突,能否增強法律的可預測性。
關鍵詞:區塊鏈;加密貨幣流通;涉外因素;國際私法;識別
中圖分類號:F820.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8266(2021)06-0105-10
加密貨幣(Cryptocurrency)是區塊鏈(Block? chain)最重要的衍生品。各國(法域)對加密貨幣的稱謂各不相同:在阿根廷、泰國和澳大利亞,被稱為電子貨幣(Digital Currency);在加拿大和我國臺灣地區,被稱為虛擬商品(Virtual Commodity);在德國,被稱為加密代幣(Crypto-Token);在瑞典,被稱為支付代幣(Payment Token);在意大利和黎巴嫩,被稱為網絡貨幣(Cyber Currency);在洪都拉斯和墨西哥,被稱為虛擬財產(Virtual Asset)。在我國理論界和司法實務中,基本采用虛擬貨幣和加密貨幣兩種稱謂。實際上,這種交易媒介盡管產生于區塊鏈技術,卻依靠密碼學提供驗證和保護,因此為避免歧義,最貼切的稱謂應當是加密貨幣。加密貨幣具有其特殊性,與電子貨幣、數字貨幣、虛擬貨幣等概念有所區別,與區塊鏈技術相關的代幣應特指加密貨幣,這也是本研究選用這一名稱的原因所在。
區塊鏈也稱分布式分類賬(Distributed Ledger)技術,是中本聰(Nakamoto S)[ 1 ]于2008年提出的點對點加密貨幣在線支付系統的底層技術。這項技術提供了一種新的保護和創造財富的方法,它的出現是人們對第三方金融機構和銀行風險防控能力不信任的集中體現。區塊鏈技術的本質是共享經濟,其最重要的特征就是去中心化。其運行不必依賴中央服務器,每個參與者都是中央服務器的一部分;其交易不必通過中間人,所有交易都通過大范圍的點對點網絡資源去驗證和記錄;其安全通過密碼學加以保護,每筆加密貨幣的交易信息都通過系統加蓋時間戳,完全杜絕雙重支付的可能。區塊鏈使人們對自己的財產具有絕對的掌控力,無論身處何方,只要有一臺能夠接入互聯網的電腦,就可以獲得自己的區塊鏈電子錢包、進行交易并使用加密貨幣,因此加密貨幣流通具有明顯的國際化屬性。然而,目前理論界關于區塊鏈法律問題的研究主要關注加密貨幣的法律屬性[ 2-6 ]、加密貨幣流通的私法保護以及區塊鏈技術的算法規制[ 7 ],盡管這些研究對區塊鏈法治和加密貨幣流通案件當事人權利義務關系的明確具有積極意義,卻大多忽略了案件的涉外性,直接探討某一具體部門法的適用問題。各國割裂的研究增加了法律的不確定性,既制約了區塊鏈技術的發展,也嚴重損害了加密貨幣流通案件當事人的權利。案件的涉外性直接影響其管轄權和法律適用,同時各國對區塊鏈相關概念的定義存在巨大的法律沖突,因此有必要從國際私法角度來重新審視加密貨幣流通的私法保護問題。對于區塊鏈的財產性質、加密貨幣流通的私法屬性,理應積極予以確認并實施相應的保護[ 8 ],而國際私法規則將在確定使用哪國法律來保護這些權利時起到指路明燈的作用。因此,需要判定加密貨幣流通案件是否屬于國際私法調整范疇,只有充分發揮國際私法規則的工具價值,才能增強法律的可預測性,實現涉外法治中的區塊鏈法治,并最終完成區塊鏈規制的前沿法律設計[ 9 ]。
本研究強調,在審理加密貨幣流通案件時,首先要判定其涉外性,如果具有涉外性,則應按照國際私法規則對案件進行識別,此時案件的管轄權和法律適用依據與國內案件有所不同;其次要對目前主流的加密貨幣流通案件進行國際私法上的識別,將加密貨幣流通案件歸入適當的法律范疇,解決識別上的沖突,為準確解決管轄權與法律適用問題提供基礎理論支撐,打通加密貨幣與私法的連接通路。
涉外性對于判斷某起案件是否屬于國際私法案件具有關鍵作用。目前,各國法院在審理涉及加密貨幣的案件時,往往并不判斷案件是否存在外國法適用的因素,而是直接行使司法管轄權,這將導致各國法院在審理加密貨幣流通案件的程序和法律適用方面存在體系性的區別[ 10 ],不利于保護區塊鏈參與者和加密貨幣使用者的權利。
與加密貨幣眾多的稱謂相比,各國在加密貨幣法律定義上的沖突更加明顯。在美國證監會訴特倫登(Securities and Exchange Commission v. Tren? don T. Shavers)案[ 11 ]中,法院把加密貨幣認定為證券,美國國會2020年發布的《加密貨幣法》把加密貨幣視為虛擬商品或金融工具[ 12 ],美國國家稅務局把比特幣視為貨幣并征稅;在瑞典稅務局訴赫德維斯(Skatteverket v Hedqvis)案中,歐洲法院第五庭認為,在以稅收為目的時,加密貨幣是非傳統貨幣之一[ 13 ];歐洲議會決議把加密貨幣定義為價值的電子表現形式,不具有貨幣的法律屬性,但可作為外匯的一種形式進行兌換、儲存和流通[ 14 ];俄羅斯莫斯科法院在審理一起破產案件時指出,根據國內法,加密貨幣不是民事法律關系的客體,不具有任何屬性,不能作為破產財產[ 15 ];在新加坡區塊鏈創業公司訴沃爾(Copytrack Pte Ltd. v. Wall)[ 16 ]案中,法官認為以太幣(Ether Coin)等加密貨幣是貨幣的電子形式,而不是貨物;日本在其《資金結算法》中設專章對加密貨幣進行了規定,認為加密貨幣是一種合法的支付方式。由上述案例可以看出兩點:一是各國對加密貨幣的定義法律沖突較大;二是各國法院均未對加密貨幣流通案件進行涉外性判斷。在法律沖突如此劇烈的情況下,若各國(法域)法院直接適用各自的國內實體法進行審理,將產生法律適用的不確定性,導致類似案件在不同國家得到完全不同的判決,甚至在某些國家由于加密貨幣沒有明確的法律定位而被認為毫無價值,這勢必會給當事人帶來嚴重的損害。同時,這種割裂的法律規定強行把全球共建的區塊鏈技術按照各國適用法律分而治之,既不符合區塊鏈共享經濟的本質,也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世界觀相悖。
緩和法律沖突的首要任務就是判斷加密貨幣流通案件的涉外性,而加密貨幣最大的技術優勢就是跨國點對點迅速轉賬,這種內在的跨國屬性在研究涉及加密貨幣的法律問題時需要予以特別關注。判斷案件涉外性的依據應當以法院地法(Lex Fori)為主,同時還要考慮司法實踐以及案件在實質上與外國法存在聯系的情況[ 17 ]。根據2020年修正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簡稱《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解釋(一)》)第1條①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522條②的規定,在民事關系的主體、客體、內容三大要素中,只要有一項與外國有聯系即具有涉外性,且《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解釋(一)》第1條第5款還對涉外性的認定進行了兜底規定,這項兜底條款涉及所有與外國法有實質聯系的涉外情況。因此,我國基本采用三要素加兜底條款的模式來判斷案件的涉外性。不過,需要注意的是,涉外性的判斷并非一概而論,即使存在涉外性,也不宜僵化處理,還應考慮個案是否具有國際私法案件的特點。
首先,從技術傳承角度看,加密貨幣流通的涉外性繼承于互聯網。區塊鏈技術是互聯網的衍生品,而加密貨幣是區塊鏈技術的衍生品,并因此被稱為互聯網第二次革命。美國最高法院在里諾案[ 18 ]中提出,互聯網是一個國際化的系統,涉及互聯網的案件首先必須對管轄權進行判定[ 19 ]。這種說法暗示互聯網案件具有涉外性,法院在對這類涉外案件行使司法管轄權時需要有適當的依據。互聯網案件中產生、變更或消滅民事關系的法律事實極有可能發生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之外,但互聯網中數據的交換和儲存都需要中央服務器,中央服務器所在的地理位置對案件涉外性具有影響,互聯網用戶的IP地址也容易與地理位置產生聯系,且中央服務器所在的地理位置與用戶IP地址處于同一法域的情況占多數,可以說互聯網的跨國屬性其實并不充分,僅在少數情況下具有涉外性。相比較而言,區塊鏈這種完全分布式且去中心化的技術架構更應當被推定具有涉外性,在區塊鏈中,加密貨幣流通不具有涉外性的情況(比如僅面對一國特定IP地址的封閉區塊鏈中的加密貨幣流通)極少。在其他的公共區塊鏈中,產生、變更或消滅民事關系的法律事實均發生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之外,符合《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解釋(一)》第1條第4款的規定,可見加密貨幣流通案件的涉外性是不容忽視的一個特點。
其次,從運行原理角度看,加密貨幣流通的涉外性源自區塊鏈去中心化和分布式分類賬的技術架構。區塊鏈要得以運行,取決于所有節點用戶達成的共識機制(Consensus)。以比特幣為例,其共識機制被稱為工作量證明機制。該區塊鏈的鏈條上存在無數個塊(Block),每個塊都包含前區塊的安全哈希算法Sha-256值③、該時間段內所有待處理的交易信息(Transactions)、時間戳(Time? stamp)、隨機數n與難度系數(Nonce and Difficul? ties)等信息。節點用戶(Nodes)需要計算前n位為0(0的個數越多,所需要的計算機算力越強)的異常困難的逆向安全哈希算法的解來獲得打包獎勵,即一定數額的加密貨幣。簡言之,區塊鏈就是一個所有人都可以記賬的大賬本,但在特定時間段內,只有一個可以證明自己工作量的礦工能夠獲得該塊的加密貨幣獎勵。這個過程類似于許多人解一道數學難題,題目難度取決于同時解題的節點用戶數量,數量越大,難度越高。某一礦工在計算出正確答案時,需要將這一答案廣播到區塊鏈社區,其他礦工可以對該答案進行驗證,一旦驗證成功,該塊就會被鏈接到區塊鏈上,并將該塊信息儲存到活躍節點用戶的本地硬盤中,所有參與者均可查閱該信息,達成對該時段工作量證明的共識。在每一筆區塊鏈交易中,參與的節點用戶包括當事人、交易信息儲存者、成功證明工作量者、智能合約代碼編寫者、智能合約驗證者等,所有參與者的國籍和身份完全隨機且無法查明。可見,加密貨幣流通案件的當事人很可能有一方是外國公民、外國法人或其他組織、無國籍人。這樣一種共識機制賦予了區塊鏈最主要的特點——去中心化,其運行不必依賴中央服務器,不存在所謂的主營業地和服務器所在地,不必經由國家授權機構的操作和許可,所有參與者都是所謂的服務提供者,其本質上是一種共享經濟,由全體節點用戶組成,任何個人和組織乃至國家均無法享有區塊鏈的完全控制權。在這種去中心化的模式下,區塊鏈交易的標的物,無論是加密貨幣、加密商品還是加密服務,均以比特流的形式儲存到一個服務器遍布全球的網絡中,可以認定為標的物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之外④。鑒于區塊鏈的基本架構和共識機制原理,在加密貨幣流通案件的主體、客體、內容中有至少一個或多個因素是涉外的,因此應將加密貨幣流通案件涉外因素作為首要考量因素,并從整體判斷案件是否具有國際私法案件特點。這既是我國法院在處理加密貨幣流通案件時應當倡導的符合案件特點的正確程序,也是區塊鏈法治實現的根本前提。
需要說明的是,有些類型的加密貨幣流通案件是不具有涉外性的。第一種類型的案件涉及封閉區塊鏈社區(亦稱私人區塊鏈或經許可的區塊鏈)中的加密貨幣流通,這種區塊鏈對特定用戶群開放,經許可方能加入,加入條件由該區塊鏈的白皮書或共識機制確定。如果一個區塊鏈社區僅對我國境內的IP地址開放,即該區塊鏈所有的參與者均不存在涉外因素,該區塊鏈所有服務器的所在地均在我國,則這種封閉區塊鏈中的加密貨幣流通不具有涉外性,不屬于國際私法案件。但隨著區塊鏈技術的發展,封閉區塊鏈與其他區塊鏈之間的流通有可能會實現,對于跨區塊鏈的加密貨幣流通案件仍然需要考察其涉外性。第二種類型的案件發生在投資人與加密貨幣交易所之間或加密貨幣交易所之間,由于加密貨幣交易所需要根據當地的法律進行注冊,如果投資者在本國加密貨幣交易所注冊賬戶并進行投資,則其投資糾紛不具有涉外性。處理中需要注意的是,加密貨幣交易所的投資人并非直接持有加密貨幣,而是由交易所代持,即投資人并非區塊鏈中的節點用戶,不具有節點用戶驗證交易時的多方參與和分布式特點,投資人與加密貨幣交易所民事關系的產生、變更和消滅屬于鏈下行為。第三種類型的案件目前在我國最為常見,即個人通過借款、集資等方式投資加密貨幣,基本不存在涉外因素,除非當事人具有外國國籍,對于此類案件我國法院大多按照民間借貸糾紛處理。此外,根據我國司法實踐,即使案件存在涉外因素,仍需考察其與外國法的實質聯系,不宜籠統認定為國際私法案件。
總之,在司法實踐中對加密貨幣流通案件的涉外性必須予以重視,這既是個案公正的重要保障,也是適用國際私法規則緩和法律沖突的必要前提。明確加密貨幣流通案件的涉外性,進而把特定案件確定為國際私法案件,有利于在司法實踐中確立正確的加密貨幣流通案件審理流程。依托我國互聯網法院的扎實基礎和豐富經驗,將來可考慮在互聯網法院設立區塊鏈庭。如果我國法院能在加密貨幣流通案件審理中重視對涉外因素的判斷,則有望成為全球表率,在區塊鏈管轄權競爭中贏得先機。
由于區塊鏈技術將互聯網的去中心化程度和匿名程度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各國對其的監管和規制遲遲難以入手,只好本著不阻礙新技術發展的原則和觀望態度任其發展。許多區塊鏈愛好者重提代碼即法律的觀點,強調區塊鏈自治,而實際上區塊鏈技術除了能防止雙重支付外,對于糾紛和矛盾沒有任何化解能力。誠然,區塊鏈技術對現有法律框架提出了重大挑戰,理論界正在積極探討應適用何種部門法來對加密貨幣流通進行保護和調整的問題。實際上,在加密貨幣流通案件涉外性明確后,這個問題就變成了國際私法上的識別問題。識別是法院處理案件時必須進行的步驟,但由于涉外案件中存在識別沖突,各國對同一案件事實法律性質的認定可能存在差別,會導致法院適用不同的沖突規范并做出完全不同的判決,因此識別問題是國際私法中的一個基本問題。目前,對爭訟問題的識別依據以法院地法為主,但仍然需要法官針對具體案件以適當的法律觀念進行自由裁量[ 20 ]。只有基于對特定案件事實的準確識別,才能選擇合適的法律范疇或具體的法律規則來對案件進行分類,并通過相應的法律意識對相關概念或術語做出正確的解釋[ 21 ]。這就需要厘清加密貨幣流通的原理和技術特點,并以積極的法律意識來解釋區塊鏈中新出現的概念以及現象,嘗試搭建加密貨幣流通案件事實與抽象沖突規范之間的橋梁。
毋庸置疑,規制加密貨幣流通的單行法律尚且空白,目前司法實踐中既存在各國對同一事實賦予不同法律性質(如各國對加密貨幣定位的法律沖突)的情況,也存在各國對相同法律關系具有不同理解的問題。因此,當務之急是對加密貨幣流通案件的事實進行法律類型化建構,通過目的擴張解釋與適當類推解釋把涉及加密貨幣的事實或現象歸入適當的法律范疇,使現行法律能夠解決新的問題。同時,這也是一次法律再認識行為,是一次新的對國際私法工具價值的探索行為。對加密貨幣流通案件事實的識別,首先需要明確其運行模式和治理模式,厘清加密貨幣系統參與者職責與類型。目前,理論界關于加密貨幣流通中權利保護問題的探討較多,對于加密貨幣系統參與者之間的法律關系有三種判斷:一是債權法律關系;二是合伙法律關系;三是物權法律關系。加密貨幣流通案件類型一旦確定,即可通過相應的法律意識和部門法對案件事實進行解釋。進行案件事實識別不僅需要了解區塊鏈運行模式,而且需要明確加密貨幣系統參與者具體職能和參與程度,只有明確了當事人在這一系統中的具體職能和角色,才能準確厘清糾紛發生時當事人的責任類型。
在加密貨幣系統中,付款人需要在自己的個人電腦上下載相應軟件以及該系統之前全部的交易信息,并獲得匿名地址以及相應的私鑰和公鑰。付款人在該系統中廣播一條交易信息,該信息包括付款人公鑰、收款人公鑰、交易數額等內容。以比特幣為例,節點用戶需要在個人電腦上下載比特幣核心(Bitcoin Core)軟件以及大小約310太字節(TB)的完整交易信息。賬號設置成功后可以僅保留最近2TB的交易信息以進行交易驗證,節點用戶的公鑰和私鑰以文件形式保存于本地硬盤。當然,如果節點用戶不想下載區塊鏈數據庫以免占用大量內存,也可選擇在線上加密貨幣兌換所注冊賬戶并進行加密貨幣交易。公眾對加密貨幣系統治理模式與其分布式分類賬運行模式的認識容易混淆。實際上,加密貨幣系統并非僅有比特幣一種治理模式。比特幣的基本原理是節點用戶利用其計算機算力進行記賬和驗證,在這類系統中,每個節點都可以選擇成為驗證者,都對共識機制的改變享有投票權,可視為分權式區塊鏈。集權式區塊鏈是加密貨幣系統的另外一種治理模式,其代表是瑞波幣(Ripple),其共識機制與比特幣不同,只有少數人可申請成為該系統的驗證者,且其共識規則的修改權限專屬于瑞波實驗室(Ripple Labs)[ 22 ]。不過,即便是分權式加密貨幣系統,其控制者仍然只是小部分核心用戶。據統計,比特幣80%的代碼由大約200人負責編寫并進行運轉,這些人被稱為代碼貢獻者,他們是比特幣系統的中心,對比特幣的發展和運轉具有決定性作用[ 23 ]。迄今為止,加密貨幣系統的主流模式不外乎以上兩種,為明確不同案件中適格的被告,本研究將按照參與加密貨幣系統的方式和程度把參與者歸納為五類:一是核心用戶,即加密貨幣系統中的代碼貢獻者,他們擁有促使該系統共識機制更迭的技術和能力,如瑞波實驗室;二是驗證用戶,即擁有驗證加密貨幣流通的算力的節點用戶,如比特幣中的節點用戶和瑞波幣中經過驗證的節點用戶;三是群組用戶,指由一家公司或機構控制的包含若干區塊鏈地址的用戶群,如加密貨幣交易所或線上電子錢包;四是普通用戶,即加密貨幣持有者;五是間接用戶,即受到區塊鏈影響的第三方,如加密貨幣衍生品投資者。在明確加密貨幣系統參與者分類的基礎上,本研究認為,對于加密貨幣系統參與者之間的三種法律關系,可從國際私法視野予以驗證。
(一)債權法律關系
在目前的司法實踐中,法院大多傾向于使用債權法律關系來保護加密貨幣系統參與者的私法利益。在日本東京地方裁判所對門頭溝加密貨幣交易所(MT.Gox)破產債權認定案的判決中,交易所通過獲得用戶賬號代操作投資購買比特幣,交易所破產之后,用戶申請破產債權,首先行使返還原物請求權,法院以比特幣不具有有體性和排他支配可能性為由駁回該請求,隨后原告向法院提起確認破產債權異議之訴,法院沒有支持該請求,但認為原告對該交易所享有類似法定貨幣轉移所產生的債權[ 24 ]。在馮某某訴北京某網絡科技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中,一審判決認為,比特幣屬于合同法上的交易對象,具有應當受到保護的民事利益。⑤這樣的判決契合《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簡稱《民法典》)第127條的規定,證明比特幣也是民事權利的客體。綜觀我國現有的司法實踐,以返還原物為訴求的案件全部被駁回,而以不當得利為訴求的案件有部分得到法院支持,這進一步說明把加密貨幣流通案件識別為債權法律關系更加合適。⑥
從合同實體法角度出發,合同成立的基本要素是要約、承諾與對價。其問題在于參與加密貨幣系統的行為是否可以作為合同義務的來源。對此,歐洲法院在一個早期案例中持肯定態度,認為非法人協會中會員之間建立的聯系以及產生的義務與合同當事人之間的聯系與義務類似,且這種關系屬于1968年9月27日法國、德國、意大利、荷蘭、比利時、盧森堡六國于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簽署的《關于民商事管轄權及判決執行公約》第5條第1款提到的與合同有關的事項,各國法院可將這種關系認定為合同關系[ 25 ]。這一判例是德國郝普特(Haupt)對事實之契約關系論述的發展和延續,屬于基于團體關系而產生的事實上的契約關系[ 26 ]。在加密貨幣系統中,節點用戶注冊后成為加密貨幣流通的驗證者,擔負驗證交易和共享計算機算力的義務,并享有快捷轉賬和挖取加密貨幣的權利。若權利和義務的設定源自該系統的共識機制,則共識機制的條款即合同的主要條款。以比特幣為例,用戶下載比特幣核心軟件并注冊成為節點用戶,相當于進行了一個以比特幣共識機制為主要條款的要約和承諾,與其他比特幣節點用戶之間產生了以共識機制規定的權利義務為范本的多邊合同法律關系。然而,在這樣的合同中,由于區塊鏈中可交換的價值種類過多,且節點用戶注冊時無法確定,其對價是不易識別的,這就導致在某些法域無法滿足合同成立的條件。合同成立的條件在不同法系有所區別,在大陸法系,《德國民法典》《法國民法典》均不要求把對價作為合同成立的先決條件,但《法國民法典》要求合同雙方當事人允諾的存在須有正當理由和基礎,即原因(Causa);⑦在英美法系,大部分法院認為合同成立的三要素為要約、承諾和對價[ 27 ]。縱觀現代合同法發展趨勢,為鼓勵交易和促進經濟貿易發展,各國合同法都在逐步減少合同成立的限制。為協調與緩和大陸法系與英美法系的沖突,國際統一私法協會在《國際商事合同通則》第三章明確規定,合同的成立既不要求對價也不要求原因[ 28 ]。
對主要理論和事件的識別應以法院地實體法為依據。根據我國《民法典》第469條,我國在合同的形式上延續了1999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的規定,以不要式為原則,以要式為例外。⑧我國《民法典》第469條第3款規定,能以電子數據交換、電子郵件等方式有形地表現所載內容,并可隨時調取查用的數據電文,視為書面形式。我國杭州互聯網法院已經開始試點司法區塊鏈,通過區塊鏈進行證據存儲,且隨著“互鏈網”的發展,未來很有可能實現跨區塊鏈取證,司法區塊鏈將通過“互鏈網”來獲取其他區塊鏈的共識機制以及參與者注冊區塊鏈時簽署的條款,對上述數據電文實現隨時調取查用,這將給加密貨幣系統參與者之間的糾紛解決與案件識別帶來實質性突破。同時,我國《民法典》第127條規定,法律對數據、網絡虛擬財產的保護有規定的,依照其規定。這表明,在我國網絡虛擬財產是重要的民事權利的客體。該規定對網絡虛擬財產的保護做出了原則性規定,網絡虛擬財產的存在以當事人之間存在網絡服務協議為前提,故應當屬于債權[ 29 ]。反對意見認為,在網絡虛擬財產的保護上,主張債權說純屬無奈之舉,因為網絡虛擬財產的物權尚不明確,無法通過物權法保護,而受我國侵權法一般條款限制,以純經濟損失起訴侵權也難以實現,且債權說對網絡服務協議的認可并不構成處置財產和進行交易的意思表示,不應認定為民事合同[ 30 ]。但實際上,傳統網絡服務供應商提供的所謂免費網絡服務協議是否存在金錢對價仍需商榷。比如,當用戶選擇注冊某一網絡服務供應商免費提供的電子郵箱時,該協議是否存在金錢對價。本研究認為是存在的,對價就是用戶通過接受供應商精準投放的廣告換取電子郵箱服務。而且,根據我國合同法學界的主流觀點,合同的成立并不要求有確定的對價,僅要求當事人之間的合意,依照我國現行法律將加密貨幣流通案件識別為債權問題并無不妥。同時,將加密貨幣流通案件識別為債權法律關系并非最終目的,只是為了將這類案件歸入適當的法律范疇,在現階段適用債權法律關系的沖突規范與實體法規則更加契合加密貨幣流通案件的特點。此外,從國際私法角度分析,隨著世界各國(法域)債權沖突規范的日益趨同,適用債權沖突規范將促進各國對同類案件判決的一致性。合同領域的國際性條約可使加密貨幣使用者更加準確地預測自己的權利將如何被保護,且債權領域的法律適用原則(如意思自治原則、最密切聯系原則)更加契合加密貨幣流通案件不斷發展的特點,運用債權法律意識解釋區塊鏈衍生概念有利于對區塊鏈參與者財產和權利的保護,隨著智能合約的廣泛應用,區塊鏈參與者之間的債權法律關系特點將更加明顯,隨著區塊鏈技術的不斷發展,意思自治原則也可能以代碼的形式落實到智能合約中。可見,將加密貨幣系統參與者之間的關系識別為債權法律關系是目前解決區塊鏈糾紛案件管轄權和法律適用問題的最優選擇。
(二)合伙法律關系
參與一個由節點用戶雙向驗證交易、進行記賬并獲得收益的分布式分類賬,在某些國家足以具有合伙的法律屬性。瑞士最高法院在瑞士銀行網絡外部責任糾紛案的判決中支持這一觀點,認為在解決瑞士銀行網絡外部責任糾紛時,不能把銀行網絡視為數個雙邊合同的集合體,而應視為一個多邊合作協會,類似于未經注冊的非法人協會[ 31 ]。誠然,加密貨幣系統符合合伙的一些特點。參照我國《民法典》第987條,加密貨幣系統全體節點用戶擁有共同的事業目的(即依照特定的共識機制維持分布式分類賬的延續和運轉),共享收益(全體節點用戶的收益和費用根據共識機制分配和分擔),他們所訂立的協議就是加密貨幣系統的共識機制。此時的共識機制不再是債權合同,而是組織合同。可見,在識別加密貨幣系統參與者之間的法律關系時,可將整個系統視為一項合伙事務,每個節點用戶以其計算機算力和儲存能力作為出資。在英美法系,開放式區塊鏈因缺乏管理機構對剩余利潤進行分配和管理,被視為合伙事務的可能性較小。需要注意的是,在公共加密貨幣系統的共識機制中與共擔風險類似的條款比較少見,因此將公共加密貨幣系統識別為合伙法律關系的法理依據并不充分。反之,由于封閉式區塊鏈可以對外簽約并進行網絡服務,該系統可能被視為合伙事務并以全體節點用戶對外承擔連帶責任。
(三)物權法律關系
在日本門頭溝加密貨幣交易所破產債權認定案的判決中,日本東京地方裁判所以加密貨幣具有無體性特點、不具有所有權客體為由否定了加密貨幣的物權屬性;在我國馮某某訴北京某網絡科技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一審判決中,法院認為比特幣可以被占有、使用、收益和處分,但因物權法定原則無法依照所有權的法律規定進行判決。⑨目前,各國對加密貨幣和加密財產的物權屬性持謹慎態度,這一方面的原因是物權法定原則,加密貨幣和加密財產屬于數據的一種,在數據這一信息比特流被認定為財產之前,不宜激進認定加密貨幣和加密財產的物權屬性;另一方面的原因是,如果將加密貨幣和加密財產認定為物權的客體,會對加密貨幣的貨幣地位產生影響,不符合市場選擇和經濟發展的規律。此外,從國際私法的角度看,各國在物權領域的法律沖突遠勝于債權領域,識別為物權法律關系將加劇現有的法律沖突,形成無序的碎片化治理。而且,加密財產的無體性和去中心化給物權領域最主要的法律適用規則——物之所在地帶來了巨大挑戰,將加密貨幣流通案件識別為物權案件不能加強法律適用的可預見性。
The DAO是一個分布式自治組織,是區塊鏈物聯網公司鎖它(Slock.it)在以太坊平臺上發起的一個眾籌項目。該項目通過向公眾籌集資金,按照各自出資份額獲取以太幣,將這些加密貨幣鎖定到其編寫的智能合約中,由全體成員投票決定項目投資計劃,并以各自持有的以太幣份額作為投票權重,是一個完全通過智能合約和計算機控制的類公司組織。The DAO是迄今為止規模最大的一個眾籌項目,共籌集1 150萬以太幣,價值超過1.4億美元。28天的眾籌窗口期結束后,每位成員都享有審查投資項目和通過投資決議的權限,項目贏利后將通過預置的規則分配收益。
在著名的The DAO被攻擊事件中,黑客利用該組織智能合約中一段不嚴謹的代碼,把The DAO資產池中的加密貨幣轉移到了黑客自己建立的子組織。而且,由于眾籌規模遠超預期,使得The DAO所有的加密貨幣全部存放于某個單一地址,由于退出機制需要成員投票,使得很多用戶在The DAO遭到攻擊后無法在短時間內獲得足夠的票數退出,最終導致損失持續擴大,使黑客在短短三個小時內就盜取了價值6 000萬美元的加密貨幣。
所幸黑客的子組織系統與分布式自治組織系統完全一致,其賬戶中的加密貨幣在預設的28天眾籌窗口期內無法轉移,這給The DAO團隊爭取到了解決問題的時間。當時提出了兩套解決方案,分別是軟分叉(Soft Fork)方案和硬分叉(Hard Fork)方案,分叉是對區塊鏈共識機制的主動更迭。軟分叉方案下,通過修改區塊鏈共識機制對新產生的區塊進行限制,升級至新共識機制的節點用戶產生的區塊被所有節點用戶認可,未升級至新共識機制的節點用戶產生的區塊不被認可,這種不被認可的區塊成為原區塊鏈的一條分支,但這條分支最終會因為自己是區塊鏈中最短且算力不足的鏈而被放棄,區塊鏈最終仍然僅保留唯一一條鏈。軟分叉方案通過改變共識機制,使所有通過黑客代碼進行的交易均變得無效。硬分叉方案下,通過改變區塊鏈共識機制,新舊共識機制中的用戶交易信息互不兼容,各自維護各自認可的鏈,若雙方算力相當,就會在區塊鏈上形成永久分歧。硬分叉方案的優勢在于,可將分叉點選擇在攻擊發起之前,使The DAO的狀態恢復到攻擊發起之前的狀態,但代價是將以太坊平臺撕裂為以太坊經典(ETC)和以太坊(ETH)。
The DAO團隊提出軟分叉方案后,黑客在社區發表了一項聲明,宣稱自己的行為是對代碼的合理使用而非盜取和黑客攻擊,因為自己的行為完全符合該系統的規則,畢竟如果沒有經過51%以上用戶的同意,區塊鏈代碼是不可篡改的,而且由于The DAO在眾籌條款中提及,其系統建立于不可篡改、不可偽造、不停止運轉的代碼基礎之上,一旦The DAO團隊通過對既存代碼設定額外條件來限制其賬戶的交易,自己將通過法律途徑來維護自身權益。這項聲明讓The DAO團隊放棄了軟分叉方案,因為軟分叉方案將導致所有普通用戶的正常交易無效,受到影響的普通用戶皆可依照違約對團隊提起訴訟,從而給創始團隊造成重大的訴累。本研究考察的是,黑客此時究竟能否通過法律手段來維護自己的權利,其他用戶是否只能坐以待斃。此時,如果按照代碼即法律的觀點,那么黑客獲取的加密貨幣完全符合The DAO設定的智能合約代碼,他們并未篡改代碼,只是利用了代碼中存在的缺陷,如果The DAO團隊不加干預,黑客的收益依照代碼完全合理合法,而這正是黑客的論點。部分加密貨幣系統的參與者將代碼即法律的觀點奉為圭臬,但這只能是系統穩定運行前提下的一廂情愿,一旦類似事件發生,權益受到侵害的用戶依然需要訴諸法律。區塊鏈技術和代碼僅能防止雙重支付,無法確保盜竊或欺詐等違法行為的合法化,無法替代法律[ 32 ]。那么,按照本研究的識別模式,如果黑客宣稱追究法律責任,就可根據眾籌規則起訴創始團隊擅自修改共識機制并因此違約,此時創始團隊屬于加密貨幣系統的核心用戶,創始團隊及其他成員只能依照自己因參與該眾籌項目這一行為與黑客建立的事實契約關系起訴黑客不當得利。需要注意的是,由于參與者遭受的是純經濟損失,在許多法域起訴侵權的可能性極小[ 33 ]。在我國,目前尚缺乏對加密貨幣系統參與者侵權責任的明文規定,直接起訴侵權于法無據。The DAO被攻擊事件并未涉及合伙關系,如果全體成員投票通過的投資計劃虧損,則全體成員按照合伙關系對外承擔連帶賠償責任。在The DAO被攻擊事件中,最后通過硬分叉方案挽回了損失,假設這1.4萬億美元損失殆盡,則全體成員有權以債權中存在欺詐或違約行為為由起訴該團隊。
由The DAO被攻擊事件可以發現,迄今為止將加密貨幣系統參與者之間的關系識別為債權法律關系最為妥善。其原因有三點:一是訴訟便宜,合同權利義務關系比較明確,訴訟標的易于確認,能夠覆蓋大部分加密貨幣流通案件;二是體系完整,與債權相關的國際私法規則體系比較完整,區域統一的國際私法立法較多,有利于解決加密貨幣流通案件的管轄權和法律適用問題;三是法理明確,將區塊鏈參與者之間的關系定義為債權法律關系沒有過度擴張債的法律定義,契合債法基本原則,并非毫無根據的臆斷。
加密貨幣流通的涉外性應當受到重視,這是案件審理中判斷是否適用沖突規范與管轄權的重要指標。如果案件具有涉外性,國際私法規則應發揮其應有的工具價值,通過識別將案件歸入適當的法律范疇。加密貨幣流通案件當事人之間的法律關系應當識別為債權法律關系,通過民法與合同法加以保護和調整,但封閉加密貨幣系統整體對外簽約時,宜識別為合伙法律關系并使全體節點用戶承擔連帶責任。這既是加密貨幣流通私法保護研究的新視角,也是對區塊鏈法治實現路徑的前瞻性研究。對加密貨幣流通案件的識別,不僅是對案件的分類和定性,而且是對法律的再認識。必須明確,國際私法規則的適用是為了減少法律的沖突,增強法律的可預測性,并在單行法律缺乏的情況下作為連接新型案件與傳統私法的橋梁。加密貨幣金融詐騙頻出與價格巨幅震蕩源于私法保護和政府引導的缺乏,無論從保護參與者財產權角度還是從打破美元霸權角度看,區塊鏈衍生品私法研究都是非常有必要的。迄今為止,我國仍然是全球最大的加密貨幣“礦場”,全球70%的加密貨幣出自我國,我國理應積極主導與加密貨幣相關的國際造法活動,引導加密貨幣產業由能源密集型向科技密集型轉變。
注釋:
①根據《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解釋(一)》第1條,民事關系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人民法院可認定為涉外民事關系:一是當事人一方或雙方是外國公民、外國法人或者其他組織、無國籍人;二是當事人一方或雙方的經常居所地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外;三是標的物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外;四是產生、變更或者消滅民事關系的法律事實發生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外;五是可以認定為涉外民事關系的其他情形。
②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522條,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人民法院可以認定為涉外民事案件:一是當事人一方或者雙方是外國人、無國籍人、外國企業或者組織的;二是當事人一方或者雙方的經常居所地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外的;三是標的物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外的;四是產生、變更或者消滅民事關系的法律事實發生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外的;五是可以認定為涉外民事案件的其他情形。
③安全哈希算法Sha-256值是一種求解困難但驗證容易的數列,被美國聯邦政府用來進行數據保護。
④根據《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解釋(一)》第1條第3款,標的物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外。
⑤⑨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2018)京0108民初24805號民事判決書。
⑥筆者使用威科先行數據庫檢索到2017年以來有關加密貨幣的民事案件共計47件(其中45件為合同或準合同糾紛,2件為侵權糾紛),有關虛擬貨幣的民事案件共3 019件(其中56件為物權糾紛案件),但在判決援引的實體法中均沒有《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或《民法典》物權編。
⑦根據《德國民法典》第311條,為產生債務或改變債務而進行的合法交易,除非法律另有規定,雙方間的合同是必要的;根據《法國民法典》第1128條,當事人的同意、當事人的合同能力、合法且確定的內容對于合同的有效性是必要的。
⑧根據我國《民法典》第469條,當事人訂立合同,可以采用書面形式、口頭形式或者其他形式。書面形式是合同書、信件、電報、電傳、傳真等可以有形地表現所載內容的形式。以電子數據交換、電子郵件等方式有形地表現所載內容,并可隨時調取查用的數據電文,視為書面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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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詩靜
The Private Law Protection of Cryptocurrency Circul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
LIANG Ting-yu
(Institute of 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Wuhan University,Wuhan 430072,Hubei,China)
Abstract:Cryptocurreny is the most important derivative of blockchain. At present,scholars around the world have tried to ease the tension between this new technology and traditional private law. In the academic field,the preliminary research on the private law protection mode of cryptocurrency circulation has been well established. It is true that the preliminary study has positive significance for the clarification of the rights and obligations of the parties to the cryptocurrency case,but the foreign elements of cryptocurrency cases are ignored. The foreign element will have direct effect on right of jurisdiction and application of law,and there are significant legal conflicts among countries in terms of blockchain related definitions. If cases are not guided by conflict laws but directly apply domestic laws for trial,it will lead to different judgments on similar cases in various countries,and there will be systemic differences in the private law protection of parties to cryptocurrency transactions. So,it is necessary for us to reconsider the private law protection of cryptocurrency circul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 In fact,exploring which law protects and regulates the circulation of cryptocurrency is an characterisation issue in 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 Therefore,the author first emphasizes the determination of foreign elements in cryptocurrency cases,and makes it clear that the foreign elements are derived from the operation mode of the blockchain and the borderless nature of the Internet;and second,after determining the foreign-related nature of the case,it is necessary to give full play to the tool value of 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 to characterise the facts of the case,and it is also necessary to consider whether the identified conflict norms are conducive to the alleviation of legal conflicts and whether they can enhance the predictability of the law.
Key words:blockchain;cryptocurrency circulation;foreign elements;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characteris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