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思想至少可追溯到五次巨大的觀念革新。第一次是公元前5至6世紀時作為判斷真理之工具的理性的誕生,經由蘇格拉底之前的哲學家的遺著和柏拉圖對話錄為世人所知。柏拉圖繼承了其師蘇格拉底的衣缽,并進而提出,人類的觀點正確與否應取決于它是否與超脫塵俗的理念和諧一致。柏拉圖把世界分為兩種,一是可感的世界,一是理念的世界。理念的世界比可感的世界更真實。因為它們完美、純凈、永恒而且亙古不變。他強調,恰當地運用理性,我們便能看到世界的真相,獲得真正的認識,而可感的物質世界僅是永恒真理的劣等復制品。
第二次大變革發端于18世紀的哥尼斯堡,伊曼努爾·康德將側重點轉移到人這一主體上。康德認為,我們目光所及、傾耳所聞、頭腦領悟之一切,都要經過感覺、智力等的塑造才能為我們理解。人類絕不可能像柏拉圖夢想的那樣洞察事物的內在本質。我們只能不斷地了解某種人為的上帝、美德及良善。在康德的表述中,人類越是熟知自己頭腦的能力,真正的認識離我們就越近。我們只能通過探尋人類思想的極限來獲知世界的極限。
大約同一時間,英國發生了第三次大變革。約翰·洛克和大衛·休謨,將其17世紀的前輩弗蘭西斯·培根的科學方法論發展成為一個哲學體系,叫作“經驗主義”。據經驗主義者所言,人類只能夠認識自己經驗范圍內的事物。理性本身無法發掘任何新穎之物,而僅能把感官已經提供的認識再度結合起來。
19世紀,德國思想家喬治·黑格爾以絕對精神的一元論取代康德的二元論,他倡導人們研究“人能成為什么”,而不僅僅是“人是什么”的問題。黑格爾的“辯證法”,描述了相反傾向間的沖突,借此說明“意識自由取得的進展”,并把體現這一進展的國家稱作“上帝在世間的行進”。
20世紀早期,奧地利人路德維希·維特根斯坦等哲學家發起了第五次變革,主張思想的輪廓是由它借以開展之語言的極限勾畫出來的。評定真理的標準不在于塵世之外,亦非頭腦的界限,而是公眾慣用的語法。維特根斯坦及其追隨者認為,哲學家們想象自己正探究事物的本質時,其實他們所做的一切無非就是將字詞從上下文中拎取出來。在柏拉圖那里,研究的特有客體是半神性存在物;黑格爾探討的則是意識的結構。如此一來,“分析”哲學家們探討的對象就被還原成了人類用以往來溝通的話語以及肢體語言。
第一次革新發端于人對外在世界的追問,追問現象世界后面隱藏的本原,于是就有柏拉圖的理念論,形而上的哲學因此正式問世。西方二千多年的哲學史,其實是柏拉圖哲學的延伸,甚至是柏拉圖哲學的摹寫。
第二次革新發端于人對自身的追問,追問人能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以及期望什么,于是有康德的三大批判。柏拉圖認為人有無限的認識能力,能洞察事物的本質;康德認為人的認識能力是有局限的,不能穿透物自體。
第三次革新發端于對知識來源的追問,洛克提出了“白板說”,認為起初的心靈是一塊白板,只有通過經驗的作用,才能讓心靈產生印記,產生觀念。經驗分為兩類,也是知識的兩個來源:一個是感覺經驗,一個是反省經驗。
第四次革新發端于人能成為什么的追問,黑格爾哲學的落腳點是精神,他認為客觀的絕對精神是世界的本質,自然、人類社會和人的精神現象,都是絕對精神在不同發展階段的表現形式。黑格爾哲學是一元論,不同于康德的二元論。
第五次革新發端于對傳統形而上學的質疑:哲學家們為什么爭論不休,無法得出確切答案?維特根斯坦認為問題出在語言,日常語言無法討論哲學問題,如人生的意義等話題,他的《邏輯哲學論》區分了可說的和不可說的兩個領域。因此,該把可說的說清楚,對不可說的保持沉默。
(葉水濤,著名語文教育專家、江蘇省教育學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