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佳莉,俞科賢
(1.青海大學研究生院,青海 西寧 810016;2.青海大學醫學院,青海 西寧 810001)
歸經理論作為重要的中醫藥理論,對于臨床根據辨病辨證結果組方、選藥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1]。“歸”即是藥物作用的歸屬,“經”是指對人體臟腑、經絡的統稱。藥物作用于人體后,對人體部位具有特殊的選擇性,即藥物對人體某些特定臟腑經絡具有特殊的親和作用,此即為“歸經”。確定中藥歸經,理論依據有二:一是以藥物的所治病證為依據,判定其經絡及臟腑歸屬;二是結合藥物的五味、五色等特性進行判定。在臨床實踐中,認識藥物的歸經對中藥炮制方面有重要的指導意義,有助于在臨床用藥時更加精確地選擇適宜藥物,有效地指導臨床用藥,篩選對癥、對證較好的藥物,以便提高臨床療效。
羌活為傘形科植物羌活NotopterygiumincisumTing ex H.T.Chang或寬葉羌活Notopterygium franchetiiH.de Boiss的干燥根莖和根,除羌活之名外,在《神農本草經》中又可見羌青、護羌使者等別稱,在其他文獻中亦可見胡王使者、羌滑、退風使者、黑藥等別稱[2]。羌活具有解表散寒、祛風除濕、痛痹止痛的作用,為中醫、藏醫、羌醫藥體系中的常用藥材[3],主要化學成分包括香豆素、揮發油、氨基酸、糖類物質及有機酸等[4]。羌活主要產于四川、青海、甘肅、云南等地區[5]。高原濕冷地區是羌活的適宜生長環境,但由于市場對羌活需求的增加、多年的開發利用及人類無計劃的采挖,故使野生羌活逐年減少。羌活在《中國珍稀瀕危保護植物名錄》(1987年版)中被列為二級保護物種,2005年又被列入《中國物種紅色名錄》,所以應盡可能利用有限的羌活資源,擴大其治療范圍,提高其藥用價值,是中醫藥走可持續發展的有效路徑。
本文主要以藥物所治病證的臟腑經絡歸屬為依據,以中藥羌活為對象,通過梳理已記載羌活歸經的相關文獻、部分基礎研究及臨床應用范圍等內容,論證羌活除歸膀胱、腎經外還另歸肝經的理論,以期擴大羌活的臨床應用范圍,提高其臨床療效,更好地指導羌活的臨床應用。
藥物作用于人體,對人體具有部位選擇性,從而可對人體特定部位的病變發揮特殊或主要的作用,此即為歸經。從金元時期至清代的31部本草學著作中,其中有21部著作將羌活歸于肝經[5],見表1。

表1 21部醫籍對羌活歸經情況分析

注:此表根據文獻[5]整理。
目前,《中藥學》[6]雖然將羌活歸經表述為“歸膀胱、腎經”,歷代本草古籍在羌活性味及主治功效等基礎上,記載了羌活除歸膀胱、腎經外,還可歸肝、肺、心、小腸諸經。由表1可知,“羌活歸肝經”理論早有記載,只是沒有納入《中藥學》教材“羌活”歸經,緣由另待考證。
孫業平等[7]研究表明,羌活水提物(RN-ext)無論在誘導相還是在效應相給藥,均可顯著抑制PCl-DTH(2,4,6-三硝基氯苯所致遲發型變態反應)所致的肝損傷。有研究借助肝缺血再灌注損傷(HIRI)模型大鼠,觀察羌活醇提物預處理對HIRI模型大鼠肝功能、抗氧化酶和肝臟形態變化的影響,結果表明羌活醇提物可能是通過提高肝組織的超氧化物歧化酶(SOD)、谷胱甘肽過氧化物酶(GSH-Px)活力,增強其清除氧自由基的能力,保護細胞膜的完整性,減輕脂質過氧化損傷,從而起到保護肝臟的作用[8-9]。
藥物功效決定其臨床應用,《中藥學》中明確記載“羌活解表散寒、祛風除濕、止痛”[6],在古今方劑、醫案中應用廣泛,為臨床用藥的重要指征。《神農本草經》記載羌活“主風寒所擊”“止痛”,言羌活具有散風寒、止痛之功。南北朝·陶弘景著《本草經集注》,書中載“(羌活)治諸賊風,百節痛風無久新者”,進而擴大了羌活的祛風使用范圍。《唐本草》記載:“療風宜用獨活,兼水宜用羌活。”《日華子本草》載羌活用之可“伏梁水氣”,用于治療水濕病證。宋金元時期開始,本草書籍開始明確記載羌活具有解表、祛風濕、止痛的功效,如《珍珠囊補遺藥性賦》載:“其用有四:散肌表八風之邪,利周身八節之痛,排陰陽肉腐之疽,除新舊風濕之證。”
《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關于羌活飲片的描述為“功能與主治:解表散寒,祛風除濕,止痛。用于風寒感冒,頭痛項強,風濕痹痛,肩背酸痛”[10]。縱觀文獻研究發現,羌活的功效不止于此,總的來說,羌活具有祛風、散寒、勝濕、除痹、利關節、止痛、止痙、疏通經絡、疏散風熱、活血、明目、透邪消癰、疏肝等功效[5]。現將羌活在經典醫案記載和現代臨床與肝臟相關疾病中的主要應用歸類如下。
《本草綱目》在眩暈之風虛條目載羌活等藥“并治風虛眩暈。”《本草綱目》在百病主治藥上、痙風之風寒風濕條目載“羌活風寒風濕,傷金瘡癇痙。產后中風,口噤不知人,酒水煎服。”又在小兒驚癇之陽證條目記載“羌活:諸風癇痓,去腎間風,搜肝風。”說明“羌活歸肝經”方能“搜風平痙”。
宋·錢乙《小兒藥證直訣》之“記嘗所治病二十三證”篇載有:“凡搐者,風熱相搏于內,風屬肝,故引見之于目也。”此書在小兒驚癇發搐之早晨發搐條目中載:“因潮熱,寅卯辰時身體壯熱,目上視,手足動搖,口內生熱涎,項頸急,此肝旺,當補腎治肝也。補腎,地黃丸;治肝,瀉青丸主之。”使用瀉青丸(當歸、龍腦、川芎、山梔子仁、川大黃、羌活、防風,上藥等分為末,煉蜜為丸)治療小兒驚癇、肝熱搐搦、脈洪實。同時在肝有風、肝有熱、肝有風甚等條目中,俱載有“治肝,瀉青丸主之”。
明·魯伯嗣《嬰童百問》載:“肝熱,手尋衣領,及亂捻物,瀉青丸主之。壯熱飲水……補脾,益黃散;治肝,瀉青丸。肝有風,目連眨不搐,得心熱則搐。治肝,瀉青丸。”記載瀉青丸可用于治療“小兒赤眼多淚,睛疼心躁,并消熱翳,急驚發搐”。金·張從正《儒門事親》記載:“大凡風癇病發,項強直視,不省人事,此乃肝經有熱也……吐后,可服瀉青丸下之。”《醫方集解》之瀉青丸載:“羌活氣雄,防風善散,羌活防風相配,搜肝風,散肝火,以治火之本。”肝主疏泄,其情欲散,喜條達而惡抑郁,故借川芎之辛散之。川芎、當歸皆入血分,可養肝血、潤肝燥,且辛散溫和,與肝體陰用陽之特性相合。龍膽(龍膽草)、大黃均為苦寒之品,質沉味厚而下行,可入厥陰而發揮散瀉之功。梔子苦寒入三焦,可瀉三焦郁火,引邪熱從小便下行。散、瀉、補三用,以成平肝之劑,故而名瀉青。此方中“羌活”歸肝經,方可同諸藥共奏瀉肝清熱之功。
在《備急千金要方》中羌活湯(方藥:羌活、桂心、芍藥、葛根、麻黃、干地黃、甘草和生姜)條目載:“治中風,身體疼痛,四肢緩弱不遂,及產后中風方。”葛根湯(葛根、干地黃、芍藥、桂心、羌活、麻黃、甘草和生姜)條目載:“治四肢緩弱,身體疼痛不遂,婦人產后中柔風及氣滿方。”
張仲景首提中風之名,《金匱要略》載:“夫風之為病,當半身不遂,或但臂不遂者,此為痹,脈微而數,中風使然。”中風以正虛邪中為基本病機,此邪概以風為主,外風引動內風,而見突然昏仆,不省人事,或口眼斜,半身不遂等,具有起病急驟、變化迅速的特點,與“風善行而數變”相合。治中風選用羌活,一方面以羌活散外風,另一方面可搜肝風,瀉肝氣。
產后中風指婦人產后感受外邪引發的疾患,輕者頭痛惡寒,時見發熱,心下悶,干嘔汗出等;重者發熱面赤,喘而頭痛,甚則牙關緊閉,角弓反張,不省人事等[11]。《圣濟總錄》載:“論曰產后血氣未完,風邪中之,入于經絡,則發為痙。其候口噤不開,筋脈攣急……喑不能言。”女性產后氣血虧虛,多兼氣郁血瘀,正氣不足,風邪乘虛而入,治以補益氣血、活血祛風為主。羌活用于治療女子產后中風,一是可祛除風邪,二是入肝經而疏泄條達。女子以肝為用,程敘五在治療產后病時重視疏泄,調控氣機[12],以通而條達。此與羌活以復肝疏泄條達之用相合。
《醫學衷中參西錄》中記載的逐風湯,以羌活、獨活祛風通絡,全蝎、蜈蚣搜風鎮驚,黃芪、當歸補益氣血,治中風抽掣及破傷后受風抽掣者。《衛生寶鑒》載鎮肝丸(當歸、天竺黃、生地黃、川芎、淡竹葉、龍膽草、防風、川大黃、川羌活各等分)可治療小兒急驚風,方中以羌活、防風搜肝風、瀉肝氣、散肝經風熱,川芎祛風通絡,淡竹葉、大黃協助龍膽草瀉肝經實火,天竺黃清熱豁痰、定驚,當歸、生地黃養血涼血。
“諸風掉眩,皆屬于肝。”肝為風木之臟,喜條達而惡抑郁。羌活祛風邪、通血脈、散郁滯,可用于治療由風邪引起的各種疾病,如小兒急驚風、風癇、破傷風及中風之口眼斜,甚至角弓反張、四肢抽搐等。羌活可搜肝風、瀉肝氣、息風止痙,能疏泄肝經郁滯,從其性而生之于上,使肝氣條達,故可認為羌活歸屬肝經。
在《中藥學》教材中,明確羌活可用于治療風寒濕痹、肩背酸痛。肝主筋,其華在爪,《素問·五臟生成》曰:“諸筋者,皆屬于節。”現在多指附著在骨上的肌腱、韌帶(即筋膜)等,其主司運動,連接肌肉、關節。肝主筋,即指人體周身筋膜的收縮、舒張等活動均與肝相關。肝血充足,濡養筋膜,筋力強健,從而發揮其正常功能,以維持關節的正常功能。
基于此,對于類風濕關節炎,歷代眾多醫家常從肝論治,其基礎組方為甘草、白芍、防風、當歸、桂枝、麻黃、羌活、黃芩、沒藥、乳香[13],且以上藥物應用頻次較高,藥物歸經按頻次從高到低依次是肝、腎、脾、膀胱、胃、心經,多歸于足厥陰肝經及足少陰腎經,且以肝經為主。薛崇祥等[14]通過聚類分析得出黃芪、甘草、當歸、烏頭、桂枝、薏苡仁、防風、秦艽、羌活、雞血藤、川芎、牛膝、威靈仙是治療類風濕關節炎的核心藥物群。羌活位于治療類風濕關節炎核心藥物群中,由此可見,羌活在類風濕關節炎的治療中發揮著重要作用。
段富津教授治療風濕痹證時常用羌活勝濕湯為主方加減[15],方中以羌活、獨活為君,二者相合,一上一下,能散周身風濕,舒利關節,是本方中祛風除濕蠲痹的重要藥物。王成武教授在治療類風濕關節炎時常用藥對羌活、獨活以祛風除濕、散寒止痛,使用時羌活劑量倍于獨活,以增強祛風除濕之功,使羌活得獨活助力,可表里同解,內外兼顧;獨活得羌活輔助,亦可解周身風寒濕痹,上下皆效[16]。
孟如教授治療類風濕關節炎常用的高頻次藥物中有羌活,出現頻次較高的藥對有“蒼術、薏苡仁”“防風、羌活”“防風、薏苡仁”等[17],可見在孟如教授治療類風濕關節炎的用藥上,羌活發揮了重要作用。任成強等[18]在介紹張鳴鶴教授使用辛溫藥物治療類風濕關節炎經驗時,提出“因炎致痹”的病機,看似辛溫藥物的使用與“因炎致痹”的病機不符,但是還是能發揮其獨特效應,其中祛風勝濕藥如羌活、獨活、蒼術使用時每獲良效。
《本草綱目》在眼目之赤腫條目中記載羌活等藥“并主風熱赤目腫痛”。風,在臟應肝,目為肝竅。風性開泄,為陽邪而易襲陽位。眼位于人體高處,易感受風邪。因此,諸多眼科疾病的發生均與風邪有關,風藥在臨床眼科疾病內治方面發揮了關鍵作用。《素問·五臟生成》指出:“肝受血而能視。”《靈樞經》記載:“肝氣通于目,肝和則目能辨五色矣。”
明·傅仁宇在《審視瑤函》書中記載了以祛風清熱法治療天行赤眼,主治方為祛風散熱飲子,方中以羌活、防風、薄荷等風藥以清利頭目、疏散風邪;還記載有以祛風止癢為法的驅風一字散,該方以川烏搜風通絡,荊芥、防風、羌活祛皮膚肌腠風邪,川芎祛頭目風邪,用以治療目癢[19]。《眼科奇書》是一部眼科方書,其治療外障用四味大發散、八味大發散等辛溫峻劑,四味大發散藥物組成為麻黃、蔓荊、藁本、北辛,在此基礎上加入西羌活一兩、川芎一兩、北防風一兩、白芷梢二兩而成八味大發散,其藥效較原方更強。又如運用祛風退翳法治療風熱目翳的菊花決明散,該方出自《原機啟微》。
《太平惠民和劑局方》之消風散,《醫宗金鑒·眼科心法要訣》之疏風清熱飲、小兒青盲、鎮肝明目養肝方、胎風赤爛、小防風湯等諸多眼科方藥都用羌活,所治之證都與肝臟直接相關,由此可看出,羌活歸肝經才有息風明目之功。
所謂歸經,是以臟腑經絡理論為指導,將藥物功效進行歸納,體現了藥物對機體各部位治療作用的選擇性,在文獻中或稱入某經,行某經,或稱為某經藥[20]。這里的“經”字,不僅代表經絡,而且還是一個區域,即包括所出、所絡,所結合臟腑、苗、竅,流走的部位形成一個分野、系統[21]。此即藥物具有對人體某個不同組織、部位有一定的親和力,而且有相對較好的治療作用。歸經是唯物的,是有一定實踐基礎的,其結合藥物的四氣五味等特性,以及臨床用于治療的具體病證,概括總結而來。因此,本文結合梳理記載羌活歸經理論的文獻、基礎研究及臨床應用情況,得出羌活除歸膀胱、腎經外,還歸肝經。“羌活歸肝經”有較久遠的理論根源,如何利用適宜的研究方法,挖掘其藥效,擴大臨床應用范圍,是中藥現代化“守正創新”的可行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