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民族大學法學院 安麗
不管是司法實踐還是學界理論,亦不管是在英美法中還是大陸法中,刑事訴訟制度都始終以證據為制度核心。刑事訴訟必須更加規范地運用證據和證明,才能盡可能在司法裁判過程中準確把握證據進而作出公平正義的裁決,證據開示制度也是刑事訴訟發展的題中應有之義。證據開示制度源起于英國,如今已經逐漸成長為各個國家刑事訴訟制度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刑事證據開示制度要求控方和辯方應當在庭審之前適時地將各自掌控的證據材料與對方進行信息交換,不僅讓辯方能夠提前有所準備,在法庭審理時提出具有針對性的辯護意見,也為控方準確指控做好鋪墊。證據開示制度的運行可以有效避免控辯雙方在庭審過程中惡意證據突襲,有利于高效率地發現案件真實。從立法來看,我國目前還沒有明文規定刑事證據開示制度,相較于其他已經確立刑事證據開示制度的國家,我國刑事證據開示制度還處于立法前的探索階段,尤其在如今刑訴法確立了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大背景下,證據開示制度亟待進一步探討。
制度,通常被理解為“要求大家共同遵守的辦事規程或行動準則”。[1]關于刑事訴訟中的證據開示概念,學界主要有以下三種不同定義:第一種是龍宗智教授提出的證據開示是雙方當事人在庭審調查前相互了解案件信息,[2]強調在庭審調查階段之前進行證據開示程序;第二種是孫長永教授提出的刑事訴訟中的證據開示是指在開庭審判前或者審判過程中雙方當事人遵循相應的程序向對方展示己方已掌握的訴訟證據和有關資料的活動,[3]強調在開庭審判前和和審判過程中都可以進行證據開示活動;最后是宋英輝教授提出的證據開示是指訴訟的一方當事人向另一方當事人提供與案件有關的證據和信息,[4]但并沒有強調證據開示具體在哪個階段適用。刑事證據開示活動應當在庭審調查之前進行。只有控辯雙方在法庭調查之前對各自掌握的證據資源進行交換,才可以讓控辯雙方有效利用案件證據資源的力量得以平衡,保證了控辯雙方對抗的平等性,最后得到的裁判結果才能更加科學、公平公正。綜上,筆者認為可以將刑事證據開示制度定義為控辯雙方在庭前程序中按照一定的規則相互交換、獲取有關案件材料和信息的訴訟制度。證據開示作為一種收集證據的方法,核心目的就是為了避免發生因信息不對稱而造成后續庭審中雙方當事人忽視了還原案件事實真相的本質要求,反而避重就輕去注重司法競技技巧的問題,從而更好地促使控辯雙方進行平等抗爭,還原案件事實。
1.刑事證據開示制度的主體
刑事證據開示制度的主體是指在刑事證據開示活動中證據開示權利的享有者和證據開示義務的承擔者。我國刑事訴訟中,公訴案件的被害人不承擔證明被追訴人有罪的證明責任,檢察官承擔控訴職能以公訴人的身份出庭支持公訴,刑事證據開示活動是為了法庭審判順利進行,所以公訴人是刑事證據開示活動的主體毋庸置疑。
我國學界對被告人能否作為刑事證據開示活動的一方主體存在爭議:第一種認為被告人不能成為刑事證據開示活動的主體。被追究刑事責任的犯罪嫌疑人在司法實踐中大多處于被羈押狀態,基本沒有進行證據交換的能力和條件,故而被追訴人不可能成為刑事證據開示的一方主體。另一理論則認為被告人必然要成為刑事證據開示的主體。刑事證據開示制度的一大追求就是平衡控辯雙方的力量,保障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可以得到有效保障,因此,被告人更需要參與證據開示活動。綜上,筆者認為刑事被告人可以申請成為證據開示的主體。有辯護律師的被告人由其辯護律師代理被告人參與證據開示活動更加便宜;沒有辯護律師的就由被告人本人申請參與證據開示活動,充分保障被告人的辯護權有效行使,維護控辯雙方的信息交換平衡。
2.證據開示制度的范圍
我國目前的刑事證據開示制度沒有明文規定,但在現行立法中有所體現?!稗q護律師自人民檢察院對案件審查起訴之日起,可以查閱、摘抄、復制本案的訴訟文書、技術性鑒定材料,可以同在押的犯罪嫌疑人會見和通信?!?刑訴法中規定的律師閱卷權可以理解為控方在庭審之前應當向辯方進行證據開示的范圍,辯護律師的閱卷范圍涵蓋有關案件的所有案卷材料。《刑事訴訟法》第40條以及《庭前會議規程》第18條都指出辯方應當向控方開示能證明被告無罪或不負刑事責任的有關證據,范圍主要為被告人不在場、未達刑事責任年齡、屬于依法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的證據。筆者認為刑事證據開示活動應當是雙向的。控方在證據調查收集方面占據絕對優勢地位,所以控方進行證據開示的范圍應當為該案件所有的案卷材料,不應當有所保留;而辯方收集證據的能力雖然較于檢察機關略顯劣勢,但在了解案件真相方面得天獨厚,故辯方進行證據開示的范圍應當為證明被告無罪或不負刑事責任的證據,其余證據可以由雙方各自提出疑問后再進行開示。
雖然刑事證據開示制度尚未明文規定,但部分地區相繼開啟了多種形式的證據開示模式的探索之路,積累的許多實務經驗都為未來確立刑事證據開示制度提供了不同層面的參考與指導。早在2001年,山東省壽光人民法院就聯合多方共同制定了一套相對規范的刑事證據開示操作規程[6],探索在刑事案件中有序地進行證據開示活動。首先,明確了公訴人、法官助理、被告人及辯護律師都可以參與刑事證據開示,作為證據開示程序的主體;其次,將證據開示方式分為自由開示和直接開示兩種模式,自由開示是指雙方當事人自行對證據開示的時間、地點等進行協商后進行,不由法官助理主持舉行;直接開示則專門指在法院召開庭前會議時由法官助理主持雙方當事人進行證據開示的形式。第三,完成刑事證據開示程序后,自由開示的公訴人一方要制作相應的證據清單提交給法院,將證據開示過程中有異議的證據和無異議的證據分別列明;直接開示的就由雙方當事人當場在庭前會議的記錄上簽字。不管采取哪種形式進行證據開示,相應地都要將證據開示結束后整理好的案卷證據等材料一并送達給沒有辯護律師的被告人自行查看,保證其知悉;最后還規定了一旦違反刑事證據開示程序,必須承擔相應的法律后果。比如在庭審之前沒有進行開示的證據不得在后續庭審中提交作為定案根據。壽光模式詳細規定了證據開示的程序,但對于部分細節還是存在討論空間,如證據開示的地點相對單一等問題。繼壽光模式之后,北京海淀區人民檢察院在2002年又確定了另一種刑事證據開示模式,不再由法院主持證據開示,而是在檢察院的主持下進行證據開示活動[7]。首先將公訴人、訴訟代理人與辯護人作為證據開示活動的參與主體,排除被告人參與刑事證據開示程序;其二,明確刑事證據開示的范圍為該案涉及的全部辦案材料,包括所有偵查卷宗等;第三點也是此模式最大的特點,即由公訴人主持刑事證據開示程序;第四,刑事證據開示程序結束之后,制作的證據開示清單和證據開示程序的筆錄等文件都要一并整合提交給人民法院;最后也規定了雙方當事人如果違反證據開示程序未將證據提前開示,在后續庭審中都不得再提出作為定案根據。海檢模式最大的特點即一改常態的將檢察院作為證據開示的主持人,還明確規定了證據開示的范圍,但開示范圍較為模糊,很難充分保障被告人得到有效辯護。在一些大案、要案中司法機關與辯方進行了刑事證據開示活動,如劉志軍案中,庭前會議階段控方就向被告人劉志軍展示了大量沒有爭議的證據并得到了劉志軍本人的認可。在正式庭審中,法庭對證據出示程序進行了一定的簡化,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就圍繞對受賄四千九百萬元款項的定性和其他從輕情節等爭議焦點而展開。綜上,庭前證據開示就是劉志軍案即便案卷數量巨大、案情復雜但卻庭審耗時較短的最大原因。
1.建立刑事證據開示制度的必要性
無論在何種法系和國家,都將保障人權、還原真相、公正與效率齊頭并進作為根本目標,證據開示制度作為法律制度的重要一員,在逐漸成長的過程中也必將以此為不變的價值追求。我國現行刑訴法中并沒有明確的法律條文規定證據開示制度,但在我國訴訟制度不斷完善與發展的道路之上,借鑒國外的法治經驗并建立證據開示制度極具必要性和可行性。證據開示制度在許多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刑事訴訟制度中都占據尤為重要的地位,必然存在值得我們借鑒和學習的地方。當然,借鑒和學習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要以我國的實際情況為出發點,逐步建立符合我國實際情況的刑事證據開示制度。
庭前會議制度作為刑事證據開示制度的預設前提,已經在刑訴法中明文規定,針對刑事案件中案情錯綜復雜、案卷材料數量龐大、且雙方當事人對案件事實或證據存在較大分歧的情況,人民法院可以組織雙方當事人召開庭前會議進行證據開示以保證后續庭審不間斷地順利進行。[8]設立刑事證據開示制度是為了保障被告人權益并防止證據偷襲的情形出現以保障庭審順利進行。但在目前從庭前會議制度的相關立法來看,并不能保證每一件應當進行證據開示的刑事案件都能依法進行證據開示程序。尤其在現在我國刑訴法剛剛確立了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大背景下,最高人民檢察院也倡導各級人民檢察院可以針對承辦案件的具體情況積極探索證據開示工作模式,更有效地保障犯罪嫌疑人的知情權,同時也使被告人認罪認罰的真實性及自愿性得到實際有效的保障。刑事證據開示制度通過強化被追訴人對案件的知悉權來保障被追訴人自愿且真實地認罪認罰,是形成實質化控辯協商的關鍵之處。
2.建立證據開示制度的可行性
確立庭前證據開示制度對于提高訴訟效率有重要意義。遲到的正義不能是真正的正義。對于被追訴人來說,訴訟拖延會使其一直處于羈押中,不僅人身自由一直被限制,甚至財產等實體性權利也會持續處于未決狀態。另一方面,案件一直沒能得到及時公正的裁判,沒能及時讓犯罪者受到應得的懲罰對于被害人一方來說也是極其痛苦的。只要庭前證據開示制度設立,控辯雙方當事人應當在審判前向對方展示己方已獲得的證據,可以避免在后續庭審中出現“證據突襲”,辦案法官就能夠保證法庭審理有序且不間斷地進行,參與案件的各方當事人的權益相應地也可以早日得以明確。確立庭前證據開示制度對于保障被告人的辯護權有重要意義。被告人的合法權益受到保護是法治的題中應有之義。在公訴案件中,公訴人作為公權力的代表行使控訴職能,以國家權力為保障,可以最大限度地調動各種資源收集有關的證據材料。相較而言,被告人一方相對弱勢,只能寄望于辯護律師的幫助甚至只能靠自己的力量盡可能地去收集有關證據。由此,控辯雙方的對抗力量差異巨大,被告人的合法權益如何有效保障是急需解決的難題。只要刑事證據開示制度設立,庭前的證據開示可以讓被告方提前了解控方手中的證據材料,做好充分的準備展開防御,而不至于在控方提出證據時不知所措。對抗制訴訟模式下的法院庭審是控辯雙方當事人的對抗大擂臺,控辯雙方都會絞盡腦汁使用各種辯論技巧和訴訟策略以求在庭審中占據有利地位為己方展開優勢,但無論何時在庭審中實施證據突襲都不利于發現真實,還會誤導法官和陪審團對案件事實的判斷。[9]庭前進行證據開示可以讓雙方當事人在法庭審理之前了解到案件證據等材料,讓辯護律師和公訴人都致力于發現真實,在開庭審判的過程中也能最大限度地還原案件的真實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