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榮 范金茹 葉志松 佘瑞寧 王子焱 代 璐
范金茹教授(以下簡稱“范師”)為全國首批優秀中醫臨床人才、全國第二批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人,擅長運用經方。范師結合臨床及自身36年從醫經驗,在繼承仲景等先賢的基礎上,創立出獨有方劑,并廣泛用于臨床治療,且有奇效。
心律失常是指心臟沖動的頻率、節律、起源部位、傳導速度或激動次序出現異常,西醫按心律失常發生時心率的快慢,可分為快速性與緩慢性心律失常兩大類,臨床多表現為心悸、脈搏節律不整齊。目前,在西醫治療方面,快速性心律失常多使用抗心律失常藥物,但此類藥物同時有致心律失常的副作用而受到使用限制,而緩慢性心律失常尚缺乏有效的治療手段,患者對手術治療多有所顧慮[1]。因此,中西結合治療心律失常日益得到重視。筆者將范師辨治心律失常方面的獨特認識總結如下。
心律失常多以心悸為主癥,歸屬中醫學“心悸”范疇。普遍認為,心悸的病機多為稟賦不足、七情勞倦、感受外邪及藥食不當等引起氣血陰陽虧虛,神失所養,心動不寧;或痰、飲、火、瘀痹阻心脈,擾亂心神,引起心動擊失序[2-5]。本病總歸虛實兩端或虛實夾雜,其病位在心,正如《素問·六節臟象論》所曰:“心者,生之本,神之變也。”
范師宗前賢之說,認為“邪之所湊,其氣必虛”,心悸病機以本虛標實為主,并認為緩慢性心律失常的病機以心神失養、心陽不足為主,快速性心律失常的病機以心神被擾、心陽浮越為主。
《素問·痿論》曰:“心主身之血脈。”心生理功能正常,則心臟動擊有序,維持正常的心力和心律。心陽心氣不足,無力鼓動血液運行,使心神失于溫煦,無力動擊,或者心陰心血虧虛,心神失養,脈道不充,發為緩慢性心律失常,表現為怔忡易驚,脈來多緩。正如《醫學衷中參西錄·論心病治法》所言:“心之神明以心之氣血為依托,若因心中之氣血過于虛損,而致神明失其憑證,即使心機之動照常,并無亢進,但神明不能承受震撼,故時覺心中跳動不安。”
正虛于內,邪氣驚擾,陽氣不能潛于內而浮于外;正虛引起痰飲、瘀血等實邪內生從而導致氣機阻礙,心陽不能布散。心陽不潛或是心陽不能正常布散,均可引起心動擊失序發為快速性心律失常,表現為明顯的心悸心慌,脈細或浮大或數[5]。如《諸病源候論·婦人雜病諸侯一》提出:“若虛損,則心神虛弱,致風邪乘虛干之,故驚而悸動不定也。”又如王肯堂在《證治準繩·驚悸》中提及:“心血一虛,神氣失守,失守則舍空,舍空而痰入客之,此驚悸之所由發也。”再如《血證論·臟腑病機論》所言:“有瘀血亦怔忡。”
范師認為心悸癥狀主要由心神不安所引起,因此安神為其第一要法。快速性心律失常多因陽氣浮越所致,當以重鎮為主;緩慢性心律失常多因心神失養所致,故以養心為主。再根據患者癥狀佐以補氣、化痰、祛瘀之法[6]。
重鎮安神藥物多入心經,質重且具沉降之性,能潛浮越之陽氣,陽潛不浮越于外則心神安定,而無驚悸,《湯液本草·卷之二·東恒先生用藥心法》有言:“重:可以去怯。”如朱砂味甘,微寒,有毒,主歸心經,可鎮靜安神、清心解毒,《本草經解·卷四·金石部》言其“養精神,安魂魄”;琥珀甘平,歸心、肝、膀胱經,可安神活血,《本草經解·卷三·木部》言其“定魂魄,殺精魅邪氣,消瘀血”。
養心安神藥性味多甘,入心經,甘則能補,可補益心氣心陽,亦可養心血心陰。如柏子仁味甘,性微涼,其氣清香,主入心經,甘平能補,涼而能潤,清香可開心竅,故《本草綱目·木部》言其“主治驚悸……養心氣……寧神”;遠志性味辛溫,歸心、腎二經,辛能行能散,溫能助陽氣,因此其能安神益智、交通心腎、祛痰消腫,《名醫別錄·上品·卷第一》言其“定心氣,止驚悸,益精”。
范師認為治療心悸當養心安神與重鎮安神相結合,心血心陰足則神有所養而陽有所藏,心氣心陽足則脈道充盈而使動擊有序,心陽潛守則心神安定,驚悸自止,切中病機。
范師針對心律失常病機及基本治法,擬“定悸方”作為治療心律失常的基礎方。該方由人參、茯神、遠志、龍骨、石菖蒲、川芎、甘草共7味藥組成,集補、瀉、通三法于一方,具有補氣、化痰、祛瘀之效,既可養心安神,又可重鎮安神。該方取自《醫學心悟·卷四·不得臥》安神定志丸,原文言:“有驚恐不安臥者,其人夢中驚跳怵惕是也,安神定志丸主之。”
方中以人參、龍骨為君,以茯神、遠志為臣,以川芎為佐,以甘草、石菖蒲為使。其中,參的種類繁多,各有妙處,應隨證用之:①人參為大補元氣第一品,入脾肺心經,《神農本草經·卷一·上經》道其“補五臟,安精神,止驚悸,除邪氣”,其中紅參補氣之力更強,白參兼能安神益智,故定悸方中多用白參;②西洋參、太子參能益氣養陰,兩者溫補之性較人參弱;③黨參為氣血雙補,可補中、益氣、升津;④明黨參可潤肺化痰,養陰和胃。龍骨澀平,可重鎮安神,療陰陽乖離之病,使陽能入陰,另可斂魂,收斂浮越之氣;茯神與茯苓功雖相似,能養心安神兼滲濕,但《本草經疏·卷十二·木部上品》提出“茯神抱木心而生,以此別于茯苓”,故選茯神入心經而安神,寓補兼通;遠志開心竅而寧心安神;心陽心氣不足,推動血行無力,易夾瘀血,川芎行氣活血,使全方能補能行;石菖蒲豁痰開竅,《神農本草經·卷一·上經》記載其“開心孔,補五臟,通九竅”;甘草調和諸藥。該方妙用石菖蒲為引經藥,因其味辛溫,辛能行能散,溫則能療寒病;主入心、肝二經,可引諸藥歸心經;氣味芳香,能豁痰開竅,恰中病機。
臨床常按心律失常的分類進行加減:快速性心律失常可加牡蠣、五味子之品,以增加其重鎮之力;緩慢性心律失常可加桂枝、白芍之品。牡蠣性寒屬陰藥,龍骨性溫屬陽藥,二者入少陰之經,兩藥相合交通心腎,重鎮安神;五味子雖不是重鎮之品,但《本草綱目·虛損》言其入心經,具有酸斂之性,斂心氣,使心氣不渙散,又可壯水鎖陽,使陽氣不得浮越;雖桂枝與肉桂同為辛、甘、溫之品,但肉桂溫熱之性較前者強,長于溫里寒,可補火助陽、引火歸元,桂枝雖溫熱之性不及后者,但其可助心陽、通血脈、止悸動,因此范師用桂枝而不用肉桂,其次桂枝配甘草寓以辛甘化陽;白芍斂陰養營,佐甘草酸甘化陰,桂枝、甘草、芍藥三者配伍可調和陰陽。
諸藥合之,補、瀉、通共用,心之氣血陰陽得補,心陽得生,陽氣既不浮越于上,又不鴟張于外,則心悸自除。
楊某某,女,29歲,2019年3月18日初診。主訴:反復心悸4個月,頭暈4天。現病史:4個月前無明顯誘因出現心悸心慌,于當地醫院行24小時動態心電圖提示頻發室性早博、二度、三度房室傳導阻滯,服用穩心顆粒未見緩解。4天前無明顯誘因出現頭暈。辰下癥:陣發性心悸,站立、活動后明顯,伴胸悶、氣短,頭暈,寐一般,舌紅,苔薄白,脈弦細。西醫診斷:心律失常(室性早搏;二度、三度房室傳導阻滯)。中醫診斷:心悸,證屬心膽氣虛。予定悸方加減,藥用:黃芪30 g,桂枝10 g,川芎10 g,白芍10 g,茯神10 g,石菖蒲10 g,丹參10 g,遠志10 g,炙甘草10 g,醋五味子5 g,麥冬15 g,生地黃20 g,九香蟲5 g,桃仁10 g,合歡皮10 g。14劑。
2019年4月2日復診:上藥服后癥狀減輕,稍有心悸心慌,頭暈不顯,多夢,舌淡紅,苔薄白,脈弦細。24小時心電圖提示:偶發房性早博、室性早博(二、三聯律);二度II型房室傳導阻滯(全程4次)。心臟彩超提示:未見明顯異常。在前方的基礎上加煅龍骨10 g、煅牡蠣15 g、太子參10 g、煅紫石英15 g、柏子仁10 g。14劑。
2個月后電話隨訪,患者訴癥狀明顯好轉,無明顯心悸心慌、頭暈,夜寐較前好轉,因患者癥狀明顯改善,后未進行動態心電圖檢查,普通心電圖提示:正常心電圖。
按患者青年女性,以心悸心慌為主癥,辨病為心悸;活動后明顯,兼見胸悶、氣短,此為心氣不足,無力振奮所致,《諸病源候論·婦人產后病諸侯上》曰“心統領諸臟,其勞傷不足,責令驚悸恍惚,是心氣虛也”。故選用定悸方作為主方進行加減。因患者頭暈、氣短,表現以虛為主,故去重鎮安神的龍骨,用五味子酸收之品收斂陽氣;加桂枝、白芍、黃芪以增強補虛之力;加麥冬、生地黃以滋陰;患者氣虛引起血行不暢導致胸悶,故加桃仁、丹參加強活血化瘀之力。患者服用藥后癥狀緩解,復診以心悸伴多夢為主癥,故在守方的基礎上加強重鎮安神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