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之輕與現實世界之重

胡泳

元宇宙氣勢洶洶而來。“元宇宙是一個跨越許多公司、囊括整個行業的愿景”，扎克伯格這樣說，“你可以把它看作是移動互聯網的繼承者”。游戲平臺Roblox的創始人戴維·巴斯佐茨基甚至寫道：“可以說，元宇宙與電話或互聯網一樣，是網絡通信領域的一次重大轉變。”

當然，我們以前也觀看過這一幕：許多硅谷公司聯合起來，擁抱一個新的、模糊的概念，就像大數據、物聯網等一樣，聽起來既充分具有未來性，又對喜歡大場面的投資者具有新鮮的吸引力。就元宇宙而言，這種似曾相識感并沒有阻止這些公司在行業內和社會上煽動一股不可避免的宿命感，也沒有動搖倡導者吹噓其即將到來的緊迫性。

如果它正在到來，如果它是一件大事，那么令人驚訝的是，很少有人停下來仔細考察元宇宙的實際出處，特別是它的來源本是一部深刻的反烏托邦小說，講述了一個被暴力和貧困所籠罩的崩潰的美國。

“元宇宙”一詞誕生于尼爾·斯蒂芬森1992年的《雪崩》，那是一個貧窮、絕望之地，由企業的特許經營權所統治。《雪崩》中的實際場景是這樣的：在黑色的地面上，在黑色的天空下，就像拉斯維加斯的永夜一樣，斯蒂芬森的元宇宙由“街道”組成，這是一條無垠的大道，其中的建筑和標志代表著“由大公司設計的不同軟件”。這些公司都向一個名為全球多媒體協議組織的實體支付其數字房地產的費用。用戶也為訪問付費；那些只能買得起便宜的公共終端的人，在元宇宙中目睹的是顆粒狀的黑白。

《雪崩》的主人公名叫Hiro，他是一個兼職的送貨司機，同時也是一名黑客，生活在一個20×30的儲藏室里，與一個酗酒的室友合住。他的生活窮困潦倒，花很多時間在metaverse中。

此時，我們所知的美國已不復存在，企業實體和有組織犯罪控制了整個城市國家。像Hiro這樣的工人可能會因為送比薩餅的時間太長而被殺，他們被驅趕到超現實的地下世界去尋找法外工作和足夠的錢來維持生計。物理世界中唯一安全的地方“burbclaves”，那里的富人居住在重兵把守的封閉社區里。用戶選擇一個化身來代表他們的數字自我，通過VR目鏡進入metaverse——它是如今大多數了解視頻游戲的人熟悉的那種3D數字環境，只不過極其龐大。開發商可以在主街道旁建造自己的小巷、樓宇、公園等，以及在現實中不存在的東西，如巨大的盤旋在頭頂的燈光秀、無視三維時空規則的特殊街區，以及人們可以去獵殺對方的自由格斗區。

在被視為目前的元宇宙熱潮起源的這本書中，不僅現實的世界成了一片廢墟，大多數人在極度貧困中勉強維持著不穩定的生活，而且元宇宙本身也是一個令人上癮、充滿暴力的地方，是人類最糟糕的沖動的助推器。

小說描繪了一個極其黑暗的前景，值得深思的是，為什么現實世界的CEO們的下一個大的高科技概念，竟然是從一個大規模歇斯底里環境中產生的。在這個沉浸式的、共享的3D數字環境中，任何事情都可以發生，為很多人提供了逃離不可容忍的現實的唯一機會。《雪崩》暗示，要么元宇宙如此受歡迎是因為世界如此糟糕，要么世界如此糟糕是因為元宇宙如此受歡迎。這是一個奇怪的結點，而Meta們想在這個結點上建立公司的未來！

要想誘人在元宇宙中消磨大量時間，就必須讓它比現實更有吸引力，可以通過兩種方式完成——要么外面的世界已經糟糕到足以讓你進入一個故障頻發、充滿謀殺的替代世界，要么成為別的人的幻想足以把你完全吞噬。這兩種都是自毀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