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不在的鄙視鏈

網上流傳一個興趣班鄙視鏈，分門別類。如馬術位于體育類鄙視鏈的頂端，高爾夫、冰球、擊劍這些曾被視為貴族運動的項目，都已全面落伍了。樂器類的老大，是在歐美的教堂里才能看到的管風琴，然后是豎琴、大提琴、小提琴……鋼琴被排在最末一位，緣于鋼琴已是中產家庭的標配，那些想要彰顯自身成就的家長，已無法憑借自家孩子會彈鋼琴的技能從大眾群體中尋找到獨一無二的身份歸屬感。

鄙視是劃分人際邊界的特殊方式，是競爭的產物，其鏈條也是呈動態的，會隨著時間和空間的變化不斷修改更新。《三字經》里說：“醫卜相，皆方技;星堪輿，小道泥?！惫糯笫鼙梢暤乃忝壬?、堪輿家，如今已被冠以“命理大師”“風水大師”的頭銜。錢鍾書在《圍城》里陳述民國時的大學，理科生鄙視文科生，外語系鄙視中文系，中文系鄙視哲學系，哲學系鄙視社會學系，社會學系鄙視教育系，教育系無人可鄙視，只能鄙視本系的先生。而現在，從事教育成了很吃香的職業。

樂器鄙視鏈也不是新鮮東西。早在唐代，李隆基就鄙視管弦樂器，推崇打擊樂器。他有一次聽教坊樂工彈琴，曲未終了，就再也坐不住，起身把樂工趕了出去，又立即派人把侄兒汝陽王李琎召進宮來，為他演奏羯鼓，消解胸中的憋悶。人的話語權越強勢，就越容易讓自己的喜好與身份地位匹配，用自己的內心投射填補其中的空白，有時候沒有爭端，也會刻意制造出爭端，以此劃分邊界。

武俠小說里也有樂器鄙視鏈。金庸的《笑傲江湖》，彈七弦琴的曲洋和吹洞簫的劉正風臨死前，得拉胡琴的莫大先生出手搭救，非但不感激，還對他評頭論足：“所奏胡琴一味凄苦，引人下淚，未免太也俗氣，脫不了市井的味兒。”其實在演化心理學家眼里，不論是演奏爵士樂還是拉二胡，與選擇開什么車一樣，都是人類進化競爭的策略，本質上與孔雀尾巴上的羽毛并無不同。也就是說，沒必要把自己的認知太當回事，因為個人認定的只是自己的心意，并非普世通行的標準。

我讀小學的時候，很多同學競爭學校儀仗隊的小號手，買了小號在家練習，到處都能聽到新手像是放屁一樣的吹號聲。而鼓手因位于隊列后面，既辛苦又缺乏關注度，就少有人問津。因為很多人已習慣了從他人的羨慕嫉妒中獲取滿足，是通過鄙視鏈、而不是從自我實現體驗快樂。所以叔本華說，人性有一個最特別的弱點，就是在意別人如何看待自己。而且越是在意他人的眼光和評價，凡事皆喜歡參照周圍環境的人，也越容易被他人的眼光所奴役。王爾德嘲笑這一類人說：他們的生活不過是相互模仿，連欲望也是抄襲來的。

（陳文佳薦自《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