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聽的倫理

胡泳

在兒童奇幻小說《毛毛：時間竊賊和一個小女孩的不可思議的故事》中，人們對毛毛的傾聽能力贊嘆不已。“小毛毛能做到而別人做不到的只有一點，就是——傾聽別人講話。”這好似沒什么特別，如果你這樣想的話，那就錯了。“真的，只有很少人會傾聽別人講話，而且像毛毛這樣懂得怎樣聽別人講話的人，簡直還從來不曾有過。”

從《毛毛》中可以勾勒出一套傾聽的倫理。她的會傾聽，不是因為她說了什么或者問了什么，給了那些述說心思的人什么啟發，不，她只是用又大又深的眼睛看著那些人，非常專心，充滿同情。突然之間，被看的人覺得仿佛涌現出許多自己從來沒有想過的、隱藏在心底的想法，而毛毛就坐在那里聽著。

真正的傾聽就是這樣：將屬于每個人的“特質”歸還給他。僅僅通過純粹的傾聽，毛毛就能平息爭端。她的傾聽具有和解、治愈、救贖之效，能產生奇跡。

我的切身體會是，真的很少有人能耐心傾聽你對別人訴說的話，聽眾的常見反應是：“我早就跟你說過”“誰讓你不聽我的”“你這個和我相比算不了什么”。有時候，你就是想讓人傾聽，并不需要抱怨、訴苦、比較和建議。

心理學家卡爾·羅杰斯提出了“深度傾聽”：“在真正的傾聽中，你還可以得到一種特殊的滿足，就好像聽到天籟一般，因為你除了能獲得關于個人的顯而易見的信息，還能獲得超越個人的、普適的信息。人際溝通中暗藏著適合于任何人的系統的心理規律、心理面向。所以，傾聽不僅讓你懂得別人，也讓你感覺自己觸及了世間的真理。”

他說，每個傾聽者都要學會問自己，我能夠聽到一個人的內部世界嗎？我能了解嗎？我能跟對方達到深層共鳴嗎？我能夠感知到對方雖然有些擔心，但還與我溝通的意義嗎？他也能知道這些嗎？

而與深度傾聽相反的，是下面這些情況：傾聽者非常確定對方將要說什么而不去傾聽，或者，聽到的只是自己確定對方會說的話，而根本沒有真正地傾聽。更加糟糕的還有，扭曲對方的信息，變成自己希望聽到的話。如果你作為傾聽者，而犯下這些錯誤，你可曾想過，傾訴的那個人會有多沮喪？

因為別人在和你分享的時候，他/她是在經歷一場冒險，將自己內心最私密的地方向你敞開，而你卻根本沒有理解。分享者獲得的只是評價、安慰，甚至是意思的扭曲，這樣的打擊甚至會促使一些個體患上精神病。此時此刻，分享者就會深切體會到，什么叫作孤獨。

我尤其看重羅杰斯提出的另外一條：做一個喜歡被別人傾聽的人。每個人生活中都可能遇到繞不過去的障礙，有時甚至是山窮水盡。如果找不到可以分享的人，便會終日盤旋于痛苦的循環之中，覺得自身沒有價值、絕望而自閉。而一旦得到了別人的傾聽，并且是那種不附帶評價、不進行判斷、也不想改造你的傾聽，那種感覺真是好極了！你的壓力會被紓解，體驗到的恐懼、內疚、迷惑等情緒都得以抒發，你從混亂不堪中被拯救出來。

無論如何，當人們傾聽別人或被別人傾聽時，都能夠用全新的角度看待自己的生活，并繼續堅持下去。我們需要由衷地感謝那些帶有體貼、同情和關懷的傾聽，而真正傾聽別人，也會給我們帶來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