鷓鴣天·代人賦

〔南宋〕辛棄疾

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②。

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小紅樓。

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干③不自由。

〔注〕 ①鷓鴣天：小令詞調，雙調五十五字，上片四句，下片五句。唐人鄭嵎有詩云：“春游雞鹿塞，家在鷓鴣天。”調名取于此。又名“思佳客”“思越人”“剪朝霞”。②白頭：指白發。形容年老。③闌干：欄桿。闌，同“欄”。

賞析

詞的上片，從寫景入筆，通過描寫哀景和樂景，從正反兩個方面來抒發主人公的愁思;下片直接描寫了女子因意中人不在身邊而表現出的種種痛苦，極寫離恨，在平常的語言中表達出深摯的感情，情真意切。

“晚日寒鴉一片愁”寫的是送人歸來后的眼中景，是哀景。“晚日”的余暉染紅天際，也染紅了長亭古道和目之所及的一切，這是空間。夕陽愈來愈淡，夜幕即將降臨，這是時間。而女子送走的那位意中人，就在這空間、時間中愈走愈遠了。“寒鴉”在“晚日”之時，自然應該尋找棲息之處，可是那位行人，他此刻孤零零地走向何處，又向誰家投宿呢？正因為這樣，那本來沒有感情的“晚日”和“寒鴉”，在女主人公的眼中，就變成“一片愁”了。

首句用“愁”字奠定了全篇的感情基調，按照一般的構思，接下去仍然要寫愁、寫恨，但詞人卻跳出窠臼，用清新愉悅的筆觸勾畫出一幅樂景：“柳塘新綠卻溫柔”。于“柳塘”之后綴以“新綠”，立刻一掃之前的蕭條景象，喚來了春天：塘周圍柳絲搖曳，塘中春波漲綠，令人賞心悅目。詞人又加上“溫柔”一詞，傳遞出抒情主人公的感覺，表現了她的感情：那塘春水，既倒映著天光云影和四周的垂柳，又浮游著對對鴛鴦或其他水禽。女主人公看到這一切，自然就會聯想到她與意中人歡聚之時是何等的“溫柔”了。

“晚日寒鴉一片愁”與“柳塘新綠卻溫柔”這截然不同的兩種景象、兩種感受、兩種感情所體現的復雜的心理活動，使女主人公神態畢現。而“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兩句，低回婉轉，搖曳生姿。“無離恨”是假設，不“白頭”是希望出現的結果。可如今假設未能成立，“白頭”已是必然，于是下片緊承“離恨”“白頭”，以“腸已斷，淚難收”開頭，盡情吐露胸中的感情。

“相思重上小紅樓”一句，妙在一個“重”字。女主人公送走意中人之后，一次又一次爬上小樓遙望。開始是望得見的，后來就只見“晚日寒鴉”，望不見人影了。望不見人影，還要望，因而“重上小紅樓”，極寫相思之情。

“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干不自由”，明明知道亂山無數，遮住了遠方的天空，可還是不由自主地靠在欄桿上，一直凝望。詞的最后一句進一步表現了女主人公的癡情。

在中國古代詩詞中，一直有用香草美人寄托對政治理想的不懈追求的傳統。公元1181年（宋孝宗淳熙八年）冬，辛棄疾遭遇彈劾，隱居上饒。這首詞就是他被彈劾解官后，在帶湖閑居時所作，表面上是“代人賦”，寫美人相思的苦悶，實際上卻寄托了詞人政治理想無法實現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