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流螢
當《一點就到家》在今年國慶檔正式上映后,這部扎根在農村土壤里雜糅了電商、快遞、咖啡等現代都市元素的新農村創業“脫貧”喜劇,不再被簡單視作青春版“中國合伙人”模式的復刻。雖然影片整體中規中矩,藝術表現上蜻蜓點水,對當下諸多的社會問題均有關注,卻又淺嘗輒止;但是,在脫貧攻堅、精準扶貧的時代背景下,影片對于鄉村的著力烘托,尤其是都市病癥自愈的神奇渲染,以及青年人自覺、自主建設鄉村的主題等,都使得影片在社會建構層面具備較為突出的文化探索的意義。本片講述了三個性格迥異的年輕人從大城市回到云南千年古寨建設農村,主題勵志且積極向上。影片將“農民返鄉”作為事件,并且將返鄉創業帶頭發展鄉村經濟作為書寫的重點對象;在科技進步與產業結構調整的當前時代背景下,這種對農民返鄉大興經濟建設現象的關注,在商業電影的創作中確實較為新鮮。
我們的國情社會里講究衣錦還鄉,為城市建設積極奉獻后攢夠錢的快遞標兵彭秀兵駕駛著自己的小汽車返鄉創業,還順帶捎上一個創業失敗而跳樓未遂的都市精英魏晉北。兩人一路同行,“金句”不斷;稀釋了作為快遞員奮斗的艱辛,還給人以在城市打拼甘之如飴的色調。一開始以這樣的輕喜劇語言風格上線,就以鮮明的對比拉開了奇觀化敘事的大幕。將農民返鄉建設的主題安置于商業電影的框架之中,以輕喜劇的構架如何講好中國故事,尤其是當代中國農村青年在城鎮化經濟浪潮中,如何以一己之力建設家鄉,如何恪守家園文化和傳統精神,既是一個難題,也是一個挑戰。
從跳農門進城、出國到這部影片的進城又返鄉,這些年,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以農業為主的傳統鄉村型社會逐漸向現代城市型社會轉變,農民進城能將身份轉變為市民曾經是轉型期眾愿企及的理想之一,“農民進城”也一直是文藝創作所密切關注的主題。《一點就到家》的兩位主人公,彭秀兵和李紹群都是曾經進城務工的農村青年,甚至彭秀兵的父母送其進城時還囑咐:“混得好就不要回來了。”而彭秀兵在取得快遞標兵的職業成就后主動回農村創業,一開始還是為了蹭風口掙錢。對比2013年的《中國合伙人》,這兩部影片都是以三個懷有熱情和夢想的年輕人的創業逆襲為主要內容,并以輕松詼諧的輕喜劇風格講述了一個農村青年的成功神話。只是兩部影片先后創作的七年里,城鄉地位似乎在兩個故事背景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盡管都還是以農村小伙為主角,從當年表現他們努力考學走進城市創辦公司以及走出國門,到如今《一點就到家》的故事核,以他們認真工作離開城市又創辦公司且回歸農村故土為中心;農村魅力仿佛是在一夕之間破塵出土閃耀出萬丈光芒,城鄉差別竟在悄無聲息中被扭轉了乾坤。
在“進城—出國—返鄉”的這種空間“遷移”中,與鄉土緊密關聯的家園在電影中的表現比重也愈加傾斜。城鎮化建設中,大批農民進城,回首記憶深處的理想故園最是無與倫比。在其他文藝類型中被無限放大的故園情結,再次被電影塑造成了一個可以媲美并碾壓城市的精神家園。有關鄉土的這種想象性描畫,極致地體現在電影創作對鄉土空間的景觀化和奇觀化之中。影片在這里也同樣使用了一個奇觀化的鋪陳,在鄉民看來習以為常的祈求茶葉豐收的高升儀式,經過偶發的踢鞭炮事件后,在機位的運動和剪輯的跳轉中,作為村寨的第一大民俗景觀被自然流暢地凸顯出來。爾后,采茶制茶的過程、流水的宴席等,通過一系列茶鄉習俗的細節累積與民俗文化的情節鋪墊,的確展示了悠久豐厚、鮮活多彩的茶鄉文化。“北京哪有這樣的天空?”從父老鄉親的茶園到遠山樹林味道的咖啡,從如同動畫片中飛出來的蟲子,到片中爬樹三人組所欣賞的星夜,這個鄉村是被明顯美化了的。那么,美好如同夢境、勝乎天堂的農村,還有情比金堅的兄弟情誼,為什么會有那么多人要離開?
這就得回到這個電影故事的本身,可以說是針對近百年來文藝創作史上“農民進城”問題如何解決的一次嘗試。《一點就到家》的圓滿結局也可算作對“農民進城后怎么辦”這個問題的一個較為新穎且出彩的回答。回顧1936年老舍創作的《駱駝祥子》,其實就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比較著名的一個進城農民的故事。從進城農民到城市游民,祥子的城市遭遇帶給他身份的變化,也帶來了危機。社會已經轉變,時代日新月異,追求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寄托于他人的認可,在都市生活中的迷茫,如何安穩的適應和融合?在中國現代化過程中,那些進城農民長期面對的問題一直都在。
其實,在現代化的推進過程中,鄉村社會的變遷以及由此產生的對農民的影響,片中“死”而復活的村民李紹群也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小賣部貼了公告明令禁止談論的“死人”李紹群。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存在?在家受制于父親權威,在外仍然受制于父親的村長權威,作為村長兒子——被“社會性死亡”了五年的李紹群,因為“北漂”之后回到家鄉砍茶樹,與父親決裂獨自隱居后山種咖啡,這又是一個奇幻化的敘事。而他的這種堅持所帶來的產出,也就是真正具有品質的咖啡豆,剛好契合產業結構調整帶來的機遇,才是這次農民返鄉創業真正能邁向成功的故事關鍵。但是,村民們茶葉豐收卻賣不出去。茶葉為什么不行?為什么要進行產業結構調整?作為茶的故鄉,始于神農時代的中國特色的茶文化源遠流長,種茶千百年來就是正道;咖啡就是國外的舶來品,在國內傳播不過兩百余年。影片沒有解決茶葉的問題,所以也使得咖啡替代種植的正當性,并不太立得住腳。
這樣又造成了另外一個問題:對于人物到底怎么做好這種能夠獲得世界認可的咖啡,這應該是一件特別需要下功夫的事,但是片中卻全然不見克服萬難、精雕細琢的工匠精神,在種植等過程中的反映。最重要的東西在敘事中被遺漏,也讓主題表現稍嫌膚淺。所以,李紹群只是一個被反復口述為埋頭五年深耕于自我理想的鄉村另類。在進城與返鄉的折騰中,他通過對自我價值和人生宿命的追尋,竟不知不覺地占住了區域產業結構調整的先機。如果不是農民進城、返鄉的空間反轉賦予這個人物一定的層次感,李紹群這個人物形象就更單薄了。
回顧這種空間反轉的形成,可以追溯到20世紀改革開放后的80年代末,農民涌入南方沿海城市打工,形成第一次“民工潮”。而今,還是“農民進城”的背景,新的移動互聯時代的電子商務帶來了這種反向的流動。只是從進城又逆行返鄉,個別農民對農村故園意識的覺醒顯然已被敏銳地捕捉了出來。同時,也因為電商、快遞等新興事物在農村所造成的沖擊,集市文化逐漸淪為記憶。老了,沒有人趕集了。片末,老奶奶講述年輕時趕集認識的對象,相伴一生,去年也走了。這些都是城鎮化進程中,電商所不能傳承的美好記憶。這里,也可以看出:傳統的集市文化不僅是傳統消費傳播的重要場域,同時還兼具著社交文化等的原生態民俗的儀式價值。在電商的發展中,對于過去一些好的文化傳統的承繼應該如何接續,這又成為一個值得探討的事情。而有電商參與的新農村建設雖帶來了生活的便捷,但還并不具備號召農民工回鄉參與創業的影響力。帶動農民返鄉除了個體人物的創業敘事,仍然需要鄉村振興的魔力。
從城市群產業升級到都市圈一體化,如果不是魏晉北個人都市病癥的強調,農村魅力在這部影片中的彰顯實在是太過突然和跳躍。影片中的鄉村振興被描述得過于理想,創業的艱難被濾鏡化,成功稍顯輕而易舉。在正確的事情和容易的事情之間做選擇,不僅是故事主人公對于事業理想的急于求成,電影對這個創業神話的創作也是印證。
影片為了強調這種鄉村的美好,將城市似乎置于了一個稍微扭曲的對立位置。影片的兩位主人公魏晉北和李紹群不僅鋪墊了其職業發展的瓶頸,還進一步強化了都市化進程中對部分人所產生的病態感染性設置。這些年一直在講城鄉統籌發展,這里卻隱約地指示了一個問題:城鄉發展不僅是不平衡的,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來看,一直都是存在錯層的。除了高頻次地對鄉土空間賦予治愈心病和精神疾患的靈修之地的詩意色彩,城鄉生態到底該如何實現真正的融合和共生?

圖1.電影《一點就到家》劇照
片中對話和調侃的插科打諢,在方言與普通話的對比中,所彰顯的小樂趣也頗多。作為農村青年代表的彭秀兵,他的個體夢想通過努力終實現的歡喜,實際上是符合觀眾期待的,也使影片整體風格呈現出輕松且明亮的基調。對隨同彭秀兵回鄉的城市青年魏晉北來說,這個村寨彷佛一個新世界對他開啟。彭秀兵創業,魏晉北則重塑自己的人生。隨后李紹群的加入,又使得具備不同城鄉背景的幾個人再次融合為一個團隊整體。
三人搭伙創業,鄉土是靠山吃山的特色資源。云南村寨不僅支撐了普洱咖啡種植的獨特土壤,也成為兩位主人公的精神療愈之地。李紹群離開城市回歸自己的家鄉,在生養的根源之地修復自我確無異議。但是,魏晉北在自己的城市生活中即有心理病癥,到鄉村后被蜜蜂蜇完又被牛嚇到摔下山,采用牛舌舔臉恢復被蜇的土辦法,在鄉民的照料下終痊愈。當影片后段三人發生爭執,作為鄉村外來客的魏晉北重回城市看心理醫生,最終莫名地跟著地鐵里的一只小蜜蜂又來到云南鄉村。對成功、希望、歸宿的迷茫,這些焦慮的都市精神病癥,也都詩意化地能在這種鄉村生活中自愈。他在城市和進入鄉村后的兩個生活過程中是分別經受了身心磨難的,笑鬧之中充滿了對當下市民生活的揶揄。鄉村在這里,成為失敗者和城市病癥的治療之所。這時,不管是走向北京又折回鄉村來種咖啡的李紹群,還是陰差陽錯來到鄉村打算“一直留在這里,像守護自己的家一樣”定居的北京市民魏晉北;城鄉一體化,在此處終于實現了由人物邏輯帶來的城鄉居民融合發展的并線。
扶貧是這些年鄉村振興、脫貧攻堅的重要支持手段。這個影片里,鄉村經濟振興的過程中幾乎沒有扶貧干部的身影,也不存在工作方略等部署。就是以去北京見過世面的年輕村民為主導,在親身感受了城市建設后,無意中又帶著“智囊”主動回到鄉村,拓展了一個非常規的促進鄉村振興的有效路徑。快遞標兵和創業失敗的城市白領在云南村寨,發揮各自的優勢,將鄉村快遞站建起來,有計劃地兼并與收購、考察集市、宣傳廣告、搶占市場。尤其是招兵買馬的那些加起來超過一千來歲的村民,作為翻山越嶺的特種“快遞員”,也是別開生面的銀幕亮點。另外,像柴刀開快遞包裹等的歡快節奏剪輯,也給人耳目一新的夸張喜感。
這里沒有貧苦的特寫,沒有外部拯救者的設定,但是主流意識形態通過幾位年輕主角的傳達仍然是相當有力的。從實現個體的理想到帶動村民脫貧,最強勁的動力就是年輕人的激情和干勁。為了爭取扶貧貸款擴大生產,需說服村子一半以上的人,才可實行。彭秀兵偷偷去李紹群家的廣播站發聲:“1600多人,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很多后生去外面打工了,在外面假裝自己過得很好,其實一年到頭見不到親人。在村里一起創業種咖啡,每個人都能回到原本屬于自己的家,哪個都不用出去討生活。”每一句話都至情至性,合情合理。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通過勞動能創造美好生活的信念,感人至深。
鄉村作為這些年來一直被扶貧的主體,影片中突然冒出來的幾個毛頭小伙,卻自發地要帶動群眾創業,脫貧奔小康。脫貧之路沒有憑借拐杖,似乎還被賦予了翅膀而乘風破浪。要積極承接產業作物的替代轉移,探索出能夠和諧發展的鄉村創業發展新模式,傳統鄉村文化的振興還是需要村民主動配合、通力協作的。所以,劇情中面臨茶葉經銷商壓價,村長組織開會,老人們手足無措。沒有直接的資本投入和清晰有效的解決思路時,已經種了五年的咖啡和被國際認可的地域特色,雖然還沒有成為國貨品牌,但是年輕人堅持付出的正向促進作用也顯著地發揮了出來。不問收獲的耕耘終于吹盡狂沙始到金。
這時,影片中關于鄉土建設的自主化步伐已經漸入佳境。村民不再是過去脫貧題材中的被動方,面對困境和壓力時,較之城市青年也顯得更有韌勁。都市已不如往昔對村民充滿誘惑,有時反而是精神疾癥的源頭。
客觀來講,這部影片存在一些輕喜劇的通病。同時,敘事上還存在一個較為隱蔽的問題:敘事主邏輯的自相矛盾。三位年輕人的這場自主化鄉村建設之路,實際上要解決兩個重要關系:第一,對內是要對抗傳統的陳舊的思想。其實,茶葉種植并沒有問題,解決營收即可。三位能解決營收問題的年輕人卻并沒有承繼這種中國特色的東西,反而是以咖啡作為替代。把家鄉的好東西送出去,送出去的卻不是茶。茶文化的根脈是被斬斷了的。但是創業的成功翻盤,卻又是依賴于種茶的土壤,種茶的匠人精神的傳承,以及對自然的敬畏之心。這里,陳舊的思想到底對立在哪兒?敘事上是沒有定案的。第二,對外是要對抗資本的力量。種茶的茶農總結為“拜祖宗不如拜老板”。爾后,三位種咖啡的年輕人也遭遇了星雀的資本壓迫,雖然他們選擇了拒絕,但是最終創業品牌的推廣,卻仍然憑借的是資本的帶動。與資本的和解,不僅削弱了主題的力量,也使邏輯硬傷無法修補。
無論主旨,還是立意,這部影片都是處理得非常正能量的。從脫貧的視點來看,這里的鄉民不再是傳統扶貧題材中貧苦交加、窮困潦倒的對象,只是一個未曾被網絡市場開發,尚待導入和運作的一個對象。所以,當優秀快遞員帶著自己的經驗回到家鄉,將電商推給村民時,能出現鋪天蓋地的購買效應。但村民對電商運營還不完全了解且當他們主觀認為可以退貨時,按照正常的商業規則,并非貨品質量的原因且超過無理由時限,完全是可以拒絕的。但是,彭秀兵卻被動接納了村民社會中貨物交易的人情現實:“今年茶葉不好”,家家戶戶主要經濟作物的年度營收狀況欠佳。對村民進行電商掃盲雖不是一日之功,但這里開始正是鋪墊鄉村產業升級的前提。當區域經濟發展出現的問題影響到人們的正常生活時,產業布局和結構的調整就顯得非常必要。使得咖啡代替茶樹成為村寨種植的主要經濟作物,這是劇情發展能夠成立的一個基本因素,也是從傳統扶貧到自主脫貧在片中得以實現的一個重要建構。
從五年前砍了茶樹種咖啡,與父親決裂成為眾村民眼中的瘋子,到懂咖啡會制作特色普洱咖啡的匠人,李紹群不僅思想瘋狂跳躍,對待種植咖啡的夢想也異常執著堅定。喜劇化糅合于片中各種細節里,如村民口中的禁忌和彭魏給后山“死人”送到付的快遞過程中,詭異恐怖的氛圍里也是隨處又驚又喜的小插曲在帶節奏,剪輯的功力還是很深厚的。從他與父親的決裂,到終于懂了父親種茶,并能與父親和解,回家平和地喝下一杯茶。這里不只是父子代溝的跨越和匠人精神的傳承;也是內向保守的老一輩和新時代返鄉村民,在思想上的交鋒。電商購物和鄉村快遞影響下的鄉村經濟和文化模式都發生了新的變化,要有魏晉北那樣的存在,能積極研究地方性消費知識;要有彭秀兵那樣回鄉創業的義無反顧精神;還需要集合全部村莊的力量,更需要新老兩代人的和解與來自家庭的支持。
在種植咖啡的漫長歲月里,李紹群沿襲了父輩種茶的經驗,以及讓人欽佩的匠人精神。當李紹群的咖啡成為創業初敗的彭秀兵和魏晉北二人能否轉敗為勝的關鍵時,三個合伙人分別解決了產品、物流和終端的問題。不過,另外三個重要問題也擺到了面前:
第一個問題:砍了茶樹種咖啡苗,全村一起搭進去,是否所有人失敗得起?這種嘗試確實需要大家自己來做選擇。但是,鄉村快遞的創業者彭秀兵用村長家的喇叭喊醒了大家。當然,“咖啡奧運會銀獎”,這個來自于他者的認可和激勵,應該才是村民站隊的前提。第二個問題:這片土地是否適合全部改種咖啡?這里,沒有犧牲自然環境,也有李紹群五年來的種植經驗護航,對地帶性植被有保護和提升,比起一味引進工業化生產的發展模式,似乎更有親和自然的性質。第三個問題:賣給誰?怎么掙錢?魏晉北發揮優勢談收購。號稱全世界最成功的經銷商通過收購想讓普洱咖啡消失,讓土地按標準種植公司提供的種子。面對近在咫尺的成功,還有讓農民有穩定收入的兩全其美,魏晉北的希望再一次落空。這時,家園情結奇跡般的發揮了作用。合伙人中的兩位本地村民嚴辭拒絕,商業交易被導向為一次城鄉立場的沖突,魏晉北作為“外人”離開村寨。
家園情結到底是什么?彭秀兵和李紹群后來說:生在這里是我們的命,要改變村莊,改變這里!他們也在事業的奮斗中,一點點地尋找自己的本心。怕錯過風口,他們有各種夢。星光和晨光交替彌灑的山頭,三個合伙人曾經相互支撐,滋養成長;聽樹說話、對樹感恩,人在自然中靜修。
這個風光綺麗的小村寨看上去相當符合三個成功的合伙人的家園想象,可是歡快的零碎鏡頭下卻處處反映了這個寨子里人們的物質生存狀態:老人為了生計還要出去打工,村里的婦女把畫口紅當作一件新鮮事,不會使用吹風機以至于機器燒了,等等。回到七年前《中國合伙人》里的成冬青,借了全村人的錢只為上大學,不努力就只能回農村。而這里,彭秀兵努力工作就是為了回農村建設家鄉。所以,在碰到退貨問題時,這張鄉村的人情網就更加緊密地將他網羅了起來。
面對從小看著彭秀兵長大的鄉里鄉親,退貨確實是快速平復和維系所有關系的解決辦法。為了招攬快遞生意,隨便買、無理由包退貨的許諾本來就具有欺詐性。所以,彭秀兵是必須為自己開創期急于求成的個人問題來買單的。但他也確實淳樸厚道,退貨賠款后,還是想辦法要把村子的東西賣出去。而自己在北京住地下室,為了多賺一塊錢的辛苦此時跟村子里有些東西比起來已經不算什么。到底什么更重要?農村小伙的選擇使他看上去似乎比深受商業熏染的創業拍檔更加可愛。“暫時沒有成功不代表失敗,又不代表沒飯吃了。”這里的道德敘事是有些可怕的。其實,這是觸及了城市和農村環境不同帶給青年對成敗命運考量的一個重要區別:有土地的確是不怕沒飯吃的。但是,從理性客觀的角度來看,個人的辛苦要比較的對象,根源應該是彭秀兵自身不做規范和約束的輕諾。復雜的社會問題和商業責任的問題在這里被偷偷置換為道德敘事,這種敘事表達是有違情理邏輯的,對另一位主人公魏晉北其實是不公平的。
因為城鄉成長環境的差異,農民彭秀兵和市民魏晉北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狀態并不在一個頻道。曾經的城市居民魏晉北在村里偷偷幫李紹群報名世界生豆大賽,將咖啡寄出國門,是遵循市場規則,也是在不斷尋求他者認可的。在與最大咖啡經銷商星雀的談判中,魏晉北仍然是三個合伙人中思維最敏捷、最開放的,都市生活的歷練就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本。他的家園是本心安處,不同于另外兩個合伙人對村寨故土的那種與生俱來的關系。但他對于這塊種出自己咖啡和國貨驕傲的村寨,是逐漸產生了使命感的。他選擇與朋友一起做正確的事。不忘初心,面向未來!
在新農村經濟文化生態建設過程中,政府指導作為一種輔助手段,最需要的就是農村自身迫切想要脫貧的內源性動力。在北京做快遞工作時,就帶著小本子記住客戶說的金句,時不時拿出來鼓舞自己的彭秀兵看上去是沒有自我的。但是,在實現鄉村快遞的夢想和改變家鄉的希望之上,又讓人覺得他身上有著自強不息的精神。片尾的墻上,橫幅標語赫然寫著:“幸福云南 脫貧致富靠大家!”社會主義新農村的生活畫卷到底應該怎么描繪?告別曾經進城追夢的普遍性生存境遇?影片雖然生硬地拔高了青年農民返鄉建設的境界:不能改變世界的分工,那就直接改變世界。即使打著國貨品牌和非標準化制造的鄉土特色,遠山樹林的普洱咖啡味道雖然很夸張,但純凈的生活如田園詩一般確實讓人生倍感希望。
當然,影片存在的問題也一目了然,對田園的過度想象,未能直面創業風口的現實,改變鄉村的重大主題浮于表面,以及單一地將鄉土作為慰藉心靈的唯一精神家園。如果影片能更多關注到城鎮化建設的歷史大背景,考慮到都市精神家園的健康建設等問題,影片肯定還能有更大的提升。于此,影片也還是在青年創業尤其是脫貧故事的講述上有相當的創新意義。同時,于細微處也將筆觸涉及了都市年輕人的精神狀態和農村留守兒童的話題。要改變這種代際命運,就要回歸到鄉村和家庭建設的本質,探索農村問題的生存困境和都市倫理分化中的精神危機。影片對年輕人的鼓舞,對這些問題可以變得更好的每一點關注和建構,都是難能可貴的。
剝開輕喜劇風格的外殼,刨掉那些只能在影片里輕而易舉獲得的巨大成功等幻夢,實際上影片所承載的內容還是比較沉重的。在詩化農村和喚起鄉土情結的理想化主旨之下,將鄉村作為唯一可慰藉心靈的精神家園,雖然與一直提倡且數年來高歌猛進的城鎮化建設存在悖逆之處。但與眾多扶貧題材的影片相比,該片將“脫貧”從“扶貧”的常規敘事上帶了出來,在新的時代背景下,以有理想、有信念的創業青年為代表,從返鄉村民的內源性動力出發,啟迪民眾自我前進,確實是這部影片較為深刻的社會意義所在。而與同類題材相比,影片在創作上打破常規,為了推動農村作為家園建設的美好前景和發展方向,并為農村輕喜劇更好地服務于農村文化建設獻策,也作出了更積極有益的藝術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