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與詳：毀滅中更有燃起……

小學語文五年級上冊第四單元以著名作家艾青的“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一句作為“人文主題”，組合了古詩三首（《示兒》 《題臨安邸》 《己亥雜詩》） 《少年中國說（節選）》 《圓明園的毀滅》 《小島》等四篇課文。三位詩人以不一樣的愛國情操表達出對山河破碎、亡國之悲、國衰之敗的斷腸之急。詩人陸游用“悲”字反映出內心的悲哀與遺憾，用“但悲不見九州同”來反襯出“死去元知萬事空”的萬般無奈，這是一種死不瞑目之切;詩人林升則以滿滿的怨憤隱藏于字里行間，“幾時休”“直把”將作者對虛假的繁榮景象之痛徹、對南宋當局忘了國恨家仇而把茍且安身的杭州當作了故都汴州的憤懣體現得淋漓盡致;詩人龔自珍表達出的則是對死氣沉沉社會現實的悲哀，強調了風雷激蕩方可帶來生機，進而敬勸只有“不拘一格”使用人才方能力挽狂瀾;梁啟超的《少年中國說》，雖是節選，但力量之磅礴，足以讓我們感觸到自己強烈跳動的脈搏，奔流激蕩的熱血。歷經百年多的時光洗練，文句湍急，情感激越，影響甚大，被公認為梁啟超著作中思想意義最積極的篇章。換作如今之潮語，這篇作品屬于那種最具正能量、“10萬+”的大碗“心靈雞湯”，品之激蕩，百年圈粉，從未消減;《小島》是著名軍旅作家陸穎墨的短篇小說，作家以過人的機敏與細膩，將戰士們對祖國、對將軍的敬愛之情表達得淋漓盡致，展現出一群“最可愛的人”的群體形象，故事真實平常，話語感人，情節真摯，催人淚下。

相比之下，課文《圓明園的毀滅》的文本展現更令人痛心、更感恥辱、更具憤怒。走進字里行間，每個中華兒女都會集聚起對祖國燦爛文化的無限熱愛，都會深深埋下對英法侵略者野蠻行徑的徹骨仇恨，頓然間升騰起拳拳愛國心和對外國侵略者的錚錚憤慨，國恥怎可忘？短短500來字的文章，為何會有如此強烈的閱讀效應？其中有一個極為重要的手段便是作者很好地把握了略與詳的不對稱“反差”。讓我們仔細讀來—

1. 文中簡略了什么？從課題看來，圓明園的毀滅應該是本文的重點內容，但卻被作者處理得特別簡略。簡略為了醒目—兩個時間點赫然矗立：“1860年10月6日”“10月18日和19日”兩個時間被作者像寫日記一般，永遠記錄在此。這是侵略者的瘋狂日，更是中華民族的恥辱日。簡略為了清晰—英法侵略者的發指行徑：“他們把園內凡是能拿得動的東西，統統掠走”“拿不動的，就用大車或牲口搬運”“實在運不走的，就任意破壞、毀掉”。留意文本中用的“拿”“運”“毀”三個字，輕輕地、狠狠地讀一讀“拿”字，真不是滋味，他們是“拿”的嗎？分明是“盜”，是“搶”，是“掠奪”……三種情形囊括了一切：“能拿走的”“拿不動的”“運不走的”，什么都在侵略者的狼眼中了，侵略者們使出渾身解數，竭盡所能地搶掠行徑，令人發指，令人憤怒，園內的建筑和文物都淪落在這三個詞語中了。簡略為了控制情緒—“三千多名侵略者奉命在園內放火”“我國這一園林藝術的瑰寶、建筑藝術的精華，就這樣化為一片灰燼”。作者沒有情緒化的表達，只是客觀地陳述，越是客觀越是真實，作者深諳并把握了“敘述式”表達的效果。侵略者不是個體行為，而是“奉命”行動，有組織、有計劃、有分工地搶奪行為。“我國這一園林藝術的瑰寶、建筑藝術的精華，就這樣化為一片灰燼”一句中的“就這樣”一詞包含著多少無奈、多少哀傷、多少憤恨……試想：作者說此番話語時該是何等的傷痛欲絕、痛苦無淚。簡略到了接近無語，悲慘在眼，國恥在心！

2. 文中詳寫了什么？作者對圓明園的方位布局、宏偉建筑、歷史文物等方面不遺余力，寫得特富足。圓明園是一個組合園，“它由圓明園、萬春園和長春園組成……此外，還有許多小園，分布在圓明園東、西、南三面，眾星拱月般環繞在圓明園周圍”，句中的“此外”“還有許多小園”一下子給我們呈現了以一個個“小園”為單體的一組畫面，“眾星拱月”般環繞周圍，可見圓明園的地域規模，像眾多星月圍繞在圓明園周圍，何等宏大。圓明園中的建筑、景點豐富多彩，作者用比較的方式進行典型羅列：“有……也有……”“有……還有……”據史料記載，圓明園的建筑群有40多處，景點有上百個。作者擇選了具有代表性的景物鋪呈，展示大氣雄偉的與小巧精致的各地名勝與詩情畫意的、民族的與西洋的、中外風景與幻想境界的。圓明園收藏著最珍貴的歷史文物，“上自……下至……”奇珍異寶一下子囊括其間。所以，作者情不自禁地表述圓明園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博物館、藝術館”。難怪法國文學家雨果曾這樣描繪圓明園：“在東方有一個神奇的世界，這個世界就叫作圓明園。幾乎是神奇的人民運用想象能力創造的一切，在這里都得到了體現……這是一個令人嘆為觀止的、無與倫比的藝術杰作，是亞洲文明的一個剪影。”然而，所有的這一切，三個自然段的所涉內容，全都化為灰燼，寫得越詳越多，越發顯出損失之大，悲痛之強，恥辱之深。

3. 文中沒寫什么？作者詳寫了圓明園的輝煌過往，略寫了侵略者的搶奪行為，但始終沒有寫及當時事件中，中國人到哪里去了？通篇中沒有一處提及中國人。中國的圓明園飽受英法侵略者掠奪、摧毀的時刻，讀者不禁會問當時的中國人在哪里？怎么容許別人到你家“翻箱倒柜”“燒搶掠奪”的呢？作者沒有寫及中國人的反應，不得不引起我們的反思與審視。課文開頭“圓明園的毀滅是祖國文化史上不可估量的損失，也是世界文化史上不可估量的損失！”圓明園的毀滅損失的確慘重，但“不可估量”到何等地步？作者沒有寫。傳遞出的是圓明園的價值無法估量，是祖國文化史上的重大損失—刺痛了每一位華夏兒女;是世界文化史上的重大損失—刺痛了所有有良知的全世界的人們。圓明園是“園林藝術的瑰寶，建筑藝術的精華”，是精妙絕倫的“萬園之園”。沒有寫的，是作者刻意回避、不想提及的痛點、淚點、恥點……

拿起來讀讀，放下來想想，太多復雜情感占據心頭：或自豪，或贊嘆，或痛惜，或憤怒，或責問……交織在一起，一直回放著揮之不去的百年噩夢。圓明園的毀滅是中華民族的恥辱史，本質上就是中華兒女愛與痛的情感割裂史，有血性的讀者不僅要讀出課文中毀滅了什么，更要讀出燃起了什么。

毀滅中必有燃起……

（姜樹華，正高級教師、江蘇省有突出貢獻中青年專家、江蘇省小學語文特級教師、江蘇省教育家培養對象、南通市紫瑯第一小學書記兼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