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大學 歐陽景明
從人民銀行發布的《2020年第四季度中國貨幣政策執行報告》透露,2011年以來,我國居民部門杠桿率持續走高,2011年末至2020年上半年的上升幅度超過31個百分點,居民債務繼續擴張的空間已非常有限。由此可以看出,我國個人負債率處于十分高的水平,負債問題成了一個隨時可能引起社會不穩定的因素。
西方國家的破產制度通過幾個世紀的發展和完善,已經體系完備。中國的《企業破產法》的頒布,在保證經濟主體按照法律程序退出市場,維護經濟主體生存權和發展權,保障國家經濟的可持續發展中,破產制度都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一直以來,我國個人破產制度就像是個“棄兒”,并未引起充分的研究。而完善的破產制度應當包含三個主體:企業、個人和公法人團體。而我國的《破產法》僅納入了企業破產制度,并未對個人和公法人團體有立法上的規制。這種缺失也造成了許多類似于執行難、追債討債造成沖突等法律和社會問題的出現。
個人破產制度的核心目的是在于保障誠實守信但卻力不從心的債務人有序退出經濟市場,實際上是從法律的維度免除了債務人部分或者全部的債務,同時,也容易造成債務人對權利的濫用,明目張膽地逃避債務。如何平衡債權人和債務之間的利益沖突,是個人破產制度在立法時必須審視和解決的首要難題。
現實情況下,債務人因資不抵債選擇跑路甚至跳樓的事件時有發生。針對這一類的社會現象,我們應在頂層進行設計,給予一些破產的個人“重新做人”的機會。
(1)我國社會信用體系走向成熟。在《企業破產法》編撰過程中,個人破產曾出現在草案當中,但是全國人大常委會將其刪除,給出的理由是“現階段不成熟”。社會信用體系的不健全一直以來是反對建立個人破產制度的學者的主要論證。
筆者認為,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社會信用體系與債務人惡意逃債存在直接聯系。退一步說,我國社會信用體系已經走向成熟。根據2016年2月國家標準委的批復,全國社會信用標準化技術委員會于當年7月15日成立,主要負責社會信用領域國家標準制修訂工作,標志著我國社會信用體系更加成熟和規范。當前,征信領域的立法空白和缺陷逐漸被填補和完善,廣度也被極大地擴展。隨著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的發展和進步,支付寶螞蟻花唄等消費貸款也被納入征信,征信對個人破產的制約和監督的作用不斷提高和增強。
(2)《民法典》的出臺和實施奠定了法律基礎。商法中的破產法律制度和民法中的物權法律制度并不是毫不相關的關系,相反在民法合一理論中,二者相互作用相互影響。在破產程序中,清償順位的研究關系到整個破產程序的進行。
20世紀90年代通過的《民法通則》為《企業破產法》提供了應有的理論依據和基礎,商法中的破產制度也受制于民法中的法人制度。同時民法制度也使得《公司法》中的法人人格獨立制度根植于民商體系當中。
《民法典》的頒布,相對于之前那的《民法通則》更加體系化系統化。破產法律制度在面臨全新的《民法典》,應當及時修正和革新,在體系和邏輯上保持一致,化解因法律之間的不契合帶來的沖突,更好地發揮其應有的作用[1]。
(3)貫徹實施《企業破產法》積累了大量經驗。《企業破產法》從2006年頒布至今十來年有余,從各個破產案件中暴露出許多問題,同時也在不斷總結和完善,積累了大量的司法經驗。這些年對案件的處理和分析,不僅提高了法官辦理破產案件的能力,同時在社會上提高了人民群眾的破產法律意識。國家、社會、集體和個人都開始主動地了解破產,分析破產,培育了一大批專業的破產法官、破產管理人和其他破產人員,對我國司法體制改革起到了促進作用。
改革開放給中國經濟帶來的效果是顯著的,一部分人獲得了大量的收益,但另一部分人卻深陷破產的泥潭。因此,從經濟高速調整到中高速發展的今天,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個人破產制度顯得尤為重要,我們應當把握這么幾個重點:
(1)選擇一般個人破產模式。對個人破產制度適用主體進行明確劃分,是這項制度實施的前提條件。從世界范圍內來看,個人破產制度的立法模式分為三種模式:商個人破產模式、消費者破產模式和一般個人破產模式。商個人破產模式,是指債務人不能清償到期債務,僅商人這一個特殊主體可適用個人破產。在這種模式下,對能夠進行破產的個體進行了狹隘的限定,這樣的模式并不能達到個人破產立法的目的。消費者破產模式和商個人破產模式恰好相反,字面意思即可理解。
國內有學者從英國個人破產制度的發展演變歷史出發,認為我國個人破產立法宜采商個人破產模式。[2]筆者對此持反對意見:我國不能完全照搬照抄其他國家和地區的立法經驗,中國更適宜采取狹義的一般個人破產模式,但排除特定個人不具備破產主體資格。[3]其原因有以下幾點:
首先,個人破產制度設立的目標是為了解決無法清償到期債務,在各個債權人之間如何進行合理分配的問題。若對破產主體進行限制,僅商主體可申請個人破產,這明顯違背了公平原則,與民商法的立法理念相悖。
其次,行為性質的模糊化導致難以確定主體是否為商主體。由于我國商事活動呈現多樣化,許多行為無法十分清晰地劃分為商行為還是民事行為。例如:公務員繼承或者購買的商品房進行出租的行為,或教師購買股票參與公司分紅的行為等等,都屬于非商事主體實施的具有經營性的商業行為。因此,狹隘地規定僅商主體可申請個人破產并不符合經濟中高速發展的國情。
最后,有學者認為判斷農民是否達到資不抵債的狀態難度巨大,將農村居民納入個人破產的適用主體,不具有現實操作性。筆者對此持有否定態度:第一,我們可以從《深圳經濟特區個人破產條例》第二條的規定看出,其并沒有對申請主體進行限制,若在實踐中強行對申請主體進行限制并不能達到立法的目的,“善良卻力不從心”的自然人無法被法律所保護,這樣也違背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原則,不利于法律的實施和貫徹。第二,若對農民申請個人破產進行限制,那么農民工是否會被納入農民的范圍?反對農民申請個人破產的學者認為從事農業經營無法形成穩定的預期收入。[4]筆者認為農民工屬于戶籍在農村的進城務工人員,但農民工的收入來源是承包人付的工程款,這是完全可以確定的預期收入,因此并未對個人破產有實質性影響。個人破產制度的立法目的應當是保護所有“誠實守信”的自然人,不宜將農民和城市居民區別對待。
(2)建立對應機制預防個人破產制度被濫用。為防止債務人濫用個人破產制度惡意逃債,積極維護債權人的合法權益,應當設置相應的措施防止該制度被濫用。
從域外法的相關經驗來看,失權以及與其相對應的復權制度的建立是十分有必要的。失權制度起源于法國破產法,也被稱為“人格破產”,是個人破產制度專有的一項懲罰性制度。[5]實施失權制度一方面讓債務人對其行為付出代價,另一方面也是公平原則的具體體現。在法院裁定破產之日起,可以直接適用《民事訴訟法》第255條的規定。在此基礎上,在一定的年限內限制其進行高消費。而在一定的年限過后,失權制度宣告終結,實行復權制度,這有利于鼓勵債務人積極償還債務,給予債務人“重生”的機會。
(3)免責財產的限定范圍。與企業法人破產不同,查明個人財產更加困難和復雜,一方面是因為個人在生活中涉及的財產形式呈現出多樣化的特點,另一方面個人不會像企業法人一樣進行收入和支出的記錄。然而免責作為個人破產制度的核心,是否能對其進行明確的界定關系到立法目的實現和法律的貫徹實施。
綜合各國法律來看,債務人可保留的財產主要為生活必須的財產、工作所需財產和特定人身關系的財產。在保證生存權的同時還應當給予債務人“東山再起”的機會。但從債務免除范圍來看,破產免責僅對特定種類債務而非所有債務進行免除[6]。
在中國經濟進入新時代的今天,完全具備了進行個人破產制度立法的基礎條件。同時,為防止法院一些執行不能的裁判文書成為“廢紙”,也急需進行相關的頂層設計。但同時,我們也應當對個人破產制度有正反兩方面的認識,應當抓住其發展的主要矛盾,避害就利。本文嘗試論述得面面俱到,但因篇幅的限制,還有許多的不足,歡迎各位老師學者批評指正。
注釋
①劉冰.論我國個人破產制度的構建[J].中國法學,2019(4):223-243.
②《深圳經濟特區個人破產條例》第2條“在深圳經濟特區居住,且參加深圳社會保險連續滿三年的自然人,因生產經營、生活消費導致喪失清償債務能力或者資產不足以清償全部債務的,可以依照本條例進行破產清算、重整或者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