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紅樓夢》中“姑娘”

楊一帆,張劍平

(1上海海事大學外國語學院,上海201306;2湖北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湖北 武漢430068)

《紅樓夢》作為我國四大名著之一,對漢語研究具有重要意義.在原著中,“姑娘”是一個十分常見常用的女性稱謂語稱呼語,體現出該作品所處時代特點.分析其語義、語法和語用特點,有利于理清紅樓夢中女性人物關系,把握作品的內涵.

1 語法分析

《紅樓夢》中“姑娘”這一稱呼語多次出現在言語交際中,面對不同人,具體稱呼形式也不同,出現包括“姓+姑娘”“名+姑娘”等7種形式變體.

1.1 語法形式

經筆者統計,全書帶有“姑娘”二字的稱謂形式累計有1116個(數據來源于電子書《紅樓夢》圖書下載 網http://www.bookshuku.com/read/32390.htG ml),共有7種稱謂形式,出現頻率見表1.

表1 7種稱謂形式出現頻率

1.1.1 “姑娘”《紅樓夢》中,“姑娘”累計出現588次,在所有含有“姑娘”二字的稱謂形式中,占比52.8%.由此可見,“姑娘”這個稱謂形式出現頻率最高,下人婆子們的口中經常出現“姑娘”的稱呼.

“姑娘,救我,我媽又打我呢!”(第五十九回)[1]

春燕在怡紅院婆子那里受了氣,碰巧遇到襲人,便一把抱住襲人說道“姑娘,救我,我媽又打我呢!”此時,襲人便被稱呼為“姑娘”.

又如,薛家金桂和寶蟾兩個拌嘴,薛姨母和寶釵前去勸說,金桂道:

“好姑娘,好姑娘!你是個大賢大德的,你日后必定有個好人家好女婿,決不像我這樣守活寡,舉眼無親,叫人家騎上頭來欺負的”.(第八十三回).

此時,金桂稱寶釵為“姑娘”.

1.1.2 “姓+姑娘”“姓+姑娘”稱謂形式共出現170次,占比15.2%.例如:“林姑娘、史姑娘”等.

相較于其他稱謂形式,此稱謂出現頻率也很高,尤其是“林姑娘”這個稱謂.

“一面聽得人說:‘林姑娘來了!’……賈母又叫:‘請姑娘們.今日遠客來了,可以不必上學去.’”(第三回)

林黛玉第一次進賈府,眾人稱呼她為“林姑娘”.

寶玉前往瀟湘館前同碧痕等丫頭說:

“要有事,到林姑娘那里找我.”(第六十四回)

此處,面對丫頭們,寶玉便使用“姓+姑娘”稱呼黛玉.

1.1.3 “名+姑娘”例如“寶姑娘、鳳姑娘、云姑娘”等等.此稱謂形式共出現127次,占比11.4%.《憨湘云醉臥芍藥裀》中有關于史湘云的一段描述:

正說著,只見一個小丫頭笑嘻嘻的走來,說:“姑娘們快瞧云姑娘,吃醉了圖涼快,在山子石后頭一塊青石板磴上睡著了”.(第六十二回)

看到湘云醉酒在石板上睡著,丫頭們帶眾人去瞧,這時稱呼史湘云為“云姑娘”.

第六回寫道:

劉姥姥見平兒遍身綾羅,插金帶銀,花容玉貌的,便當是鳳姐兒了.才要稱姑奶奶,忽見周瑞家的稱他是平姑娘,又見平兒趕著周瑞家的稱周大娘,方知不過是個有些體面的丫頭子.(第六回)

劉姥姥初次見到平兒,誤以為她是鳳姐兒,周瑞在向劉姥姥介紹時稱平兒為“平姑娘”.

1.1.4 “姑娘+們”“姑娘們“是一個表示集合概念的統稱,共出現124次,占比11.1%.

二奶奶說‘叫奶奶和姑娘們別笑話要嘴吃.”(第三十九回)

此處寫一個老婆子奉鳳姐的話來給李紈等人送吃的.面對一眾賈府小姐們,下人老婆子使用了“姑娘們”這一稱呼.

1.1.5 “排行+姑娘”這個形式多出現在賈府本家的四位姑娘身上,共出現91次,占比8.2%.每一個人都按照其排行依次被賦予不同的稱呼形式.如書中寫周瑞給各屋姑娘送花,她到四姑娘房里說:

“四姑娘不在房里,只怕在老太太那邊呢.”丫鬟們道:“那屋里不是四姑娘?”(第七回)

1.1.6 “姓+排行+姑娘”此稱呼形式共出現12次,占比1.1%.例如“史大姑娘、薛大姑娘、尤二姑娘”.書中中,襲人等稱呼史湘云為“史大姑娘”

襲人笑道:“我有什么差使.今兒寶二爺要打發人到小侯爺家給史大姑娘送東西去,可巧你們來了,順便出去叫后門上小子們雇輛車來,回來你們就往這里拿錢,不用叫他們往前頭混碰去.”(第四十六回)

書中,李紈稱呼薛寶釵為“薛大妹妹”,鳳姐、賈璉稱呼薛寶釵為“薛妹妹”,婆子丫頭則稱呼薛寶釵為“薛大姑娘”.

1.1.7 “姑娘家”這種形式僅出現了4次,占比0.4%,其中三次都與賈府三小姐賈惜春有關,表示尚未婚配的女孩經驗尚淺,性格溫順.

平兒遂欠身接了,因指眾媳婦悄悄說道:“你們太鬧的不象了.他是個姑娘家,不肯發威動怒,這是他尊重,你們就藐視欺負他.”(第五十五回)

書中,趙姨奶奶的兄弟沒了,在分發例錢時,三姑娘探春和趙姨娘以及一些老婆子產生了矛盾,平兒前來調和矛盾,調教眾媳婦婆子不可以欺負探春.這時,對著一群下人,平兒稱探春“姑娘家”.

1.2 充當句法成分

“姑娘”作為名詞,充當主語、謂語、賓語,常與介詞組合構成介詞短語等.以下是對各項成分的分析.

1)充當主語

是晚,寶玉李嬤嬤已睡了,他見里面黛玉鸚哥猶未安歇,他自卸了妝,悄悄的進來,笑問:“姑娘怎么還不安歇?”(第三回)

“姑娘”是一個名詞稱謂語,一般常用作主語,表示動作的發出者.

2)充當謂語

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這兩枝是姑娘的.”(第七回)

“是姑娘的”在這里充當謂語部分,主語是“這兩支”.通常情況下,稱謂語較少用作謂語,這種用法在文中并不多見.

3)充當賓語

話說興兒說怕吹倒了林姑娘,吹化了薛姑娘,大家都笑了.(第六十六回)

“林姑娘”“薛姑娘”在這里充當的就是賓語,指“吹”的對象.

4)與介詞組合為介詞短語

寶釵反向他二人笑道:“你們把林姑娘藏在那里了?(第二十七回)

“把林姑娘”是典型的介賓短語做狀語的結構,“姑娘”與介詞“把”組合為介詞短語充當句子狀語.

2語義分析

《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商務印刷館)中“姑娘”這一詞的義項主要有3種:1)姑母;2)年輕女子,女兒的別稱;3)青樓女子.但是,在《紅樓夢》中,“姑娘”的義項遠遠不止這幾項(表2).

表2 “姑娘”在《紅樓夢》中的義項

“姑娘”一詞出現語義擴大的現象,并伴隨著小說中語境的變化而產生豐富的意義.筆者共發現以下義項.

2.1 賈府及其親戚家的小姐

黛玉、寶釵、湘云等等.賈府中幾乎所有未婚的地位較高的女子都可以被稱為姑娘.比如“林姑娘”“寶姑娘”“云姑娘”“平姑娘”等等.如:

一面聽得人說:“林姑娘來了!”(第一回)

這里介紹林黛玉初進賈府,丫鬟婆子們高聲歡迎著.

2.2 有身份有地位的侍女

賈府中比較體面的大丫頭諸如晴雯、麝月、司棋、鴛鴦等都可以被稱呼為姑娘.一方面彰顯了他們獨特的身份和地位,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封建家族較強的等級觀念,即使丫頭也有高低貴賤之分.

李紈道:“大小都有個天理:比如老太太屋里,要沒鴛鴦姑娘,如何使得?(第三十九回).

大觀園螃蟹宴上,李紈評價鴛鴦是老太太屋里最得力的丫頭時,稱呼其為鴛鴦姑娘.由此可見,身份地位高的大丫頭也可以被稱呼為姑娘.

宋嬤嬤聽了,心下便知鐲子事發,因笑道:“雖如此說,也等花姑娘回來,知道了,再打發他.”(第五十二回)

襲人作為寶玉房里最得力的丫鬟,在一眾下人面前,具有一定的聲望和地位,因此,李嬤嬤稱呼襲人為“花姑娘”,彰顯了襲人的身份[2].

2.3 未出嫁的年輕女子

不一時,只見三個奶媽并五六個丫鬟,擁著三位姑娘來了.(第一回)

文中“三位姑娘”是對年輕女子的稱呼,表示三個未出嫁的女子,并無特殊含義.

惜春冷笑道:“你這話問著我倒好!我一個姑娘家,只好躲是非的,我反尋是非,成個什么人了.”(第七十四回)

惜春冷笑后自稱“姑娘家”,在這里,她用“姑娘家”來代指自己未出嫁,柔弱的女性身份.

2.4 妾的別稱

《紅樓夢》中部分妾室也可以被稱為“姑娘”[3].例如平兒、香菱和襲人,他們在賈府已經被眾人默認為是“姨娘”的身份,是大家公認的準妾的身份[4].在某些言語交際的場合也被稱為“姑娘”.

“寶二爺今兒親嚀萬囑的,什么花姑娘草姑娘的,我們自然有道理!”(第五十二回).

晴雯戲謔諷刺襲人,心里知道襲人和寶玉之間非同尋常的關系,便在下人前稱其為花姑娘.

2.5 已婚的女性主子

王熙鳳的陪嫁老媽子稱呼其為“鳳姑娘”,一般少有這種稱呼.因陪嫁老媽子是王熙鳳未出嫁前的陪嫁,因此叫其姑娘也合情.

劉姥姥因說:“這鳳姑娘今年大還不過二十歲罷了,就這等有本事,當這樣的家,可是難得的.”周瑞家的聽了道:“我的姥姥,告訴不得你呢.這位鳳姑娘年紀雖小,行事卻比世人都大呢.(第六回)

2.6 青樓女子

這個義項較為少見,在紅樓夢中,僅在描寫多渾蟲的媳婦多官兒時使用過.全文累計出現了5次“多姑娘”這個稱呼.

這媳婦妖調異常,輕狂無比,眾人都叫她多姑娘兒.(第二十一回)

況且這多姑娘兒原也和賈璉好的,此時都搬出外頭住著.(第六十四回)

賈璉生性風流,適逢巧姐兒生病,鳳姐忙于照顧孩子,便在外與多官兒私通.這里在介紹多官兒身份時,稱呼其為“多姑娘”.

2.7 姑母

姑母這一義項在紅樓夢中十分少見.“姑母”和“未婚女子”在身份上并不沖突,“姑母”在詞典中的解釋是“父親的姐妹”,并不代表已婚,因此,姑母也能被稱為“姑娘”[5].

“他是東胡同子里璜大奶奶的侄兒.那是什么硬正仗腰子的,也來唬我們.璜大奶奶是他姑娘.你那姑媽只會打旋磨子,給我們璉二奶奶跪著借當頭.”(第九回)

這里介紹金榮的身份,姑娘便是姑母的意思.

3 語用分析

《現代漢語詞典》對“稱呼”的解釋有:1)叫,對人稱呼其身份、名稱;2)表示被招呼對象的身份、地位、職業等等.

在人際交往中,不同的交際環境下,稱呼語具有不同的語用特點.在交際過程中,稱呼是言語交際的敲門磚,好的稱呼方式更有利于交際的順利進行.筆者認為,《紅樓夢》中“姑娘”稱呼語使用時體現以下三種語用原則:

3.1 禮貌原則

“姑娘”稱呼語體現禮貌原則[6].《紅樓夢》中,使用“姑娘”這一稱呼語的人涵蓋范圍很廣,絕大多都是丫頭、婆子和賈府以外的下人.在故事營造的背景下,封建社會等級制度森嚴,下人在社會交際中務必采取一種禮貌的言語和行為方式,才更有利于交際的進行.“姑娘”這一稱呼帶有尊敬、喜愛的意味,具有親切感.原著中,“姑娘”一詞的稱呼對象往往具有較高的地位,受人尊敬,很明顯可以看出,這是一種尊稱.在紅樓夢中少見有地位高的人稱呼奴仆等為姑娘的,多是下人們出于尊敬和禮貌稱呼小姐們或者是襲人、晴雯等地位較高的大丫頭.

3.2 經濟原則

“姑娘”稱呼語體現了經濟原則.言語交際中的經濟原則,反映了交際者為了盡快達到交際的目的,使交際更加經濟,省時省力而采取的一種辦法.

“姑娘”這個稱謂語涵蓋范圍廣,可以應用到《紅樓夢》中多數年輕女子身上.使用“姑娘”這個稱呼語可以避免交際中出現忘記對方姓名、不了解對方婚姻狀態、稱呼不夠規范有失禮節、亂了上下尊卑秩序等諸多問題.無論對方處于何種狀態,只要是年輕的妙齡女子大多數均可以用此稱呼方式.以“排行+姑娘”這一結構為例,在言語交際里,賈府四位小姐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分別被稱呼為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這種稱謂方式簡潔明了,明確指出賈府四位小姐的排行,不失為言語交際中最為經濟的稱呼方式.

3.3 親疏原則

“姑娘”這一稱呼體現了親疏原則.在言語交際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決定了他們彼此之間的稱謂.“姑娘”一詞是一個相對較客觀的稱呼,對于年輕女性或者未婚女性都可以使用.然而,這一稱呼語及其變體在不同的語境下,反映了說話人與被稱呼者之間的親疏關系.關系親近些,往往會使用“名+姑娘”“好姑娘”等等;關系相對疏遠,社會等級距離較大,一般常用“姓+姑娘”“排行+姑娘”等稱謂.

在《紅樓夢》中,賈府下人們稱呼薛寶釵多為“寶姑娘”,即“名+姑娘”,而在稱呼林黛玉時,多稱呼“林姑娘”,即“姓+姑娘”.這兩種稱呼看似區別不大,卻微妙地反映了兩個女子在賈府中的社會關系.薛寶釵更加世故圓潤,在偌大的賈府里凈是好名聲,對待下人也極為寬厚,處理事情十分得體,深受下人們的喜愛和尊敬,加之其母輩在賈府中的地位影響,下人們多對其有親切感,稱呼上也更親近些.反之,林黛玉性格清高自傲、為人清冷,在不甚了解的丫頭婆子眼里,比較不好接觸,因此在言語交際中選用相對疏離而尊敬的稱呼.

《紅樓夢》中“姑娘”這一稱呼語多次出現,在不同的語境下有不同的形式和意義,其語用特點也反映出當時的封建社會的時代環境.“姑娘”這一稱呼語在特定語境下被賦予更多的內涵,其廣泛應用展現了賈府嚴格的等級制度,體現了封建社會下語言交際的謹慎和得體.

4 結束語

本文研究了《紅樓夢》中“姑娘”一詞在語法、語義和語用三方面的應用.在語法方面,“姑娘”可以充當主語、謂語和賓語等,其形式變體也十分豐富,可有7種稱謂形式;在語義方面,“姑娘”一詞出現詞義擴大現象,從原有的3個基本義項擴大至7個,表意更加豐富;在語用方面,《紅樓夢》在言語交際中體現了禮貌原則、經濟原則和親疏原則,展現了時代背景下嚴格的等級制度和森嚴的人際關系[7].“姑娘”這一稱呼語在《紅樓夢》里被賦予了豐富的內涵,體現了封建大家庭中稱呼的重要性,為日常生活中使用稱呼語提供了良好的范例,值得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