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CEP達成，迎接世界經貿秩序重構

王勝

當美國還在糾結大選結果之時，11月15日，東盟十國（印尼、馬來西亞、菲律賓、泰國、新加坡、文萊、柬埔寨、老撾、緬甸、越南）以及中國、日本、韓國、澳大利亞、新西蘭15個國家，正式簽署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RCEP）。

雖然印度暫時退出 RCEP，但并不妨礙該協議成為世界上覆蓋疆域最廣、惠及人口最多、經濟體量最大的自貿協定。RCEP覆蓋22億人口，約占世界總人口的30%，15個成員國2019年GDP規模達25.6萬億美元，占全球經濟總量的29.3%，區域內貿易額10.4萬億美元，占全球貿易總額的27.4%。

2017年1月23日，剛剛宣誓就職上任的美國總統特朗普簽署了第一份總統令？退出TPP；隨后的4年里，更是頻繁退出巴黎協定、中導條約、世衛組織等協定。雖然“被媒體宣布為競選成功的”拜登表示，上任后會馬上考慮重回TPP，然而，組織可以回去，世界卻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RCEP達成：中國外循環主要抓手

RCEP談判于2012年11月正式啟動，涉及中小企業、投資、經濟技術合作、貨物和服務貿易等十多個領域。經過3次領導人會議、19次部長級會議，28輪正式談判，于2019 年11 月4 日完成談判，并于2020 年11 月15 日正式簽署。8年談判，終成正果。

在貨物貿易方面，協定生效后，RCEP區域內90%以上的貨物貿易將最終實現零關稅；服務貿易方面，RCEP國家采用了負面清單和正面清單承諾，并承諾6年內所有都轉化為負面清單；投資方面，15個國家均采用了負面清單方式對制造業、農業、林業、漁業、采礦業5個非服務業領域投資做出較高水平開放承諾，這也是中國首次在自貿協定項下用負面清單對投資領域做出承諾。同時，RCEP對于知識產權、電子商務、貿易救濟、競爭、政府采購、合作等近年貿易熱點都有相較于WTO更加明確詳細的規定協議框架。

RCEP遠非終點，而是中國外循環的新起點。中國的外循環至少可以從三方面展開：更加積極地參與全球經貿規則的制定中；在一帶一路的基礎上擴大基礎設施、投資等對外合作；持續推進人民幣國際化的進程。

除了剛剛簽訂的RCEP，我國已經簽訂的自貿協定以東盟十國為主，外加韓國、澳大利亞、新加坡等國。RCEP的簽訂是新一輪對外開放的重要擴容，將為各國提供更大規模訂單、產業鏈合作、科技創新交流合作、投資及相關的貨幣和金融合作。在RCEP簽訂以后，中國內地對外簽署的自貿協定將達到19個，自貿伙伴將達到26個。未來，RCEP將通過擴大開放帶動國內創新，不斷實現產業轉型升級，鞏固我國在區域產業鏈、供應鏈中的地位，為國民經濟良性循環提供有效支撐，加快形成國際經濟競爭合作新優勢，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

除了RCEP，我們后續仍將在中歐自貿區、CPTPP等方面繼續努力。此外，進一步加大對外開放的力度，哪怕自貿區也只是其中一部分內容。

RCEP外循環與內循環良性互動，可以共促制造業迭代升級。總結上世紀70年代的德國良性循環、年代的“里根大循環”等歷史上 80可以借鑒的經濟循環模式，無一例外都需要內外循環的良性互動。以美國為代表的是“內循環帶動外循環”的大國模式，以韓國、新加坡為代表的是“外循環帶動內循環”的小國模式。中國的制造業尚未占據價值鏈高端，鑄幣稅的征收更是遙遠的夢想，美國模式尚不適用于我國。而我國的經濟體量已經達到全球的16.3%（2019年），外需相對于國內的供給能力來說，池子不夠大，必須疊加內需才能使本國的制造業發展能力不斷迭代升級，最終占據價值鏈高端。同時，我國工資水平僅略高于美國的1/7，未來的內需擴張、消費升級迭代的空間還很大。內循環優化的重要內容是降低居民財富在房地產的分配，如果預期能實現，那么，“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就能更快形成。

中國內地對外簽署的自貿協定將達到19個，自貿伙伴將達到26個

短期進口更受益，長期出口競爭力迭代上升

中日韓先進制造產業鏈和中澳越紡服產業鏈，或成為RCEP最大受益者。根據RCEP，區域內90%以上的貨物貿易將最終實現零關稅，促進進口企業降低成本，同時，區域內的國家在商品技術、服務、資本、人員等方面加大流動性。關稅的降低將大力提振RCEP區域內能夠有協同效應的進口產業鏈，站在中國的角度，高端制造業比較優勢互補的中日韓先進制造產業鏈最為受益；其次，以中澳越為代表的紡服產業鏈也成為受益方；最后，關稅的逐步下降有利于本國消費者購買進口產品，但是短期的促進效果有限。

RCEP將促進中日韓先進制造業的融合發展。由于東盟10國與其他5國均有“10+1”自貿區協議，而其他5國中，日本、澳大利亞、新西蘭均在CPTPP協議框架中，中國與韓國、中國與澳大利亞以及中國與新西蘭均有自貿協議，所以對于中國而言，RCEP最大的增量是日本的加入，更為可貴的是，RCEP更是目前唯一將中日韓三國囊括在同一框架下的自貿協議。

中日韓在制造業、半導體等產業鏈上明顯互補，RCEP的簽訂有利于我們以更低的成本獲得日韓先進的工業中間品。

以日本為例，根據2019年中國對日本的進口數據披露，前五大項分別為機械和電力機械（42%）、電氣機械（21%）、化學品（16%）、工業制成品（13%）和運輸設備（11%）；細分來看，中國對日進口主要集中在機械、半導體機械、半導體材料、機動車、塑料、機動車零部件等領域。日本在半導體材料氟化氫、數控機床、運輸設備等技術上世界領先，中日進口關稅的減免將有利于中國制造業成本的降低；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RCEP的簽訂或將為十四五基礎科技的研究卡脖子技術的突破添磚加瓦。

而中國也需從韓國進口大量的工業中間品。機械和運輸設備、化學品和相關產品、工業制成品是2019年韓國對中國出口的主要產品，以三星為代表的韓國精細制造業技術優勢突出，可以彌補國內部分領域技術不足的劣勢。歷史上，日韓在高端科技領域市場份額的爭奪上頻現貿易戰，2019中7月4日，日本政府限制含氟聚酰亞胺、光刻膠及高純度氟化氫三種半導體生產原料向韓國出口，這些情況在RCEP的框架下可能會有所改變，后續中日韓自貿區更加細致的協議框架更是值得期待。

RCEP將促進中澳越傳統大宗、紡服產業鏈得到更好發展。中澳越的紡服產業鏈是典型的在RCEP協議框架下大宗產品原材料會受益于進口關稅下調、成本下降的產業鏈。在此次簽訂RCEP協議的國家中，中國每年對澳大利亞的進口額僅次于日韓，主要的進口商品是金屬、煤炭、紡織品等原材料。

以紡服產業鏈上的澳大利亞-中國-越南為例，澳大利亞有優質的羊毛等原材料，越南在原材料供應方面較為匱乏，中國可以通過進口羊毛加工成為紡織初級品，進而出口到越南制成服裝。在RCEP的推動下，中國和越南進口成本同時下降，能夠顯著降低消費品最終價格，并進一步提升對區域外相關產業的競爭力。以浙江寧波的申洲國際為例，其主要通過OEM為下游客戶提供針織品，近年在越南設有面料和成衣生產工廠，預計海外員工（柬埔寨、越南）占員工總數將超過1/3，通過中國和越南在紡服產業鏈上的協同，現在申洲國際大客戶包括優衣庫、阿迪達斯、耐克、彪馬等知名品牌，凈利潤增速一直保持在行業前列，2019年凈利潤達50.95億元。

雖然RCEP協議中要求此次90%的貨物貿易在10年中降低關稅到零，但是短期對于國內消費的刺激其實有限的。

這是因為，首先，中國和大部分RCEP國家有東盟自貿區協定或者雙邊自貿協定，在這些協定中，中國已經大幅降低消費品進口關稅。最有代表性的就是2020年1月1日，中國國務院關稅稅則委員會通知對850余項商品實施低于最惠國稅率的進口暫定稅率，其中包括凍豬肉等國內相對緊缺的消費品。又如新西蘭乳制品，2008年開始，中國自新西蘭進口各種乳制品的關稅逐年降低，其中2019年原料奶粉協定關稅已經降至零。

而以關注度較高的日本進口汽車為例，在RCEP簽署后，只有排量為2.5L到4.0L的日本車輛從第1年到21年稅率由基準的25%降為15%，而排量在2.5L以下和4.0L以上稅率則沒有變化。

對出口產業鏈的短期提振需要客觀評價，因為中國和其余13國已經有生效的東盟協議或者雙邊協議，出口產業鏈的短期提振可能也有限。但是RCEP的簽訂將促進跨境貿易量的提升，能夠為海外貿易商帶來國內優質供應商資訊的跨境信息平臺將直接受益，與此同時，交易量的提升能給交運行業的物流、航運、港口企業帶來一定的邊際利潤增量。所以，跨境電商、交運、物流、港口產業鏈顯著受益。

RCEP，意義不只貿易

近年來，中國推動部分國際貿易用人民幣結算，或者使用雙邊貨幣，RCEP的簽訂會進一步推動人民幣國際化進程。

2015年，人民幣首次被IMF納入國際儲備貨幣，2017年以后，人民幣在國際儲備貨幣的份額開始持續提升。2018年3月26日，上海原油期貨上市，目前交易規模僅次于WTI和Brent，更值得一提的是，2020年7月14日，英國石油公司（BP石油）首次向上海國際能源交易所交割原油，這是西方發達國家的石油公司首次用原油人民幣進行期貨交割。2005年中國匯改之后，人民幣兌SDR也在持續攀升。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爆發后，發達國家財政赤字貨幣化，美聯儲短期資產負債表從4萬億美元擴張至7萬億。美國自身新冠疫情的控制乏力，貨幣和信用的持續寬松疊加國內種族矛盾頻現，部分影響到美元資產信心。據最新披露，中國和日本在2020年持續減持美債，日本美債持有量已經創歷史新低。而與此同時，從2020年3月至今，外資持有的中國國債存量從2.26萬億元快速升至4.3萬億元。雖然全球貿易大部分還是美元定價結算，但人民幣近年來走出去的步伐已經開始加快。新加坡、悉尼、東京等RCEP國家所屬城市均設有人民幣離岸清算中心。我們也看到，在簽約后的第一個交易日中，美元兌日元、韓元以及人民幣分別下跌0.69%、0.38%、0.14%。

RCEP的簽署也表明中國對外開放的步伐仍將加速，中國將繼續以開放心態擁抱世界。11月19日，商務部表示，中國將借RCEP之力，推進區域和全球經貿合作。根據商務部當天發表的聲明，首先，中國會早日啟動中歐自貿協定進程。當下中歐雙方正在舉行第34輪談判，這已經是今年舉行的第9輪正式談判，有望取得積極進展。

其次，盡管中日韓已經在RCEP的框架下，但是中日韓自貿區的推進并沒有停滯。中日韓在制造業產業鏈上有很強的互補性，我國將力爭盡早取得實質性成果，進一步提升市場準入和規則水平，打造“RCEP+”的自貿協定。

最后，全面支持中國香港加入RCEP，鑒于中國香港與RCEP成員國的貿易總額占中國香港貿易總額的74%以上，中國將根據RCEP關于新成員加入的規定和中國香港發展的實際需要，支持中國香港盡早加入RCEP。

未來仍然存在變數

盡管參與談判多年，但是因為擔心加入RCEP后，印度本土產業受到沖擊，2019年印度執意退出RCEP。從印度的外貿數據來看，美國和歐盟是其主要進出口國家，東盟僅僅排在第三位。在東盟中，印度的前兩大出口國分別為馬來西亞和新加坡，主要貿易品為礦物燃料、鋁制品、有機化學品等原材料。而印度在東盟最大的進口來源是印度尼西亞和新加坡，主要貿易品為礦物燃料、動植物脂肪油脂、以及輪船船只等原材料或者低端加工品。印度加工業主要集中在較為脆弱的初級產品的加工，且擔心來自越南等制造業國家的沖擊。2020年，印度因為新冠肺炎疫情，經濟遭到重創，二季度GDP萎縮幅度達到創紀錄的23.9%，或許未來印度應該重新考慮是否加入RCEP。RCEP的簽訂有望帶動我國制造業發展能力不斷迭代升級，最終占據價值鏈高端，但印度的退出，也說明未來并不一定順利，RCEP協議的落地過程以及落地后全球格局的變化仍有不確定性。

根據RCEP的規定，協定生效需15個成員中至少9個成員批準，其中要至少包括6個東盟成員國和中國、日本、韓國、澳大利亞和新西蘭中至少3個國家。鑒于協定已簽署，接下來RCEP各成員將各自履行國內法律審批程序，推動協定早日生效實施。

此外，CPTPP的影響也不容忽視。CPTPP在關稅減免等方面的要求較RCEP更為嚴格。RCEP和CPTPP相比，關稅減免的覆蓋范圍、稅率的下調時間上都相對放松。而CPTPP和RCEP本身就有大量的重合國家，如果以拜登為總統的美國重返CPTPP，則對 RCEP聯盟穩固性的潛在影響不可忽視。

對于中國，加入RCEP的意義在于，對國內產業產生鯰魚效應，以競爭促進步。中國在加入WTO時更多是從事微笑曲線低端的加工和出口，但是RCEP加入的時點處于中國努力實現高質量發展的過程中，傳統低端產業未來需要直面東南亞國家的競爭，中端則要直面日韓企業的競爭。當然，我們相信，競爭是前進的動力，海納百川，中國經濟和產業結構必將在開放中走向新的高度。