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子平
春風大雅,秋水文章,在四季輪回的教條里,交替著心情,時常被自己隔空傳來的詩句感動。回家無需理由,一位關心月亮的詩人,倒在自己的詩行里,也無需理由。文人兼詩,詩不兼文,大概說的是只見過李白杜甫的詩,沒見過他們的文。
汪曾祺《晚翠園曲會》一文回憶西南聯大:“大一國文課的另一個特點是教課文和教作文的是兩個人。教課文的是教授、副教授,教作文的是講師、教員、助教。”經典當然重要,作文靠的是靈感。雞聲未斷即披衣,辛苦要有,妙手偶得之,性含異氣、筆帶神鋒的天賦要有,藝術也是技術,技巧的成分不可或缺。
木心言“寫寫詩就叫詩人,喝喝茶喝喝咖啡就叫茶人咖啡人么”,看來都不簡單。寫作之難,在于將公有知識的私用轉化,在于將散狀思維,點滴歸攏,邏輯連貫之,再發掘其新意,以線性語言舉重若輕地表達出來。閻錫山說過一句頗具現代文明價值的話:“文學寫作,就是發表意見。創新,就是發表不同意見,倘若大家都發表同一種意見,那不叫寫作,叫下作。”生活屬于每個人的感受,而非其他人的看法,不屑與他人為伍,也害怕與眾相同,創新何其不易。縱橫三學,自成一家,見識不可少,歧分門戶,各成一見之偏,天意從來高難問,只得陷入孤獨的深海,斜月映窗,殘燈無焰,繞幾回旋,終夜不寐。孤獨時方能察覺不知不覺中變得平庸懶惰的精神狀態,方能感知自己人性中的陰暗以及尚未超越的狹隘,王鼎鈞深有感觸:“我知道卑鄙的心靈不能產生有高度的作品,狹隘的心靈不能產生有廣度的作品,膚淺的心靈不能產生有深度的作品,丑陋的心不能產生美感,低俗的心不能產生高級趣味,冷酷的心不能產生愛。一個作家除非太不長進,他必須提升自己的心靈境界,他得‘修行’。”
治學忌諱以論代史,寫作回避以理代情,未能忘情,最合文章。一個人的自我價值,在別人身上有所反映,便是情感。入乎其中,出乎其外,居乎其上,待用盡所有情感后,再自人群逃離不遲。
有心思,動筆墨,付諸實施。朱熹《答曹元可》云:“為學之實,固在踐履。茍徒知而不行,誠與不學無異。然欲行而未明于理,則所踐履者,又未知其果何事也。”所謂踐履,練其筆力之外,睿其智慧,厲其德性,而寫作的終極目的,在于傳遞思想,具有一個讓后人景仰的價值觀。文學所傳遞的思想,未必直抒胸臆,乃柔筋韌骨的存在。用筆輕松自然,如月遇從云,花遇和風,皆成萬物不在場的心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