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締造：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的建構路徑

〔摘要〕 社會安全是國家安全的重要內容，推動社會安全治理現代化是實現總體國家安全的必然要求。共同締造作為促進基層治理體制機制現代化的地方實踐，是實現社會安全治理、凝聚共同力量開展治理，進而建構治理共同體的有效方式。從共同體的形成過程看，共同締造通過共同利益奠基共同體的心理基礎、以“五共”參與機制塑造整體性協作框架、以嵌套原生社會聯系賦能制度機制、以愿景激勵促推持久性共同行動。由此形成了以“上下聯動”的治理體系為支撐、以群眾自我參與為基礎、以共同安全價值為導向的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從治理效能看，共同締造以體制機制創新為導向，在完善縱向到底的國家安全治理體制的同時，建構了社會安全自我治理的制度機制，形成了國家與社會合作共治的安全治理格局。以共同締造建構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的基層實踐，為以共建共治共享方式夯實總體國家安全的基層基礎提供了理論支撐與方法指引。

〔關鍵詞〕 共同締造；社會安全；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

〔中圖分類號〕D699.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0694（2023）05-0108-12

〔作者〕 徐曉晨 講師 江漢大學組織部 武漢 430056

〔基金項目〕江漢大學校級科研項目（后期資助項目）“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學習與研究”（2022XYB01）；湖北省教育廳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項目（指導性項目）“中國農村傳統治理資源及現代轉換研究——以湖北省麻城市為例”（22G061）。

社會安全是國家安全的內部基礎與基層保障。黨的二十大報告首次將“完善社會治理體系，健全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制度，提升社會治理效能”列入“推進國家安全體系和能力現代化，堅決維護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的目標之下^〔1〕。這就意味著：社會安全治理不僅涵蓋國家對社會開展的治理，還內涵著社會主體的自我治理，更進一步體現為國家與社會的合作共治。在新時代基層治理現代化的進程中，如何激活基層社會開展自我安全治理，如何有效構建國家與社會合作的安全共治體系，成為了夯實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的基層基礎、全面落實總體國家安全觀的重要命題。湖北省C村（以下簡稱“C村”）運用共同締造理念與方法，以平安互助為內核，通過構建“縱向到底、橫向到邊、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安全治理組織體系，發動群眾廣泛參與基層安全治理過程，創設了多層次合作互動的平安治理組織，形成了多方參與的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本文以C村的平安互助實踐為切入點，探析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的建構路徑及其內在機理。

一、文獻綜述與問題提出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堅持國家安全一切為了人民、一切依靠人民，動員全黨全社會共同努力，匯聚起維護國家安全的強大力量，夯實國家安全的社會基礎，防范化解各類安全風險，不斷提高人民群眾的安全感、幸福感。”^〔2〕可見，社會安全治理是國家安全治理的重要內容。圍繞社會安全治理，已有研究主要從以下方面進行了探討。

一是國家主體視角。國家安全的主體仍然是民族國家^〔3〕。社會安全穩定構成了國家安全的內部要件，“維護社會安全則需要依托國家社會治理能力的持續提升”^〔4〕。從建構方法看，政府可以通過法律建設、執法隊伍建設、管控制度建設、行政能力建設等方式構建社會安全治理體系。政黨則可以通過嵌入整合功能在治理網絡、治理資源、治理體系三重維度的相互作用中構建社區公共安全治理體系^〔5〕。從建構方向看，“風險監管型國家”成為國家回應風險社會挑戰，進而開展治理轉型的目標^〔6〕。二是社會參與視角。社會安全內生于社會主體間的矛盾沖突，發展社會內生性的治理力量是完善社會安全治理體系的應有之義。張旭等（2020）認為，強國家模式下，國家資源溢出與社會資源退場之間形成了治理張力，這導致國家的功能負擔過重，亟需通過帶入社群參與來解決這一問題^〔7〕。就社會參與現狀而言，一方面，需要疏通公眾參與社會安全治理的渠道，如建立群眾參與的建議征集機制、參與反饋機制和服務供給機制等；另一方面，則需要提高群眾的參與能力與參與意愿^〔8〕。三是空間場域視角。空間是主體活動的地理范圍，構成了安全治理的行動單元。通過自下而上的組織建設，構建“以‘自防空間’為核心的差序社會安全格局”^〔9〕，可以在移民社會中構筑安全片區。場域是空間的抽象表達，場域具有涵蓋宏觀、中觀、微觀空間的多層次屬性，建構場域安全可以深化安全、拓展安全、延伸安全，從而創設安全共同體^〔10〕。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展，虛擬空間成為了新興的社會安全治理領域，提升虛擬社會的安全治理能力日趨重要^〔11〕。四是技術革新視角。對于社會安全治理而言，技術是把雙刃劍。一方面，技術應用的不確定性沖擊了傳統社會安全治理范式；另一方面，技術創新了治理手段，為社會安全治理提供了精準化、智能化的可能。在信息時代的背景下，實現社會安全治理的技術化是推進社會安全治理現代化的內容要求。社會安全指數的測評與應用是技術治理在社會安全領域的具體拓展^〔12〕。五是個體建構視角。這一研究著重于本體安全。以Laing、Erikson為代表的學者提出了本體安全理論，吉登斯則進一步詮釋了社會化進程中的本體安全的建構與社會安全之間的關系^〔13〕。這些具有行為主義特征的研究表明：社會安全具有個體建構特征。安全治理的最終落點是無數個體，社會安全治理有效與否，最終體現為個體對于周邊環境的安全認知與安全信任。如王龍等（2019）的研究認為：個體的公平感、獲得感、秩序感是影響社會安全的本源性因素^〔14〕。

綜上所述，既有研究針對社會安全治理的主體、方式、落點等要素進行了充分的探討。但是，這些研究或聚焦于某一主體的特定治理功能，或著眼于某一治理方式的創新作用，或將安全治理活動囊括于個體心理范疇內開展探討，其對于社會安全治理的研究缺乏社會整體視野。一方面，缺乏上下互動視角。已有研究較少探討國家和社會開展社會安全共同治理的現象，往往將國家與社會分割開來探討治理改進；另一方面，缺乏橫向聯系視野。“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15〕已有研究強調社會安全治理的外在條件和個體特征，未從社會內部的整體聯系中發掘社會治理的基本性質，進而探究社會安全治理的有效實現方式。總之，是否可以從國家與社會合作的視角出發，基于社會中多主體的聯系與互動來建構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呢？本文即以C村在安全治理中的共同締造實踐為依據，從國家與社會互動、社會內部多主體關系互構的現實基礎出發，探析多主體合作共治的社會安全治理模式及其內在機理。

二、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的基層實踐：C村的案例

C村地處三市交界處，全村僅4個村民小組，共224戶，但村內旅游發展每年帶來4.5萬人次的流動人口，這使得治安需要日益增長。以村干部和村內輔警為主體的原有治安力量日顯薄弱，由此導致安全治理縫隙增多，偷盜、沖突等治安事件頻發。2022年，為了解決安全需求增長與安全治理不足的矛盾，C村以共同締造為導引，開展了系列社會安全治理改革。

1.聯合起因：基于“共同安全”建構多層次治安組織

共同締造是地方探索實踐的治理改革，其以發動群眾決策共謀、發展共建、建設共管、效果共評、成果共享為基本內容，以構建“縱向到底、橫向到邊、共建共治共享”的治理體系為改革目標。2022年8月，C村成為該鎮共同締造試點，村鎮干部通過調查走訪、村灣夜話等方式，搜集了群眾反饋的大量治安問題與改進意見，村兩委據此制定了“共同締造問題清單”，通過干群議事會協商，形成了共識：“安全問題是政府和群眾共同關心的事，不能只靠干部，要靠大家的力量。”由此，在村民小組一級，C村建立了“十戶一聯”機制，由居住相鄰的十戶群眾按照調解能力、工作經驗、交際能力等原則選舉產生一個治安中心戶，所選出的中心戶戶長日常聯系“十戶”群眾，對他們負責。在村莊層面，由治安中心戶戶長選舉產生平安互助理事會及其成員，理事會下設由“村治保主任+治安中心戶+聯戶群眾”組成的治安巡邏隊，與村輔警合作開展治安巡邏。理事會按照老少搭配原則配置2名日常調解員。在鎮一級，政府成立平安治理小組，由鎮干部擔任組長，整合鎮政府信訪、警務等負責人加入，吸納村組干部擔任組員，專管治安管理與服務工作。由此，治安事件可以依次通過周邊群眾、治安中心戶、平安互助理事會、平安治理小組實現階梯式治理，通過建構“鎮、村、組、戶”多層一體的安全治理組織，并以人員向上嵌入的方式吸納主體參與，搭建了層級間的直接聯系，提高了多主體安全共治的效率。

2.職責內容：在群眾互助中夯實安全管理和安全服務

在治理活動中，平安互助理事會在村兩委領導下開展工作，是多層次安全治理組織日常運行的專門主體，其通過“十戶一聯”機制，發動群眾開展活動。具體職責可分兩類：對上完成管理任務，對下提供安全服務。管理任務涵蓋以下幾方面：一是傳遞安全信息。以臺賬方式向上動態傳遞每戶家庭的安全隱患、社情民意，內容包括家庭狀況、刑事、治安、糾紛、災害、事故等方面的信息。以入戶方式宣傳防盜、防詐騙、日常生活安全等內容。二是協調信訪維穩。通過聯戶發動群眾協同做好重點人員管控、案件現場保護、安全隱患排查工作。三是道路安全和應急管理。建有公益護路線上群，發動群眾開展道路雜草、雜物等路障清理，組織村內能人在道路事故中幫助農戶制定協議、解決爭端。安全服務則包括：一是日常巡邏服務。各村民小組每日輪流組織2名聯戶群眾開展治安巡邏，形成“村治保主任+治安中心戶+聯戶群眾”的常態化巡邏隊伍。C村治保主任說：“我們現在是：我為人人守一夜，人人為我守一月。”二是矛盾調解服務。按照“年長+年輕”搭配方式培育金牌調解員上門調解，開展“民事民調”，吸納群眾內部人際關系，動員周邊聯戶群眾通過聊天、拉家常的方式參與鄰里矛盾調解。三是安全關照服務。以聯戶方式、定期探望方式日常地關照精神病患者、已戒毒人員的生活安全，了解其生活行動和用藥需求。四是對外安保服務。聚焦十戶小單元的安全共治功能，互相幫助看守房屋，發現陌生人及時相互通告。

3.成果換算：以積分激勵維持平安互助的安全治理格局

為了維持各參與主體的積極性，C村以集體經濟投入、社會捐贈、慈善捐助為資金來源，按照“一分一元”等值原則，設計了一整套安全治理積分管理辦法。就積分主體而言，一是參與主體。村組干部以及全體村民以戶口登記的戶或實際居住在一起的戶為單位參與積分活動。二是管理主體。成立村積分管理委員會，由村兩委統籌，一名黨員聯系十戶開展統計，專職干部匯總，村黨支部每月審核公示。就積分內容而言，主要分為獎勵積分、參與積分和榮譽積分。獎勵積分以治安中心戶為單元開展評比，月內無上訪、無糾紛、無案件，則獎勵每戶群眾5分、中心戶長10分。參與積分根據參與等級給予相應積分，如參與法制宣講、日常巡邏等常規活動給予1分，參與處置治安問題、情報搜集、調解矛盾等重點活動則給予2-3分。榮譽積分是給予最美治安員、平安家庭標兵戶等榮譽對象的積分，由理事會每年根據累計參與情況擇優選出獎勵對象，每人給予500積分獎勵。除此之外，C村還按照治安威脅等級，推行減分制。發生組內矛盾、家庭成員非法上訪則減5分，違反公共衛生安全規定減10分，參與違法案件則“一票否決”，全年只保留最低得分50分。通過以共同締造推進治安治理改革，C村集合了17戶治安中心戶、163戶聯戶主體參與治安管理與服務，組成了安全治理共同體，將80%的安全治理隱患消除在了村組、鄰里內。

三、共同締造：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建構的內在機理分析

C村運用共同締造的理念與方法將政府、村組干部、群眾凝聚在一起開展安全治理，可見，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內生于社會有機體，由現代國家引導構建而成，是社會共同體要素與治理要素的互構與融合。社會主體基礎、協作治理框架、實體組織形式與共同治理行動串接著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的形成過程。

1.以共同利益機制塑造社會安全治理的共同心理

治理是主體的能動性活動，利益認知是主體行動的基礎動能，共同治理需要共同利益來支撐。“而利益是在一定的生產和社會關系基礎上獲得社會內容和特性的需要。”^〔16〕因此，作為開展安全治理的基礎，個體的安全利益認識立足于其生產生活。C村的旅游發展在帶來流動性人群的同時，也沖擊了基于熟人社會的安全生產生活環境。熟人社會存在著通過長期交往積累起的互相信任，黏連在一起的互相信任稀釋了安全威脅，安全是熟人社會自我生長的連帶物，不需要花費大量精力專注于此，由此形成了基于熟人信任的簡約安全治理共同體。但是，在大量的陌生性流動群體介入后，在地化的熟人安全模式受到市場的、流動的社會生產和生活方式的挑戰。每個人都開始面臨關切自身利益的安全問題，而分散化的個體無法應對社會化的安全威脅，產生了“利益實現要求的主體性與實現途徑的社會性之間的矛盾”。^〔17〕由此，形成了共同利益的客觀基礎。安全治理隨之成為村莊社會中普遍存在的社會問題，同時也被基層政權所關注。通過走訪搜集與干群會議協商，安全利益認知由個體分散化認知轉變為多主體聚集討論的正式治理共識：“安全問題要靠大家的力量”。由此，形成了共同利益的主觀認知。因此，在安全治理中，“共同”心理的塑造來源于基于共同問題形成的共同利益，這一過程依憑兩個機制：一是以利益聚焦機制鎖定共同的訴求。通過問題清單和干群討論實現公共安全的問題聚焦、認知聚焦、價值聚焦、方法聚焦，在集體協商中積累安全共同體的心理動機、安全認知、行動價值、治理方法，逐步凝成共同體的共識心理。二是以利益合作機制鞏固共同的契機。通過建立共同組織、共同程序、共同平臺等功能實體以及固定的協商程序，固化“共同”的關系。C村案例中最終形成的多層治安組織體系以及人員使用的向上嵌套原則，其內在機理在于：當聚焦共同利益之后，以利益合作機制突破層級障礙，將共同心理固化為存在共同約定的現實組織及現實程序，從而以固定的實在聯系將分散的、多層性的國家與社會主體以及社會內的多類型主體擬合在一起，以心理聯系嫁接治理關系，并將之組織化、制度化、程序化，將“共同”的心理固化為“共同”的治理聯系和治理方式，最后在共同治理活動中凝聚成安全治理共同體。

2.以“五共”參與機制提升社會安全治理的協作能力

治理強調多主體的共同參與，“基層治理共同體是在基層治理主體合作參與的基礎上自發形成的組織性架構。”^〔18〕治理共同體是由多主體構成的有序整體，有序整體的構成依托有序的參與機制。共同締造以“決策共謀、發展共建、建設共管、效果共評、成果共享”構建了全流程的多方參與機制，提高了社會安全治理中的多主體協作能力。從政治參與視角看，“五共”方法以主體困境為起點，聚焦于“問題解決”自下而上地促推政府創新治理組織、調整治理關系，重塑基層治理體制機制，形成了適應于多方參與的共同治理結構。在共同參與中生成共同體的內部協作能力，這一過程依憑三個接續的運作機制。一是以整體為主體，推動參與關系共同體化，使參與關系轉變為制度規約下的共同聯系。“共同體是持久的和真正的共同生活，社會只不過是一種暫時的和表面的共同生活。”^〔19〕制度具有穩定性，可以將偶然的、機會性的社會參與活動轉變為固定的、程序性的共同實體，同時將分散的社會主體整合為正式組織體，并在組織體中重新分配角色與功能，增強個體在共同行動中的效能感和歸屬感。C村的理事會下設治安中心戶、金牌調解員，通過“十戶一聯”的制度設置，賦能周邊群眾參與治安治理，使得共同治理以“一夜、一月”的周期方式固定下來。二是以系統觀念整飭參與聯系，形成有序協作的規則體系。“秩序問題是社會通過互動協調穩定的本質。”^〔20〕治理共同體是整合個體解決治理問題的組織體，治理共同體不同于生活共同體，其需要瞄準治理目標重構個體聯系，將個體重新組織為一個有序整體，有序性是系統區別于整體的特有特征。通過規則嵌入構建職責體系，可以實現整體活動的有序構建，從而提高共同體的一體化程度。C村建立了群眾參與安全治理決策、建設、管理、評分、享有的責任與義務制度，以全流程的“五共”規則建立起有序的共同組織系統。三是以重塑結構作為協作目標，構建治理共同體的體制依托。“社會結構既是由人類的行動建構起來的，同時又是人類行動得以建構的條件和中介。”^〔21〕結構是支撐共同體的體系性力量，治理共同體必須系于治理結構之中，才能使得協作行動趨于穩定。C村形成以群眾、治安中心戶、平安互助理事會、安全治理小組為聯系的上下聯動的治安治理組織體系，將層級結構扁平化、責任結構多元化、行動結構協作化，鞏固了共同體內的協作格局。

3.以嵌套社會聯系夯實共同體的實體形式

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脫胎于社會有機體，其基礎在于社會，“起點決定路徑，原型規制轉型”^〔22〕，社會原生的內部聯系和交往規范是構成治理共同體的基本養分，也規約著治理共同體的建構方法和內在功能。“治理共同體是一種以社會性為本質屬性的社會關系。”^〔23〕也只有立足于原生社會聯系而不是震斷其原有關系建構治理共同體，治理共同體才能通過嵌套日常生活要素，真正地轉變為日常存在的實體。C村的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構建起始于每家每戶的周邊安全問題，其通過社會關系、地緣關系、價值聯系賦能共同體組織的制度機制，從而將虛化的安全意識和治理主張實體化為安全治理共同體。首先，以社會關系為基礎，將日常關系轉變為治理身份和治理機制，構建治理實體。日常身份是建立在血緣、地緣、業緣關系上的交往聯系，只具備生活共同體的功能，而不具備日常治理效能。C村按照人際交往能力和年齡搭配原則選擇平安互助的治理主體，堅持“民事民調”，采用非正式的聊天嘮嗑疏解社會矛盾糾紛。其成功原因在于賦予日常主體以治理身份和積分激勵，使其轉變為有治理意識的安全治理共同體主體，存在有治理能動性的主體，治理共同體就有了實體基礎。其次，以地緣關系為依據，形成治理共同體的實體邊界。社會治理共同體以社會參與為標識，必須以便于日常地組織行動為目標界定共同體的實體邊界。通過以居住鄰近為原則構建“十戶一聯”的安全治理機制，串接起鄰里空間作為共同治理空間。通過以村民小組為地理范圍組織巡邏隊，建立以生活空間為基礎的治安空間。如此使得安全治理空間嵌套于地緣關系空間，增強了其實體性。最后，以社會內群體的價值聯系為紐帶，疊加安全責任，在治理場域中充實共同體的價值內涵。價值是共同體的構成“軟件”，共同的價值觀念可以作為共同體形成的潤滑劑，從過程形態看，共同體的構建同樣“是公眾價值認知轉化為價值認同的外在表現”。^〔24〕鄰里是社會交往的初始單元，是社會價值的日常交換地，最容易形成共同的價值觀念。相比村組，平安互助、共同治理的安全價值觀更容易產生于鄰里街坊之間。C村以鄰里為安全治理的小單元，以積分制度鼓勵鄰里間的互相關照、守望相助，夯實了共同價值。

4.以愿景激勵機制調適安全治理的共同行動

從最終結果看，持久的協同行動是治理共同體形成的重要標識^〔25〕。在C村以共同締造推進安全治理共同體化的過程中，積分兌換、積分累計機制形成了共同體內持續的愿景激勵，為持久協同提供了動力保障。“愿景是政治的重要組成部分。它闡明目標，確認身份和價值，并在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上組織行動。”^〔26〕積分制是愿景實現的量化，它不同于報酬制的特征在于愿景是基于未來的動員，它可以通過延伸參與時間而延長共同體與個體的聯系，以延遲兌換擴大參與主體的獲利心理、以透明化的累計獎勵增強參與主體的集體榮譽感，積分不是基于“成本—收益”原則確立的勞動回報，而是基于“參與—反饋”原則配置的共同體的激勵與認同，它標志著個體在共同體化過程中參與共同協調的程度。以愿景激勵促成安全治理共同體的共同行動，存在三個接續的作用鏈條。一是以愿景的階段性兌現，解決共同體內的及時激勵問題，激發個體的機會式參與。C村農戶可以通過即時積分當月兌換獲得參與獎勵，激勵其偶發性的參與熱情。二是發揮愿景激勵的調適功能，根據治理事項的差異化賦值調整共同體內個體的行動方向。C村在安全治理中將積分類型化，通過參與積分維持機會式參與行動，通過獎勵積分可以實現一定時期內的持續參與。三是愿景的累計形成積累式激勵，增加個體在共同體中的存量利益，增強個體的歸屬感和利益認同，將機會式參與轉變為持久性共同行動。當個體在共同體內投入了時間成本、行動成本，當共同體貯存著個體的獲利機會、情感價值和榮譽身份時，共同體的持續行動更有生命力。C村設置的榮譽積分，是通過個體的共同參與頻次與參與質量來換算的，其以年度累積為特征，是建立在長期愿景上的積累式激勵，長期激勵有助于長期行動。

四、以共同體的締造建設“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安全治理格局

治理共同體的生命力來源于共同創制，它不來源于某一主體的單方行動。以共同締造為理念、方法的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的建構行動，內生于社會本身的安全治理需要，因應新時代國家治理的現實需要，在尊重社會主體的基礎上，探索形成了共建共治共享的實踐方法與社會安全治理格局。

1.共同締造生成了政社互動的社會安全共建格局

社會治理共同體不會自然而然地形成，需要建構^〔27〕。共建是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形成的起點與基礎。現代社會是個高度分工的流動性社會，分工帶來了不同的個體需求，“再精明強干的政府也不能明察秋毫，不能依靠自己去了解一個大國生活的一切細節。”^〔28〕政府只能提供基本公共服務，難以滿足社會內生的多樣性需求。社會蘊藏著多樣性的治理力量。由此，只有動員社會參與共同體的共建，才能以組織性的社會參與將多樣性的社會力量予以整合使用。以共同締造為理念和方法的社會安全治理實踐，就在于激活社會內生性力量，將社會主體帶入治理共同體的建設之中，促進其對關切社會本身安全的多樣化治安問題開展治理，轉變以往的政府主導模式，形成政府與社會互動的安全治理格局。

就共建方法來看，以共同締造共建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必須具備三大要素。一是組織性共建。只有組織起來才能解決社會分工帶來的個體化取向，將個體納入組織之中，才能形成共建的實體形式。組織共建的核心在于圍繞解決共同問題建立的共同組織，即以共同問題為導向打破原生層級障礙、部門壁壘、干群阻隔以及行業界限的區隔，真正地圍繞解決共同問題形成合作組織，重組各主體的角色與職責。共同締造以基層理事會、議事會等組織創新實現了這一點。二是程序性共建。即發動群眾廣泛參與，建立決策程序、建設程序、管理程序、評價規則和分享規則，以大家的心愿完善共同組織內部的運行方法，以群眾自我參與增強群眾對共同規則的認同感。程序性共建需要政社銜接，以此將多樣化社會主體的表達轉變為政府的治理制度。缺乏程序性共建，共同組織只能是部門權威或個體權威的臨時表現形式。三是方法性共建。共同的方法是共同體行動的具體步驟與方案，是解決共同治理問題的一系列工具。方法性共建需要采取多方協商、高頻回應、合作互動的方式開展策略探討。共同締造以決策共謀的形式貫穿行動始終，依憑縱向到底的體制優勢推進決策共謀到底，帶入每家每戶開展協商，建立了共同治理的智力支撐、經驗支撐、社會資本支撐。總括言之，共建的目標在于形成“共同”的起點，搭建共同組織、完善共同規則、形成共同方法，寓決策于政社互動之中，匯合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建構的廣泛力量。

2.共同締造搭建了橫向到邊的社會安全共治網絡

共建是共治的起點，共建的目的是共治。共治，即共同治理，強調治理行動過程中的合作性參與，具有三個特征：一是治理主體的多元性。需要政府、市場主體、社會組織、群團組織、行業協會、群眾自治組織等多方主體的參與。二是治理行動的協作性。多方主體之間參與有序、有位、有責，形成互相搭配、互相協作的格局。三是治理目標的契合性。多元主體之間即使在階段性目標上存在差異，但是總體方向一致。共同締造通過建構“橫向到邊”的治理網絡，將廣泛的社會治理主體納入到安全治理行動之中，聚合人員、聚集資源、聚焦目標，使得社會安全治理主體、要素、認知凝聚在一起，實現共治效應。

具體而言，一是以橫向到邊的組織覆蓋聚集治理資源，奠定共治的基礎。現代社會的治理對象處在社會化分工之下，具有原子化、個體化的特征，治理資源具有分散性，實現共同治理需要將分散的個體組織起來，以聚集個體的治理意愿和治理能力，達到聚合治理資源的目的。“在現代化基層治理中，治理資源的稀缺性與互賴性決定基層治理主體必須建立協作關系，建構基層治理共同體。”^〔29〕協作是集中治理資源的有效方式，共同締造著重通過治理聯系將每個個體帶入到組織之中，重視群眾內部積累的社會資本、關系聯結、熟人規則和既有社會觀念的治理性轉化與利用，以組織化吸納社會內藏的治理資源，運用社會固有聯系增強個體間的協作水平。二是以橫向到邊的服務覆蓋團結治理主體，激活共治的功能。服務是組織的功能，橫向到邊的服務覆蓋強調將各個主體納入服務提供之中，在互相服務中增強共治的向心力。共同締造在兩個層面拓展了共治的效益：一方面，共同締造通過帶入群眾參與提出治理問題，將政府帶入問題場域之中，引導政務服務的方向；另一方面，共同締造在政府治理過程中，帶入群眾參與，使得群眾轉變為治理主體，激活其治理自主性，實現以群眾服務群眾。C村的平安互助即體現了這一要義。三是以橫向到邊的協商覆蓋凝聚治理共識。“社會治理共同體本身內含協商民主的要求，協商民主機制可以提升社會治理的包容性，使各治理主體平等表達自身的權益偏好，聲明自身的主體性價值。”^〔30〕橫向到邊的協商可以通過吸納主體的方式建立包容性的治理共識，以直接利益對象為核心，以可能帶來外部性影響的周邊主體為輔助，以志愿援助主體為支援，建立圈層式共同協商網絡，可以以最大可能凝聚治理共識，將決策執行的潛在負外部性揭示出來，使其消除在共同協商過程之中。

3.共同締造構建了激勵式社會安全共享體制

共享不僅是共建、共治追求的目標，還是實現共同治理的方法。“共同締造的重要環節是‘成果共享’，強調成果的共享性，注重通過利益機制將分散的人群聯結起來，以實現共同目標。”^〔31〕共享是共同體的治理方法，國家作為一個共同體，往往通過稅收調配、財政共享、利益均顧等方式激勵地方、組織和個人深度融入國家整體之中。在微觀治理場景下，黨組織和基層政府通過設置共享機制，將地方發展收益轉變為個體獲益，可以提高政策認同感和地區凝聚力。近年來，廣泛開展的農村產權改革，即以“三資”為基礎，建立了成員共享集體發展收益的有效機制。共同締造從社會治理的個體相關性、周邊性出發，通過嵌套社會聯系設計激勵機制，由社會參與主體在共同治理行動中創造可共享的價值物，激勵群眾創造共享、參與共享，形成了激勵式社會安全共享機制。這一機制具有三個關鍵特征：一是以個體的共享行為作為激勵對象，注重社會個體的參與行動。治理活動中的主體參與性是共同締造的核心，“成果共享”是建立在參與基礎上的，對個體參與共同體建設的行為給予獎勵，對個體的經濟參與、社會治理參與、村務管理參與等多種參與行為給予物質激勵和榮譽激勵是共享可以存續的基礎。二是以共同參與作為激勵事項，強調個體參與的集體意義。共同體是公共生活的凝結，只有個體的參與融入公共生活、創造公共利益，共享才不會囿于以個體分紅為要義的分配性共享，而是聚焦于以“一起增益”為要義的團體共享。由此，每一次共享不僅不會分割團體價值，反而會增進共同體的凝聚力。三是以維護“共享現狀”作為激勵指標，動員群眾營造、維護共享環境。共享的現狀是共同創建的，需要共同維護。安全價值具有拓展性，內含著影響周邊環境的可能，個體的不安全會威脅到周邊群體，部分的不安全會波及整體穩定，社會的不安全會影響到國家安全，共同締造的理念與方法可以聚焦社會安全潛在威脅及其周邊，將旁邊主體作為治理資源，激勵他們為維護“共享的安全環境”成為安全共同體的一員，實現了周邊安全治理，在社會內部治理社會矛盾糾紛，促成了社會自我治理的實現。

五、結論與啟示

本文以C村的平安互助實踐為田野案例，深入探析以共同締造建構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的方法及其內在機理。從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的建構實例、方法機制、建構目標三方面進行了闡釋與分析。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的建構兼具國家性與社會性，社會是這一共同體形成的母胎，給予了安全治理共同體基本的組成元素和組織養分。共同締造是立足于社會意愿、嵌套治理聯系、融匯多方價值的自成閉環的系統治理方法，這一治理理念、方法有效地發動了社會力量，夯實了國家安全治理的社會根基。以共同締造建構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的實踐表明：

一是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的建構具有雙向性，需要國家和社會共同締造。在后發國家的現代化進程中，國家具有自主性，社會具有基礎性，國家構成了推進社會治理現代化的積極動能，社會成為了實現治理現代化的主體對象。在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的建構中，通過黨組織、政府、自治組織、群眾等多主體共同締造，建立國家與社會的合作機制，才能將國家自主性和社會基礎性結合起來，使得政府的安全治理活動存在廣泛的社會基礎支撐，形成最大治理合力，實現國家安全與社會安全的有效治理。

二是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脫胎于社會本體，需要建構橫向到邊的治理機制動員群眾參與，推進社會內部共同締造，實現社會自我治理的現代化。將社會力量納入國家與社會的合作框架之中，需要尊重社會意愿，遵循社會聯系。社會的有機性在于社會中的行動單元與社會主體間的關系密切相關，家戶構成了中國社會的基礎單元，鄰里以及自然村構成了社會內部的基本生活單元，基本單元內含著社會日常活動的范圍和日常經驗的邊界，超出這一范圍建構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需要花費額外的治理成本。共同締造可以在遵照社會客觀現存聯系的基礎上，通過有技巧的橫向到邊方法，組織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促進社會自我治理體系完善和能力提升。

三是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的建構需要復合社會價值與國家價值，形成價值共同體，并將之實體化。共同價值是共同體的心理基礎和聯結紐帶。共同的安全價值認知構成了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的主觀條件。社會安全治理共同體的構建需要國家主體和社會本體共同認識到安全治理的問題所在、方法所系和行動所向，以共同的價值認知為契機建立共同的組織實體、規則程序、制度體系，將價值共同體實體化，從而建立真正的基于共同治理意愿的社會治理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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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 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