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鍋

黃磊

江南的很多菜品或是點心都有這樣那樣的寓意，吃餃子便是吃元寶，吃鹵鳳爪，也不忘說一句，這是要抓錢的。乾隆在南方得來一道茶，后總是泡給大臣們喝，意在告誡臣子要克己奉公。那便是歲寒三友——松竹梅。

如果說象征，有一道菜不可不說，便是“一品鍋”。

取一口大小適中的鍋來。大了便不雅致，顯得主人家蠢笨。小了，顯得主人家小氣。

將菜一層層地疊上去，最下面是白菜打底，有了水分，鍋怎么燒也不會粘到一起。白菜便是百財，如此埋在下面，倒是好的寓意和兆頭，再上來是粉絲，粉絲長長不斷，寓意長命百歲，再上面是蛋餃——用雞蛋鋪成薄皮，里面是鮮肉，蛋餃為黃色，再配上白色的鵪鶉蛋，二者交相輝映，便是金銀元寶，富貴鍋中來，再來便是黃花菜，極為漂亮的花骨朵，過了熱水，曬干，黃綠交會。搭配著鹵好的雞胗、豬肚、肥腸上場了，此一層黃花菜似乎成了主角，堪堪將味蕾吸了去，最后便是雞肉或是鹵好的豬頭高高頂在上面。

此時再澆上熬制許久的雞湯，已熬到骨頭都化在了湯汁里，濃稠如同牛奶一般。經雞湯滋潤，所有食材仿佛突然有了活力，是沉悶已久的江南天氣，度過連月的陰雨，突然有了明媚的陽光，照得人心頭一亮，掃去了積淀已久的塵封。

這是一道團圓菜，是過年時徽州人的重頭戲。年關時分，吃到這道菜便指的是，久別在外的人都回來了，一家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這道菜便是人間煙火，灶頭香氣，家庭的溫馨。朋友倒不以為然，這與福建名菜“佛跳墻”又有什么本質區別？答，非也非也，“壇啟葷香飄四鄰，佛聞棄禪跳墻來”，佛跳墻當然也是極好的，萬種風情都在這鍋湯內，成了一個整體。“一品鍋”則不然，雖是燉在一起，但吃起來，依然是每個有每個的味道，單個的特色極為明顯，好似一家人，聚在一起便是家，分開則各自為政，在一方天地打拼。

友人這么聽了，似恍然大悟，不再爭辯，只是說道，這正如兩地文化，福建人宗族觀念很是明晰，在他鄉開枝散葉，他鄉便是故鄉，帶著的是家鄉的魂魄。而徽州人自古便在外經商，在異地便是一人去打拼，做出特色來，賺了錢，才葉落歸根，帶著錢財回來買地建房。

他們會在節日里，暫時卸下疲憊，放下工作，回到家中，尋找一時的安撫，一家人團聚，享受那份幸福與安寧。

相傳，有一次，明代皇帝突然駕臨石臺縣，“四部尚書”畢鏘接待。席上除其他菜品，還有一道徽州火鍋。吃遍山珍海味的皇帝，對其他菜品興致不高，卻對那道徽州火鍋贊不絕口，問及廚子是誰，畢鏘答，是賤內。畢鏘為一品大員，皇帝笑稱，原來是一品誥命夫人之作，于是賜名為“一品鍋”！

歲月更迭，一切都不可考了。也不知故事是否真實，還是徽州人一次隨意的玩笑。只是已經不重要了。數百年里，徽州人將其視為團圓，其中的深意便完全改變了，那湯里的滋味便是濃濃的鄉愁，飄散在空氣中，徽州便成了他鄉游子的一份眷念，揮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